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幼萝有些局促,幸好碧云这丫头有眼力劲,进来给裴珩沏了茶,站在了边上,她才低声道,“恩。”
“他临前的话你都听着了,往后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
谢幼萝没吭声,这人极少笑的,总是冷着一张脸,只身站在你跟前,气都不出一声,那双眼睛明明是没有任何情绪的,却看的叫人心底发虚。
她还如何敢去烦扰他,更何况自己那芝麻点子的事,怕是还入不得这人的眼,不过是因着裴荀的临终嘱托,与她客气一道罢了。
她低头抚着杯盏,眼眸低垂,亦不知有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裴珩没有太多的耐心,他说过的话素来不会说第二遍,于是脸色一沉,道,“又困了?”
他这个“又”字是意指上回守灵时犯困给他当场逮着的事,谢幼萝闻言,反应了过来,习惯性地咬了咬唇,“三爷的话,我听着了,也记着了。”
裴珩紧绷的脸这才缓了缓。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裴珩打量了几眼她这屋子,是简陋了些,连暖炉都未置办,瞧她性子内敛,不爱说话,想必亦不会主动找人来置办,他一手不轻不重地敲着桌面,道,“屋里缺什么,叫人与管事的说。”
谢幼萝望着眼前的杯盏,“谢三爷,我这是什么都不缺的。”
裴珩坐了会,那双深不见底的眼,定定望着她,谢幼萝有些不自在,手心冒汗,见他一杯茶不知何时见了底,于是起身,不想一手抓住了茶壶底端,滚烫的热度贴上来,谢幼萝低喊一声,下意识地丢下茶壶,一桌的热水溅开来,谢幼萝连连退了几步便退不动了,她回头,才发觉自个方才一股脑的撞上了他。
男人的胸膛宽厚硬朗,却不是暖的。
谢幼萝步伐错乱,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的脸精致而嫩白,此刻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一双黑白分明的眼,装满了惊慌失措。
“三爷,是我失礼了。”
她话刚落,就见男人伸过手来,抓起她细白的腕子。
谢幼萝的手很小,五指纤细,掌心的纹路不是那么的清晰明了,断了地方断的彻底,交错的地方又过分纠缠着。
这样的手相,不是很好。
谢幼萝以为他在看这个,想伸回手,不想那人却在她前面放了手。
他凉凉的目光从她脸上掠过,低声道,“一会记得叫人去药房去药膏。”
这么漂亮的手,留了疤就碍眼了。
谢幼萝指尖动了动,方才烫着的地方泛了红,开始有了灼热的痛意。
她点点头。
外边他的侍从进了来,道,“三爷,掌印大人还等着您呢。”
谢幼萝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突然想起菩提珠的事来,忙问,“三爷,我掉了一个手串,您曾见过的,那日在灵堂,又给弄丢了,不晓得您后来可有见过?”
男人仿佛没有听见,只留给她一个渐行渐远的身影。
出了这院子,那侍从摸摸脑袋,道,“爷,是不是挂了一颗珠子的手串?”
男人出声,“嗯?”
“小的记得在您那书房里,要不,小的给谢姑娘送去?”
男人晲了他一眼,冷声道,“多事。”
裴珩一走,盛嬷嬷就赶忙进来,见洒了一地的水,哎呦几声道,“都说这三爷脾气大,还真没错,一进门就砸东西的,可伤到姑娘没?”
她拿起谢幼萝的手,一看红彤彤的,显然是叫热水烫着了,她叫了碧云去拿药膏,扶着谢幼萝坐下,瞅着她这张姿色无双的脸,一颦一笑,或灵动或娇柔,总是勾人的,这么一想,盛嬷嬷吓着了,早听说这三爷喜欢生的俏的女子,这莫不是看上了谢幼萝?
这可是他弟媳——这么想也是不对,四爷与姑娘已经和离了的。
还未来得及生出一丝夫妻情分来,便说没就没了。
盛嬷嬷这么想了一通,竟红了眼。
谢幼萝瞧她竟是姚哭了,忙道,“嬷嬷,其实与三爷无关,是我方才不小心弄翻了茶壶。”
盛嬷嬷抽了抽鼻子,道,“三爷来与姑娘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看看我屋里缺不缺东西。”
盛嬷嬷这才放了心,四爷临死前,曾叫三爷替他照顾好谢幼萝,他们兄弟素来关系好,亲自跑这一趟倒也不奇怪,若是生了别的心思,她定是不允的,谢幼萝是她那四爷走之前唯一惦记着的,如今就是和离了,在盛嬷嬷眼里,那也是她们四爷的人,想到这,盛嬷嬷心中有了顾虑,她原是想要谢幼萝多出去走动走动,可如今才发现,谢幼萝这张脸,出去就是招惹男人的份,如此,倒不如在这小院子里待着,不缺吃不愁穿,有她和碧云陪着,每日逗逗乐,日子也能过不是?
