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幼萝眼底尽是不敢置信,她怎么也没想到,方才还对自己那般温柔的赵夫人,一眨眼竟这般面目狰狞。
更没想到的是,这件事他们是知道的。
谢幼萝只觉脑袋里一片混乱,她咬紧嘴唇,望着赵世青,“世伯——”
“乖孩子,你好好听话,乖乖嫁进侯府,我们赵家就是你娘家,你以后的日子衣食无忧,你父亲母亲也会瞑目的。”
他怎么还能这般坦然地提她父亲。
原来这世上真有人面兽心。
不,是她蠢罢了,从前在薛家,不就是信了杨氏么,那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可一样是将她作棋子一般算计。
谢幼萝咬咬牙,定声道,“我若是不肯,你们又能如何?”
赵夫人哼了一声,“你那姨母杨氏正四处寻你呢,就差没找到京城来,我想着要不要做个顺水人情,往那边传个话,或者是直接派人送你回薛家去。”
谢幼萝一双乌黑澄亮的眼睛猛地睁大——她怎么知道这事的?
谢幼萝被赵氏夫妇给关了起来,屋外守着人,是连房门都出不去。
赵祁一早便去了风月楼,那些个从前将他迷得团转的姑娘们,一个个浓妆艳抹,从前瞧着好看极了,如今见了谢幼萝,只觉得艳俗至极,一首曲没听完,便回家往谢幼萝那院子里赶了。
他是不敢做什么,可瞧上一眼总是足够的。
等到他日,有机会出了府,再动动手也是不迟。
还未到院子前,便见那平日无人料理的院子前竟有人在门口守着。
他正觉奇怪,就听后面一道女声响起,那是表妹林清婉的声音。
“表哥。”他一回府,林清婉就发现他往谢幼萝这院子来了,于是跟了上来,“你这是去哪?是去找谢姑娘吗?”
赵祁皱眉,正想说什么,那林清婉又道,“表哥你是见不到她的。”
“表妹这是什么意思?”
林清婉指了指那院子前看守的人,“那些人是姑母派过来的。”
赵祁问,“我也奇怪,寻常是不见人的,今儿是怎么回事?可是阿萝妹妹发生了什么事?”
昨日林清婉准备去给赵夫人问安,到了西院,行至门外,听了一耳,原来姑母姑父是要将谢幼萝嫁到侯府冲喜去。
她自然是高兴的,正愁没法子对付谢幼萝。
林清婉笑的古怪,”谢姑娘能有什么事?她呀是遇上大喜了,改明儿便要嫁进侯府做少奶奶呢。“赵祁大惊失色,竟抓着她的手。连连问是怎么回事。
林清婉索性就将昨日所听所闻,简单与他说了。
赵祁的性子她是最了解的,就是再喜欢谢幼萝,也不会为了谢幼萝与姑父姑母抗争,不然也不会天天趁着姑父忙公务的时候偷偷来这院子。
“表哥,这是好事呀,姑父姑母为此费心不少,谢姑娘孤女一个,也算是得个好归宿了。”她道。
果不其然,赵祁点着下巴,“对对,表妹说的对。”
赵祁到底是没有进去谢幼萝的院子。
半路匆匆折了回去,他是不敢去质问父亲的,可又不甘心,这锅里迟早要熟的鸭子眼睁睁就要别人吃了,他能舒坦么!
一闭上眼,脑海里就都是谢幼萝那双乌亮的眼,眼尾下那颗魅人的泪痣,还有那水润如樱桃的小嘴,光滑如瓷的肌肤,可惜上去叫她躲了去,若是能摸上一手——
赵祁睁开眼,起身坐起来。
怎么也不能便宜那个残废。
*
谢幼萝坐在妆台前,纤细的指不停抚着手腕上那颗菩提珠,仿佛能得佛祖庇佑,给她一条路可走。
菩提珠圆润光滑,还能闻到一点沉木味似乎还夹杂着一点其他味道。谢幼萝凑近,珠子壁身有几道血痕,她愣了愣,忽然想起昨日在侯府见到的那个男人,他捏着这颗菩提珠看了许久,她记得,鲜红的血色在他白皙指缝里若隐若现。
她叹气,想起了永宁侯府——阴冷没有生气的园子,走路轻的没有声音的下人们,守寡笑的渗人的姚氏,还有那个掌心见血的男人。
她不想嫁进去,可是如今被困住,又该如何脱身?
“谢姑娘,”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是来送饭的丫鬟,“用晚膳了。”
谢幼萝没有心情吃,这丫鬟一旁看得紧,许是等着她吃完好回去与赵夫人复命。
她喝了一口汤,便放了碗,那丫鬟端起了东西,神色怪异地看着她。
谢幼萝正想说什么,头却开始晕起来,视线也变得模糊,随后眼前一黑——
她再次醒来,是在一间伸手不见五指的屋里。
好在四肢还是自由的。
正此时,只听吱呀一声,漆黑的屋里见了一抹光。
谢幼萝望过去,只见赵祁提着灯笼站在门口处。
他放下灯笼,点亮屋里的灯。
谢幼萝往后退了好几步,犹如一只受了惊的小鹿。
赵祁一步便跨到她面前,好在没有动手。
“赵祁!”谢幼萝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你想做什么?”
