玲珑四犯——尤四姐
时间:2022-01-18 16:38:11

  姚嬷嬷再三看了,笑着说:“这样很好,很合小娘子的气派,既不显得过于随意,也没有隆重打扮的痕迹。总是闲在些,方不显得咱们依托魏公爷。”

  姑娘家也要有姑娘家的持重和清高,魏国公的身份纵是尊贵,咱们小娘子也不是看重人家门第,上赶着做他梁忠献王一脉的宗妇。明夫人派遣姚嬷嬷来主持,就是怕底下女使拿捏不好这个度,反倒损了娘子的颜面。

  既然一切准备停当,那就往前厅去吧!姚嬷嬷一路伴着云畔走在回廊上,悄悄探看一眼,廊子底下悬挂的灯笼照亮她的脸,就是那样眉眼坦荡,毫无拘谨的做派,让这位在公府里伺候了大半生的老嬷嬷,产生了一点由衷的赞许。

  “娘子不怕吗?”姚嬷嬷问,“娘子这婚事,来得过于仓促了。”

  云畔微微笑了笑,“在幽州时,我听父母之言,在上京时,我听姨丈和姨母的安排。虽说婚事来得仓促,我尽好自己的本分也就是了。”

  处变不惊,委实有大家主母的风范。姚嬷嬷到这时方觉得,云娘子着实比自家小娘子更适合这门婚事。人生大起大落,就得有一颗力压狂澜的心。嫁了那样一位皇亲,只要运气够好,兴许有更一步的成就,也说不定。

  女使挑着灯在前引路,走过一截青砖甬路,前面就是会客的花厅。

  上京的夜晚,入了夏也有潇潇的晚风,吹得庭院里芭蕉招展。

  那头花厅里灯火通明,从甬路上望过去,只看见上首的舒国公端坐着,不时说笑两句,倒没有一本正经会见朝中同僚的意思,毕竟平时朝堂上相交很多,因此这场会晤似乎在松快的气氛下进行。

  云畔走在廊下,檎丹万分仔细地搀扶着她,仿佛怕她摔倒似的。她暗里发笑,于她来说只是平常的见面罢了,况且上回在幽州已经有过交集了,也不是毫无前情的初见。

  “幽州事务都已经处置妥当,只剩马步军受命整顿,过两日我还要去息州一趟……”

  一个不紧不慢的声线穿过垂挂的竹帘,从花厅内传出来。云畔对这个声音不陌生,让她想起大雨滂沱中,那驾精美马车上隔着蒲桃锦垂帘的慈悲。

  门上侍立的女使见她到了,轻声向门内通传,说小娘子来了。

  云畔迈进门,先向舒国公和明夫人行了礼,余光中瞥见一旁圈椅里的人站了起来,身量看着比向序还高些。她不便抬眼张望,只看见滚着云头纹的霁蓝袍裾和皂靴,心里暗想,不是因公事登门,今日魏国公穿了便服啊。

  这种情况下的相见,多少还是有些窘迫的,先前他们相谈甚欢,因她进来打断后,话头就再也续不起来了。一时间花厅里静悄悄的,似乎大家都在为找不到话题而苦恼,还是明夫人先发话引荐,说:“巳巳来,来见过魏公爷。”

  云畔上前道了个万福,那身影拱起手来,很郑重地还了一礼。

  有时候不得不感叹缘分奇妙,早前的相救,原来是为今日的缘分打前站。

  互相见过了礼,云畔挨着明夫人落座,本以为少不得由姨母从中斡旋,没想到先开口的竟是魏国公。

  一个十六岁入官场的人,已经能够很从容地应对一切突发的事件,虽说婚事上的变化传到府里的时候让他感到意外,但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他就坦然接受了。

  “今日禁中黄门承太后懿旨,已经将一切知会忌浮,我漏夜冒昧登门,是想请小娘子海涵,也请小娘子放心,公府上慎重对待这桩婚事,不敢有半点马虎。”

  这么一说,竟然奇异地让人心安定下来。

  像这种换亲的事,最怕就是对方退而求其次后心生不满,慢待后来人。云畔也做好了准备,甚至能够接受自己遭遇继室的尴尬,却没想到人家特意登门说了这番话,实在让她颇为意外。

  她坐在椅上欠了欠身,不好说什么,这一低头的动作,便表示感激了。

  舒国公叹了口气,“小女的病症想尽办法都治不好,要不是这个缘故,也不会中途生出变化……总算,郎才女貌,仍是一段好姻缘。巳巳在我们眼里,和梅芬是一样的,往后就托国公照顾她了。倘或她有什么行差踏错的地方,请国公爷告知我们,由我们来管教,横竖千万千万,别让她受了委屈。”

  云畔忽然觉得眼眶发酸,原本说这话的应当是爹爹,可自己的亲生父亲,现在又在哪里?

  家中宝贝,人家也不敢轻视,魏国公道:“世伯言重了,小娘子到我府上,我必定尽力护她周全。”

  明夫人松了口气,笑道:“国公的人品自然是没得说的,府上是簪缨门第,也绝不会慢待巳巳。”一面哦了声,“巳巳入上京,就是受了公爷相助,真是没想到,缘分打从这里便有了。”

  说起这个,云畔便起身向他福了福,“我一直找不见机会向公爷致谢,上次幽州招灾,我流离在外,要不是公爷相助,我也不能这样顺利抵达上京。”

  魏国公忙又站起身回了一礼,“赈灾是我职责所在,况且我与尊长们都有些交情,不过举手之劳,小娘子不必客气。”

  从无到有,乍然换了种关系,彼此之间的对话到底透着拘谨。

  魏国公虽然练达,但到了这样环境下也有些无措。不过要论诚恳,他确实是有的,不像外面那些天花乱坠的贵公子们,口头上都是冠冕堂皇的漂亮话。他说得很务实,低低的嗓音,逐字逐句对舒国公道:“世伯跟前我也不讳言,如今朝中局势难料,我这样的处境,其实是不该成婚的。可到了年纪,家里祖母又催得紧,加上朝廷内外人人注目,连累一人,恐怕是在所难免了。我自知进退维谷,迎娶小娘子恐怕不能让她享受富贵,反倒要跟我提心吊胆。可惜禁中诏命已下,更改是不可能的了,我唯有一句话,来日若有闪失,请世伯替我护小娘子周全,忌浮就算身死,也感激世伯大恩。”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惊,一直垂眼盯着膝头的云畔也惶然抬起眼来,就是这样一句恳请,忽然让她对这位出身显赫的公子,有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认识。

  她也曾设想过蒲桃锦垂帘之后,那位伸援手的使君长着怎样一张面孔,从那堪堪显露的絮缕,诸如一段指节也好、一道声线也好,似乎能够推敲出,应当是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样子。

  如今正面见了,也应了她当日的猜测,虽然任过息州团练使,执掌着侍卫亲军司,但他身上没有粗豪气息,甚至比她设想的更为优雅和澹宁。

  清风一缕无纤尘,皎若空中孤月轮,时刻保持清醒,时刻满含赤子之心,确有可堪一叹的风骨!他望向你,眼中隐隐有曙光,你就觉得世上的疾苦再沉重,其实也不是那样难以治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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