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裴荀的牌位,心道望昨日的祈求,能做真。
大概是昨日她心事太多,辗转难眠,一夜没睡好,这会跪了一个时辰,整个人便撑不住了。
谢幼萝不时点着下巴,双眼有些模糊犯晕,她咬咬牙,手里拿着一叠黄纸,往火盆里塞,火势渐大,她却未松手,眼见着那火苗子就要蹿上指尖。
电光火石之间,谢幼萝手背被人狠狠拍了一下,随后手腕一紧,她瞬间清醒,松了手,那团纸慢慢成了灰烬。
她愣愣地抬头,只见裴珩不知何时过来了,更不知怎么就蹲在了她面前,那只有力的手狠狠攥住她的手腕。
有些凉,有些疼。
“是乏了?叫这火烧着了也不晓得是么?”他问,语气里有几分斥责。
谢幼萝有些羞赧,自责和愧疚。
她怎么能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候犯困打瞌睡。
裴珩低头看她,赵家人为了讨好侯府,便给送了过来冲喜的,年纪轻轻没了丈夫,守起了活寡,虽是为人妇,根子里却还是一个刚及笄的姑娘家,这张脸再魅惑动人,也遮掩不去她身上的青涩和少女的灵动。
可这是守灵,是大事,容不得她分心。
谢幼萝挣了挣手,小声喃喃,“我不是故意的,下次我叫盛嬷嬷陪在这,定不会再发生这种事的。”
她明明是在和他认错保证着,偏偏那吴侬软语的腔调令这话听起来多了几分无辜又委屈的意味。
倒是他不对了,话说重了是么?
裴珩松了手,起身。
“明日是最后一天,不要懈怠了。”
男人逼人的气息淡去,谢幼萝跟鱼儿得了水般,呼吸轻松起来,她点着头,“我晓得的。”
他是过来换夜的。
谢幼萝离开前,想起一事来,却不知如何开口,她频频回头,面上几番欲言又止。
那玩意他是见过的,也不知他昨儿有没有拾着。
裴珩上了香,背过手来,他身量很高,足足高出她一个头来,唇角微微抿着,眉眼间总是清冷淡漠的,令他望向她时候凭空生出一股居高临下的气势来。
倒叫谢幼萝一时间不敢开口了。
她往后退了几步,随后转身离去。
也罢,待守灵这事完了再说亦是不迟。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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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和离
这场丧事是在连绵不绝,冰冷刺骨的大雨中结束的。
谢幼萝淋了一场雨,半夜竟见了热,染上了风寒。
折腾了一夜,翌日一早体温才正常起来。
这侯府其他人总觉得她是不吉利的,因着裴荀的事怨她,背后说了不少嘴碎子的事,但盛嬷嬷不同,仔仔细细贴心地照料她,护着她。
这会子盛嬷嬷正从院子外边回来。
谢幼萝躺在榻上,手里捧着裴荀留给她的檀木盒子,白细的指轻轻抚着一端,盛嬷嬷的声音渐近,“这群死丫头,若是咱四爷还在,哪里由得她们一嘴长一嘴短的。”
谢幼萝笑笑,道,“由她们去是了,时间久了,也就淡了。”
盛嬷嬷放下手里的东西,是她去侯府药房里找大夫抓的几味药,谢幼萝瞧了一眼,招呼碧云去熬药。
盛嬷嬷边给碧云捡着药边道,“夫人这脾性太好了,可是不行的,您是主子,她们是奴婢,怎么着也是镇得住的,夫人不必怕。”
谢幼萝低头,没应话。
她自不是怕,只是不想再生出事端,她虽是主子,但也是没个靠山的主子,在薛家那几年,她是看的清了,内宅中的女人,没了男人作靠山,没有子嗣作支撑,那也是没用的软柿子,如今她是刚过门便死了丈夫的寡妇,能有盛嬷嬷和碧云这两个人真心相待已是万幸,外头那些丫鬟小厮头上哪个不是有主子的,从薛家到赵家,一路折腾到如今,她是不想再去招惹任何人。
盛嬷嬷见她良久不语,叹口气,摇了摇头,与碧云一头上了檐下熬药去。
喝了药,谢幼萝生了困意,正欲睡下,碧云过来道,“夫人,二夫人来了。”
她口中的二夫人,是老侯爷战死沙场的次子媳妇,姚氏,此前也是见过的,谢幼萝记得,她与赵家沾亲带故,与赵夫人亦是闺中密友。
这会子来她这头,总有些怪。
“你与她说,我今日生了风寒,不好——”
她未说完,就见姚氏跨了门槛,坐到她跟前,道,“就猜你这身子病了,老远便闻着你这院子里的药味。”
谢幼萝蹙眉,低头咳了咳,道,“二夫人来我这可是有事?”