她要为四爷守着谢幼萝,将来入了土,一身清白的,在黄泉路上与四爷再续这夫妻情分也是不晚的。
谢幼萝不知道盛嬷嬷这番弯弯绕绕的心思,明儿要出门,她早早便睡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就喜欢捉摸不透的男主~
明天继续明天继续约~
第10章 偶遇
大雪下了一宿,染白了整个京城,放眼望去,一片银装素裹,幸而这会停了。
谢幼萝推开门,瞥见盛嬷嬷叫来的两个小厮正在院里卖力地扫着积雪,渐渐辟出一道石板路来。
她披上白色夹绒的斗篷,盛嬷嬷一早起来便忧心忡忡,转念一想这冰天雪地的,估计出来的人也少,再加上谢幼萝告诉她是去的绣坊,那地是见不到什么男人的,应当是出不了什么事,不过她还是反复嘱咐碧云,跟紧了,不要去太远的地,早些回来。
原是打算坐侯府的马车去的,不过侯府这些人,多少有些狗眼看人低,打从谢幼萝同裴荀和离后,就未曾把谢幼萝当成主子,既然谢幼萝如今也不是什么夫人主子,没资格继续坐侯府的车子,三言两语便将碧云赶了出来。
碧云碰了一鼻子灰,撑着脸,正要上去骂,谢幼萝拦住她,道,“如今外边积雪正是深厚,这马车上了道估计也走不动,还是罢了。”
“这种天儿,姑娘就不该出门的。”碧云不解。
谢幼萝没说话,从后门出了侯府。
主仆俩一路上了街道,走着走着碧云就发现不对劲了,这哪里是去什么绣坊的路呢。
她赶忙问,“姑娘,您这是准备去哪呢?”
“去国恩寺。”
“去那做什么?”
谢幼萝望着那条上山的路,道,“去寺庙自然是拜佛了。”
她算了日子,今日最是适宜烧香,在佛祖跟前祈福。
碧云似乎是明白了。
心道谢姑娘还真是有情有义之人,为四爷又是吃素又是抄经,现在竟顶着大雪天的上山求神拜佛去。
几年前皇帝命人修了上山的路,台阶从山脚铺到了国恩寺大雄宝殿前,山路两侧是粉白的栏杆,谢幼萝和碧云一路扶着,很快便上了去。
她们是来的刚刚好,寺里接待她们的小和尚道,早些时候已经走了好多香客,她们这会子来,倒正是人少的时候。
谢幼萝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在胸前,她明亮的眸子,望着面前的佛祖,随后慢慢闭上。
佛家总讲究一个缘字。
这世间的事,好坏因果,都离不开缘。
谢幼萝不禁喃喃道,“缘是什么?”
她叹气,很多东西,是琢磨不透的,只有经历过了,方知晓其中因果。
碧云扶她起来,只见方才那个小和尚小步走了过来,笑道,“今日主持师傅在禅院里与几位香客讲经,不知施主可有兴致?”
难得来一趟,这会天还早,谢幼萝点点头。
碧云在这边等着,她便随那小和尚去了。
寺里的禅院不似宅院那般复杂,没有九曲十弯的回廊,过了一条长廊,便进了禅院,远远便听见其中一个禅房中,有人说话的声音,想必是主持师傅在讲解经法。
小和尚过去通报,谢幼萝在长凳上坐下,等候的功夫,她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着,忽的听见一阵脚步声,转耳又没了。
紧接着一道细柔的女声响起,“我不想住在你那府里,要么接我回去,要么,我明儿就收拾了细软,离开京城。”
随后谢幼萝听见另一道声音,很熟悉,低低沉沉的,声线没有什么起伏,“成,我派人送你回宫。”
谢幼萝后知后觉,许久才反应过来,这不是裴珩么?
女人的好奇心总是一发不可收拾,尤其是这种事,怎么都觉得稀罕,谢幼萝起身,转身躲在又粗又高的朱红柱子后,她只是想要偷偷看上一眼,回头却只看到圆洞门飘过一面红色的裙角。
随后那交谈声也没了。
谢幼萝趴在那大圆柱子后,一双大眼睛眨着,虽然什么也没见着,但心里还是九曲十八弯地感叹着,真是万万没想到,平日里总是冷着一张脸的裴珩竟和一个姑娘在寺庙里私会?
听他么这话,这姑娘想是宫里来的人,仔细一想,倒也是正常,他这样的身份地位,能近身的人总是有些不同的。
她看着那空荡荡的洞门,也不知在看什么,竟看了许久,直到有风望脸面上吹,冷的刺痛了,这才转回了身子,她长长叹了一口气,正抬头,不想直接对上一张脸,依旧是清冷惯了的眉眼,薄唇微微抿着。
她愕然地看着来人,这回是真叫他给吓着了,分明前一刻还在那头的人,一眨眼就到跟前了,她红唇微微张了张,竟被吓得说了没分寸的话,“三爷怎么总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不是才在门那边么,怎么——不晓得的还以为是见了仙神或是鬼魂呢。”
裴珩望着她缩在帽兜里的脸,鼻尖被冻得泛红,说话时,嗓音总是这样,极软极小,明明是说的怨他的话,但听起来却不是那么回事,显得没底气极了。
他低头,长臂撑在她耳侧的圆柱上,“在哪边?”