“你说呢,听说你要嫁到侯府了?”赵祁有些咬牙切齿,看到那张小脸,又笑道,“阿萝妹妹,告诉哥哥,你是不是不想嫁?”
谢幼萝见状,定了定心神,道,“你快放了我,天亮了,若是发现我不见了,赵夫人定会派人来寻的。”
她试图用赵家人来提醒赵祁,不料赵祁却道,“你若是不想嫁,哥哥我有法子。”
谢幼萝是不信他的,赵祁就是一个纨绔子弟,外面猖狂,到了赵世伯面前就不敢说话,他能有什么法子!
只听赵祁道,“阿萝妹妹你与我待上一晚,明日他们找来,就说是你偷偷跑到我这的,这样他们怎还敢给你嫁过去?”
谢幼萝皱眉,这还真是个不要脸的登徒子。
“当然我是护着你的,断不会叫你平白失了名声,只是你我身份有别,自然是不能娶你的,但不会亏待了你,我在外偷偷置一个小宅子,接你住了去,父亲母亲断也不会说什么。”赵祁觉得自己想的很周全,叫谢幼萝做自己外室也不是亏待了她,总比嫁给侯府那个残废好不是。
谢幼萝听了这话,抬头望着他,眼底已经没了恐惧,“如果我说不呢?”
赵祁有些意外,语气恶狠狠道,“要是你不答应,那我现在就动了你,明儿就同母亲说是你勾引的我,将你随意发卖了。”
谢幼萝是相信赵祁真会做出什么冲动事的。
她低下头,脑子转的飞快,良久才抬头,小脸上挂着笑,眉眼弯弯如同月牙儿,赵祁看得有些出神,听她道,“赵祁哥哥,你对我的心意我都是懂得,不过眼下这事得从长计议。”
赵祁问,“怎么说?”
“嫁进侯府之事也是不定的,一来侯府未下聘礼,二来还未定下日子,其中变数大着,”谢幼萝抱着膝盖,轻声道,“这期间我会告知夫人,我心有所属,望她收回成命,夫人向来是疼我的……阿萝自知身份卑微,不敢与你为妻为妾,就如你所说,做一外室也是甘心的。”
赵祁闻言,面上大喜,伸手抓住谢幼萝那两只纤细白嫩的手,“我就知道,阿萝妹妹,你与我是一心的。”
谢幼萝低头皱眉,不着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赵祁哥哥你的法子,不是不可,只是太冒险,也有损赵家名声,赵家人多口杂,若真那般做了,指不定被人传成什么样,叫世伯夫人还有你的脸面往哪里放呢?”谢幼萝见他面上犹豫,动摇着,于是赶紧趁热打铁,“不如这样,你现在放我回去,今儿这事权当没发生,其他的待阿萝回去了,与夫人道明心迹,这般,总归是要周全一些。”
赵祁见她看自己时,眉目似含情,说不尽,道不明,真真情真意切,他拍了拍谢幼萝的肩,“难为阿萝妹妹这种时候还为我考虑这么多。那就依妹妹所言,回去后哥哥等你的消息,哥哥定不会辜负你一番心意,叫你嫁到侯府去的。”
屋外守夜人打着梆子。
三更天了。
谢幼萝坐在床上,看着屋里熟悉的摆设,赵祁最终是送她回来了。
她抚了抚胸口,惊魂未定般。
虽已夜深,她却是辗转难眠。
如今处境,竟是两难。
一面是赵氏夫妇的步步紧逼,要么嫁要么被送回晋州薛府。
一面是赵祁的虎视眈眈,要么嫁入侯府要么给他做外室。
无论是回薛家还是做外室,都不是她愿意的。
与之相比,竟觉得嫁入侯府冲喜更容易接受——嫁入侯府,那也是半个主子了,裴四爷是个半死之人,倒也不必行夫妻之礼,一个人守着院子,倒也清静。
谢幼萝嘴唇咬的发白,她只是一个无所依靠的孤女,这一生也没别的求的了,只是想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就行。
想打定主意之后,翌日一早,她便去见了赵夫人,道,“我愿意嫁。”
赵夫人很满意,那脸跟戏子似的,立刻又变得温柔起来,“好孩子,我这就让人给侯爷传话。”
永宁侯府动作很快,下午就叫人过来下了聘,许是那裴四爷等不及了,日子就定在三日之后。
作者有话要说:
吱吱吱~嫁人啦
第5章 大婚
三日之后。
永宁侯府要办喜事,老侯爷最看重的四公子裴四爷要大婚,寻常百姓不晓得其中的弯弯绕绕,一场热闹就够 他们许久的饭后谈资了。
外面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谢幼萝坐在八抬大轿中,头上的凤冠很是厚重,压得她有些许透不过气来。
搁在膝盖上的手,白皙细长,同大红色的喜服形成鲜明的对比。
谢幼萝握紧手,听着外边的声音,心里头万般滋味。
想起方才从赵府出来,是没有人来迎亲的,也是了,那裴荀躺在床上,能给你八抬大轿正儿八经抬回去,人家没准还觉得已是大恩了。
外面突然没了声响,轿子也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许是到侯府了。
谢幼萝五指抓住红裙,等了许久,也没动静。
正这时,轿帘叫人从外边掀开。
谢幼萝脸藏在红色盖头里,边上密密麻麻的流苏晃晃的。
只听一个妇人声响起,“四夫人,随老奴下吧。”
谢幼萝愣了许久,才慢慢伸出了自己的手。
那婆子牵着谢幼萝下了轿,心下打量起来,这四夫人手腕子白嫩纤细,看样子是个娇生惯养的主,听说生的仙子一般——婆子嘴角笑笑,生的再美也没用,这四爷还不知道能不能撑过明天呢!