姚氏甩甩帕子,道,“阿萝倒是与我见外了,如今你嫁进了侯府,该是叫我一声二嫂嫂。”姚氏顾自倒了杯茶,又坐了回来,突然道,“如今你虽与我一般也守着寡,但到底与我不同,我出身名门,身后有家族撑着,不过也无事,你从前吃了太多苦头,如今总是吃喝不愁,对比起往昔,总是好的,”
又听她道,“这做人呢,总是不能忘本的,你能嫁进侯府,也是亏得赵大人一家从中周旋,回头得了空,不如回一趟赵府,赵夫人可真是当你做闺女一般,你是打那嫁出来,若不是出了四弟这档事,便是早该回了。”
这姚氏真是一张好嘴,这话中之意明显不过,挖苦她还不忘带上赵家。
谢幼萝闭了闭眼,对于赵家,她应当是没有什么价值了才是。
谢幼萝想了想道,“这事,回头再说,现下也不是什么好时机。”
姚氏笑着道,“也是。”
这时候,姚氏带过来的丫鬟进来,在姚氏耳边轻言几句。
只见姚氏眼睛亮了亮,起身要走,道,“改日再来看你,好好养着,我方才说的,你定要放在心上。”
姚氏走了,盛嬷嬷进来,瞧谢幼萝一脸卸下防备的模样,道,“夫人,这是不喜欢二夫人?”
谢幼萝将脑袋缩进被褥里,声音闷闷的,“吵着我睡觉了。”
盛嬷嬷笑,“夫人是该防着她才是,如今府里是二夫人管家,夫人的出现对她是有威胁的,侯爷若是爱屋及乌,将管家大权给了您,也不是不无可能。”
谢幼萝可是从未想过这点,什么管家,这盛嬷嬷是想多了。
“嬷嬷你就别操这些心了,我也没想过管什么家,而且这是不可能的。”
盛嬷嬷看她在被窝里翻着身子,只当这四夫人,还太年轻,等她到了姚氏这个岁数,就晓得争取了。
正午时刻,谢幼萝用完午膳,睡下不久,就叫碧云唤醒了,“夫人,赶紧起了,侯爷醒了,正在永安堂等着见您。”
进侯府道现在,老侯爷便未见她,便是裴荀下葬那日,也没有露面,这会估计是有大事。
谢幼萝匆匆穿了衣裳,盛嬷嬷将她一场浓密乌黑的长发盘起,“夫人不急,见新儿媳罢了,侯爷是个很好的人。”
谢幼萝心道,那只是对裴荀好,永宁侯那日打量她的目光,她是没忘的。
永安堂坐满了人,各房姨娘,还有几个小姑娘,以及姚氏。
永宁侯这段日子悲痛过度,整个人苍老了不少,竟是白了半头,可谓形容枯槁。
见她进来,永宁侯朝她点点头,道,“你过来,跪下。”
谢幼萝不明所以,走过去,跪了下来,接着有人递给她一杯茶。
“若不是——”永宁侯深陷的眼骨红了起来,顿了会才道,“这杯茶,总是要喝的。”
谢幼萝明白了,她双手举过头顶。
永宁侯接过茶盏,抿了一口。
底下众人不解,这分明是克死四爷的人,还喝什么敬酒茶,侯爷莫不是并糊涂了。
永宁侯问身边的人,“老三回了么?”
“回侯爷,宫内有事,三爷匆匆去了,说是今儿不回了。”
永宁侯闻言,重哼一声,很是不满,不过裴珩,他素来是管不住的,因此对于裴珩,他一向是不管不问的,如今裴荀没了,侯府只剩这么个苗,这才想了起来,问了一句。
“罢了,”永宁侯朝身边伺候的人挥挥手,“将东西给四夫人吧。”
谢幼萝闻言,抬头,便有人递给她一封纸。
她听见永宁侯问,“可识字?”
她点头。
她暗吸了一口气,隐约有种预感。
“那打开吧。”
谢幼萝呆滞地点点头。
缓缓将纸展开。
纸的正中是浓浓的三个黑墨大字——
和离书。
谢幼萝怔了一会,捏着纸的手轻轻颤抖着,她抿唇,再大致看了一眼内容,字迹有些勾连,许是写字的人状态不是很好,她的目光落到最后两字上:裴荀。
谢幼萝低下身子,想起裴荀临死前,说的那句话,说对不住她。
许是觉得自己时日无多,却还是要将她娶进门。
许是那日上午醒了之后便写了这封和离书,不想耽误她。
这样好的一个人,上天为何要带走他呢?
若是,若是他没有死,若是活了下去——永宁侯的声音打住谢幼萝的胡思乱想。
“这是荀儿求我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亦是他最后的心愿,”永宁侯慢慢道,“你在这和离书上写个字,这事就了了吧。”
和离书?
