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应檀余光扫了一眼,不出其所料地瞧见了面上没什么血色的谈松琅。
原本谈松琅在山中受了伤,回来之后伤势才勉强好些,就遇上了北燕大军来袭。他语气温和但极为坚决地拒绝了所有人的婉劝,拖着大病初愈的身子,在姜应檀手下忙前忙后,一边还得分心安抚随他一道从京中而来的官员。
好在姜应檀平日里积威甚重,在这临城之中根本无人敢违背她的意思,便是那帮子到了地方之后一贯趾高气昂的京中官员遇见,全都是大气不敢喘一下,所以极大程度方便了谈松琅做事,省去许多不必要的交道。
谈松琅轻咳一声,温声开口:“殿下是在挂念西北军,或者说傅将军?”
姜应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毕竟双方谁心底不清楚答案是什么?有时候避而不谈,也是一种变相答复,聪明人无需多言。
她偏头望过去,听着谈松琅这气虚的声音,蹙眉,“最近事情大多都处理好了,你也该好生修养。免得过段日子回京时,还是这么一副病恹恹的药罐子模样,我不好与蔻娘交代,也不能帮你求情。”
闻言,谈松琅笑了两声,似乎也念起家中娇妻,眸中满是克制的思念,“殿下所言甚是有理,多谢提醒。”
说着,他也将视线投向远方,仿佛隔空望见了交战的两军,语气略沉,“殿下觉得此战胜算几何?”
姜应檀没有任何迟疑,“大齐不会输。”
“因为有傅将军?”谈松琅微微摇头,见左右城楼上并无其他人,索性直言相向,“非我多想,这些日子瞧着驸马,似乎和以前有些大不同。粗略看去,的确是一般无二,但每当无人注意时,驸马的一些细小动作和神情,乃至和殿下相处时的态度,可不像是我知晓的那位怀化大将军。”
此言一出,姜应檀便听懂谈松琅话里藏着的意思,抬手只去对方未说完的话,“无妨,他身遭还有周一诺护着,我也拨了鹰卫中的好手暗中保护,不至于出什么岔子。”
“而且,无论遇到什么变化,他到底是傅则。”
就像两月前的五岁稚童,本是不知事的年纪,却能熟记西北军中诸位将领的容貌、习性,甚至能与他们简短对话而不出错;又比如如今的少年郎,嘴上一直在嫌累嫌苦,真遇到正经事,他一言不吭地加大了训练的力度,短短时日内就能从被萧五轻易撂倒,变为与之战成平手,甚至于前段时日已经能略胜一筹。
傅则,终归还是那个二十多岁就能掌握西北大军,几年来以雷霆却不失稳重的手段,收复军中所有人,即便是对上朝中那些老狐狸,亦是不曾落过下风。
除了三年前,他将北燕大军赶出宣州地界,回到京中后受到各方势力的忌惮。那时他寸步难行,左右掣肘,于是不得不和刚登基不久的陛下联手。
想到这儿,姜应檀心神一动,唇角微微上翘,“你觉得傅则此人如何?”
谈松琅不明所以,下意识回道:“心思缜密、文武双全,如若没有他在边关,那大齐危矣。”、
姜应檀又问:“那在你眼中,三年前的傅则比之今日又如何呢?”
问起这个,谈松琅没有立即回复,而是在脑海中细细回想一番,才坦然道:“依我之见,一般无二。”
得到了意料中的答案,姜应檀轻轻颔首,眼中藏着狡黠。
如今看来,这样了不得的人物,怎么就能在三年前被那群老狐狸逼急,不得不寻找陛下为靠山?虽说会废上好一番功夫,但是最终总能将那些绊子都清理干净,甚至还能“礼尚往来”一番。也就是说,当年赐婚果然是他心怀不轨,顺势摆出孤立无援的模样,好顺理成章去找陛下罢了。
嘁,坏胚子。
寒风扰人,加之确实瞧不见什么西北军的影子,姜应檀顾念着好友的病躯。于是,她与谈松琅一前一后沿着旁边的石阶下了城楼,登上车驾准备回府。
临到上车驾了,因为谈松琅来时的马车车轮有些损坏,一时间也没法调来新的马车。姜应檀原本想着,两人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又不是处在京城那是非之地,索性共乘一辆回府即可。
哪里晓得谈松琅推脱一番,假惺惺说什么“于礼不和”。
什么于礼不和,分明是担心蔻娘知晓后,又捉弄他。
姜应檀哼笑一声,嗤道:“好了,到时真有什么话穿到蔻娘耳朵里,我亲自登门,与她说明白便是。再说了,若是蔻娘晓得你谈四郎大病初愈,还要固执在寒风中等马车,怕是会真的恼了你去。”
说罢,她转身进了车内,摆明是不再多说什么。
如此一思量,谈松琅不免忆起家中娇妻一边梨花带雨,一边恼怒地拧他腰间肉,顿时觉得腰间肉有些隐隐酸痛。
他顺水推舟道:“那就却之不恭了。”
接着,虚弱的谈四郎利落上了车驾,钻进车内,自顾自寻了一处离暖炉近些的座位,半点没有在车外的推拒样儿。
姜应檀扫了他一眼,心底哼了一声。世人以为谈家四郎温文尔雅,哪里晓得此人惯会装模作样,小时候疯玩的时候,那些胆大包天的事可都是他最先提起的。
谈松琅手里取着暖,视线在车内粗略扫过后,浅笑道:“殿下这车驾内的摆设,倒是很有趣。”
相交多年,姜应檀不消多想,就知道谈松琅在打趣自己车驾内的小玩意。那些小物件都是傅则平日里送的,偏偏把礼送到她手边不够,还要亲眼看着白芨或绿萼将这些小玩意儿稳妥放好。
如愿以偿的傅则还得跑到她跟前,大言不惭道:“物尽其用嘛,送给夫人,那就得用起来才行。我都试过啦,那个靠枕极为柔软,靠着最舒适不过,那个……”
想到傅则平日里的一言一行,姜应檀的心中陡然升腾出一股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