谢幼萝意识到他说的什么,连连摇头,“没有没有。”
男人唇角勾了勾,不依不饶,“没有什么?我又说了什么,你就这般肯定的否认了?”
听他这么说,谢幼萝细眉蹙了蹙,她怎么这般蠢笨。
她脸颊红了红,有些羞赧,那小脑袋使劲低着,只留给裴珩一面白色的帽兜。
“嗯?”
他的声音这会子不似方才那般沉,有几许慵懒散漫,跟逗一只小猫似的。
谢幼萝捏着手,微微偏头,对上他的长臂,再凑近些,能嗅到一点墨汁味来。
她瞥见他的袖口,沾了一点墨汁。
女人浓密的睫毛如墨羽一般,扑棱扑棱,一下一下的打在眼底,擦过眼角的那颗泪痣,瞧着瞧着竟瞧出了无辜委屈的意味来。
这不是第一次。
之前在灵堂里自己呵斥她时,她一口吴侬软语的说着自己晓得错了时,也是这般的无辜和委屈。
裴珩抿了抿唇,道,“看见了也无事。”
谢幼萝闻言,抬了头,正要起身,不想他收回了手,他微屈着的指无可避免地碰上了她的帽兜,那藏着她脸的帽兜褪了下去。
肆虐的北风立时窜进她的耳颈里,谢幼萝打了个寒颤。
裴珩背过手,不紧不慢问道,“怎么来这了?”
谢幼萝坐了回去,双手摆弄着斗篷的颈带,“我看了日子,说是今天最宜烧香拜佛,便一早就往这赶了。”
“你倒是信这个?”
谢幼萝听出他语气里的讽刺,于是提高声,反问道,“若是三爷不信,又怎会来这呢?”
裴珩倒是有些意外,原以为她怕极了自己,没成想还敢这般大声与自己说话,他眼角挑了挑,“你不是看见了?”
“我——”谢幼萝闭上嘴,差点又被这人给绕了进去,她小声喃喃,“就听了几句。”
猫儿兔的逗弄的差不多就成了,再深入,就得过头了。
裴珩不再说这事,望着谢幼萝乌生生的发丝,道,“不早了,回吧。”
谢幼萝没想到他就这么跳过了这个话题,于是顺着他的意思点点头,“碧云还在大殿里等我。”
刚说完,碧云这丫头便寻到这了,见了裴珩,欠身行了礼,转而站到谢幼萝身边,道,“姑娘,该是回去了,那小师傅说了,下去估摸着又要下雪,趁着这会没动静,赶紧下山,不然那路面不好走了。”
谢幼萝随碧云走到大殿入口处,回了头,裴珩已经不在那处了。
雪是从山上下来时开始下的,大片大片的雪花,谢幼萝一身白,与这漫天的大雪融为一体。
裴珩身边的侍从成越远远瞧了会,竟有些出神,好一会才追上去道,“姑娘,谢姑娘。”
谢幼萝闻声,回头看了看,道,“可是三爷有何事?”
成越道,“三爷的车马在那边,您随小的过去,送您回府。”
碧云巴不得去呢,这雪深的,鞋子都湿透了。
谢幼萝却不这么想,若是叫人看见她与裴珩一道进了侯府,岂不是有嘴也说不清?裴珩是出于答应裴荀要照顾自己,若因此误了他的清白,倒叫她心生愧疚了。
那白越会读心术般,笑道,“姑娘放心,回头送了您,三爷还得到宫里去,顺个路罢了。”
“姑娘,去吧,这还有好长一段路,回头又染上风寒,可要我和盛嬷嬷怎么好才是?”
谢幼萝晓得碧云是坚持不住了,她也跟着自己跑了大半日,想了想,既是顺路,那便去是了。
到了那边,没成想就剩一个马车和车夫,裴珩不在。
谢幼萝坐在马车里,隔着门帘问车夫,“三爷去哪了?”
那车夫拉着缰绳,道,“三爷有事,往宫里赶了,嘱咐小的将姑娘好生送回去。”
谢幼萝靠回车壁上,裴珩看着不近人情,不好说话,没想到做起事来倒是想的周全。
这马车不大,不过那句俗话怎么说来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脚下铺着古红色的丝绒地毯,正中架着一端小小四方桌,桌上一方金铜色的小暖炉正升起一丝袅袅青烟,碧云凑到那暖炉前,手在上面烘着,嘴里嘀咕,“其实三爷这人也没外头传那般不好,这些年便是侯爷从不正眼瞧他,心思都放在了四爷身上,但和四爷也一直是很好的兄弟,”她想起昨日在屋里变脸似的裴珩,又道,“脾性吧,是古怪了点,估摸着也与侯爷的偏心有关,这么想来,三爷还是个怪可怜的人呢。”
谢幼萝倒是觉得这永宁侯才是个古怪的人,同样是儿子,怎么就偏心至此,甚至是裴荀不在了,也不给裴珩一个眼神,不过见裴珩那般不近人情,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模样,估摸着也不稀罕侯爷的宠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