众人不想,竟是四爷留了一手。
他们自然是高兴的。
虽说谢幼萝克死了四爷,但一直以来侯爷并未做什么,正担心侯爷爱屋及乌,将来若是去了,家产定是有她一份子的。
永宁侯定定看着谢幼萝,这孩子出身他是晓得的,能愿意嫁进来冲喜,肯定也是奔着侯府的荣华富贵来的,若是落了笔,那就意味着不是侯府的主子,也就没了依靠。
就在他料定她不会下笔的时候。
谢幼萝拿起笔,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永宁侯有些意外,边上盛嬷嬷也惊了惊。
从永安堂回来,盛嬷嬷忙里忙外就是没有同谢幼萝说过一句话。
谢幼萝想,许是觉得她太冷血太无情吧。
裴荀才去了不久,她就签下了和离书。
她叹口气,抱紧自己,蜷在床上,晚膳也没了胃口吃。
直到夜深,她才要叫碧云剪了灯。
盛嬷嬷端了粥食进来,放到桌上,服了软,道,“夫人虽与四爷和离了,但今儿侯爷说了,四爷嘱咐过,叫你继续住在府里,不得亏待了,如此,夫人亦是不必苦着自己,该吃还得吃不是?”
谢幼萝自床上起来,过去抱了抱盛嬷嬷,这是母亲过世后,待她最好的女人。
她今日在和离书上落了字,她不能理解,谢幼萝也不强求,亦不会去解释。
这会她来叫自己吃东西,说明已是释怀了。
谢幼萝眼眶泛红,道,“嬷嬷,谢谢你。”
作者有话要说:
裴三是男主呀,名字叫裴珩,读h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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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打算
谢幼萝接下来一段日子,总是窝在屋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时间也是快的很,一眨眼竟快到除夕夜了。
距离裴荀过世,已是一个月余。
指间光阴,也不过如此。
偌大的侯府自是无人惦记她这个与裴荀和离了的人,便是说上几句,亦是嘲讽挖苦,见她也不出那院子门,只当她是经历过丧夫,和离等事,受了极重的打击。
那姚氏倒是跑她这跑的勤,不过总叫她推托不见。
碧云合了门,进来道,“这二夫人怎么总往咱们这跑,姑娘都拒了好些次了,这人要脸树要皮,她没脸没皮不是?”
盛嬷嬷笑了,“你这丫头,什么时候会的耍嘴皮子,二夫人是闲了,侯爷闭门不出不见客,各个姨娘也只能守在屋里,三爷这一个多月听说亦是没回来过——”
谢幼萝原是趴在桌上,这会露出一只眼睛,望着盛嬷嬷,“这三爷,不回来,侯爷都不管得么?”
按理说,如今侯府只剩裴珩这么个独苗苗了,永宁侯应是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才是。
盛嬷嬷道,“三爷生性孤僻,独来独往惯了的,与侯爷父子之间素来话少,他是个有自己主意的,而且在外边也有自己的宅子,只要不闹出事,侯爷都是放他去的。”
“这样呀,”谢幼萝双手撑着下巴,喃喃道,“快过年了罢。”
屋外起了风,擦过窗柩,卷进了屋里,盛嬷嬷忙去合上窗,“是呀,姑娘想怎么过?”
谢幼萝摇摇头,如今这境况,她如何有心思去过什么节。
永宁侯虽应允了裴荀,叫她在这府里住下,吃喝不愁的,但她却不想在侯府一直住下去,这段时日所经历的,叫她透不过气来,从答应和离的那一刻,她就做好了离开的打算。
这一个多月来,她每日吃素,抄写佛经,为裴荀祈福,以回报他的一番筹谋。
还有一事,做完了,她就可以没有遗憾的离开了。
想到这,谢幼萝道,“嬷嬷,我明日想出去一趟。”
盛嬷嬷就怕她每日待在屋里给闷坏了,听她说想出去,自是高兴,连连点头道,“成成成,姑娘要去哪,老身都陪您一道。”
谢幼萝抓住盛嬷嬷的手,道,“嬷嬷,我想一个人,去散散心。”
“一个人?这——”
碧云道,“要不,奴婢陪姑娘去。”
谢幼萝想了想,盛嬷嬷年纪大了,外边天寒地冻的,身子骨受不住,于是点头道,“也成,这样嬷嬷也就放心了。”
下午末时,寒风阵阵,碧云往窗缝里瞧,毛羽般的雪花竟生生砸进了眼里,她退回来,抹着眼道,“真是没个好天,又下雪了。”
盛嬷嬷点好香,嘘声道,“你小些声,姑娘在抄经呢。”
碧云缩了缩肩,往内屋的案子上望了眼。
谢幼萝一身素衣,纤细的腰背挺的笔直,手执笔杆,一笔一划,认真抄写着。
盛嬷嬷轻轻放下珠帘,两人离开,合上门,转身就迎面碰上一人。
她们很是愕然,正要出声,却见那人抬了抬手,摇摇头。
屋里光线很暗,窗帷都紧着。
炉子里点着香,味儿淡,提神醒脑的檀香。
抄完几纸,谢幼萝正要起身,松松手腕子,却在抬头那一刻,瞧见帘外站了个高个人影。
她惊得掉了笔,呆呆看了好久才道,“三爷,怎么是你?”
那人没有进去,转身在外间的桌子旁坐了下来,“这阵我在忙,今儿回府,听说你应了和离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