再好看的面皮子,活寡也能给你熬成黄瓜干。
如此一想,婆子倒觉得这四夫人是个可怜人。
过了火盆子该是拜堂了,看谢幼萝走得小心翼翼。
她凑近提醒道,“四夫人,一会该拜堂了。”
谢幼萝很是惊讶,那裴荀不是昏迷着么,怎么还能拜堂。
见谢幼萝愣了一下,婆子道,“四爷身子不适,侯爷安排了人代四爷与夫人拜堂,夫人只管做就是了。”
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从前在晋州,谢幼萝也是见过的,男方不便,由其他人代行。
只是没想到自己也给碰上了。
谢幼萝没吭声。
如今一脚踏进了侯府,是没有回头路了。
拜完堂到送进洞房里,不过半柱香不到的功夫,谢幼萝只觉得自己犹如一个木偶,由他人牵引摆弄着。
她甚至是不知方才同自己拜堂的是何人。
这会想起,只隐约记得,那人的身影隔着头上那红盖子慢慢贴近,随后在她身侧不远处站定。
许是那人气场太过强大,他往那一站,虽不晓得长什么模样,却依旧叫她呼吸不过来,有点紧张,有些局促。
究竟是谁呢?谢幼萝想不到,收回神思,端坐在床边。
屋里静悄悄的,方才那些个嬷嬷丫鬟离开之后便再未有人进来。
谢幼萝坐了很久,终是坐不住了。
她掀起盖头一角,入眼是一张圆木桌子,桌面上一对喜烛,红晃晃的烛光偶尔摇曳着。
这屋里很冷清,门窗上光秃秃的,更别说挂什么红绸贴什么大红双喜了。
谢幼萝瞧着瞧着竟瞧出了一丝阴冷的错觉来。
这时落地屏风外的门吱呀一声。
谢幼萝忙放下盖头,双手搁在膝盖上。
来人是裴荀的奶妈子,盛嬷嬷。
方才便是她引谢幼萝进这门的。
此刻盛嬷嬷步伐匆匆,面色慌张,到谢幼萝跟前,道,“四夫人莫要再坐下去了,随老身来吧。”
她说话的语气满是不悦,甚至还有那么一丝沉重。
明明之前还是好言好语的。
谢幼萝迟疑道,“去,去哪?”
盛嬷嬷道,“四爷醒了,要见夫人。”
谢幼萝闻言,眼前一亮,瞬间又黯淡下去,怎么就醒了,难道这冲喜的说法还是准的,那那岂不是要折她的寿了?
谢幼萝衣裳都未换,拖着一身厚重的嫁衣,便往另一个院子里赶了。
待见到了裴荀,谢幼萝才明白盛嬷嬷为何对她态度突变。
裴荀躺在软塌上,他的塌前站满了人。
外头通报说四夫人到了。
众人这才给谢幼萝让出一条路来。
气氛有些紧张,沉重,进了这屋子,谢幼萝便觉呼吸困难起来。
她在众人目光下走到裴荀塌前。
裴荀大概是病的有些重了,整个人瘦的不成人形,嘴唇干裂没有血色,不过哪怕此刻形容枯槁,从那陷入皮骨的五官里也能看出,这个男人,没病倒前,定是一个如玉般的人。
裴荀看她的眼神没有任何神采。
他艰难地抬手,谢幼萝愣了会。
接着伸出自己的手,他的手很凉,还有点硌。
谢幼萝不知道要说什么,可是她觉得,这个男人此刻需要的不是所有人苦着脸,而是一个微笑。
可是她笑不出来。
裴荀似乎看出来她的想法,唇角弯了弯,划出一个弧度来。
谢幼萝忙回应他,可是不知怎的,笑着笑着眼睛鼻子竟开始泛酸。
大概是因为这样的气氛太容易被触动了,也大概是因为这个素未谋面便成为她丈夫的男人,没有言语,便懂了她的意思,更或是因为——这个病的不成人形的男人,快要不行了。
没多久,又有人进来了,谢幼萝听人道,“三爷来了 。”
盛嬷嬷泪眼婆娑地扶她到旁边站着。
只见一个一身黑衣的男人大步迈到榻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