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陵婼泄气,想起崔齐那张招桃花的脸,装作不在意的随口道:“是吗,我听说他长得还挺好看的。”
不知为什么,听到妹妹说起长得好看,他竟诡异的想到了自己的老上司,七皇子齐晗,若论相貌,他在军中当第二,可没人敢称第一。
不过,自己妹妹自小生活在彭州,从未来过京城,又怎么会认识生长在长安城富贵窝里的皇子呢,他好笑,压下心中这个诡异的想法。
自家妹妹说的这般笃定,薛陵澈当真认真思考了一下,彭州八角巷崔氏,乃前朝大儒崔庵之后,书香传家,出名的有崔三崔四,这二人与他倒也算熟识,只是从未听说有个名齐的子弟,道:“妹妹是听岔了吧。”
薛陵婼讪讪,心虚地低下头:“那就是我听岔了。”
第33章 惊马
薛陵澈看着垂着头的妹妹,心中微痛,遥想从前,妹妹也爱打马行街,最是潇洒自在,论起马术,当属彭州贵女中第一,可如今,却远离父母,寄人篱下。
他寻了花间的一处石凳,拉着妹妹坐下,心中细细描绘着石桌上的圆祥云花纹。
“我已给阿爹去了信,以后约莫会在长安领差事,过些时日空闲了,便在长安置座宅子,到时便把你接过去。”
他知晓妹妹一项心气高,外祖家再好,也终究不是在自己家,自是不如家中自在。
薛陵婼眼前一亮,随即又皱眉思索起来:“长安地界价高,也不知阿兄银钱可还够用?”
薛陵澈心中一暖,揉了揉薛陵婼梳的顺直的长发:“这自然不是你所担心的,我此番军饷还未花多少,圣人与殿下俱有赏赐,阿爹又补贴了些,置办个略小些的四进院子也是可以的。”
薛陵婼忙理了理被兄长揉的乱糟糟的头发,她上辈子是会计出身,对于数字的事情最是敏感,心中飞速的计算了下一个四进院子的大小后,忍不住担心。
“阿兄你都快二十了,这般小的院子,待未来嫂嫂进了门,有了侄儿,怕是略挤了些……”
薛陵澈脸色倏尔一变,目光不善的看向自己妹妹。
薛陵婼触到目光,悄悄咽了下口水,自家哥哥瞪起人最可怕了,不过自己不能怕,她暗自抓住自己一截衣摆,回瞪了过去:
“本来就是,难道阿兄认为我说的不对?”
薛陵澈皱眉,垂下狭长的眼睑,声音清凉似水:“阿婼如今是长进了!”
薛陵婼自知说错了话,心中越发心虚,却仍梗着脖子,不肯服软:“阿兄倒是没长进,还如从前一般。”
薛陵澈不语,他当然知道妹妹的意思,只是心中却仍有不平,他不愿相信,平日里的耳鬓厮磨,心心相印,却一朝大厦倾颓,翻脸无情。
瞧着兄长脸色和缓了些,薛陵婼松了口气,继续劝导:
“阿娘前些日与我来信,曾言岭南道高氏的夫人,如今与她颇为熟识,高氏夫人膝下有一女,阿娘极为欣赏,高氏女郎年满十六,贤惠能干,正与兄长相配……”
薛陵澈双眉都要蹙成一条直线,乌黑的眸子染出几分哀戚,沉默良久,才道:“我不过才领了差事,无权无势,怎堪与高氏女相配,妹妹替我回了吧。”
薛陵婼想起母亲在信里面的一片拳拳爱子之心,忍不住又道:
“高氏乃武将世家,那位高氏女郎其祖父生前是岭南节度使,其父也是驻守琼州的光威将军,家中子弟也多是从军,于兄长仕途颇有助力,兄长还是在考虑一下吧。”
其实自家哥哥今年还不到二十,以她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年龄还小,不需要结婚,不过在古代,也算是大龄剩男了,兄妹二人的婚事早成了母亲心里的大疙瘩,母女二人每每通信,薛陵婼总得被催婚。
况且那位高家小姐确实不错,不论硬件与软件,都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说起来,还算自家高攀了,要不是岭南地界实在挑不出好些的氏族,也不会便宜到自家。
说起来阿兄的前未婚妻,那位邱氏女郎,其实与薛陵婼也是颇为相熟,是彭州出了名的温柔可亲,宽厚大方的贤惠女子,她也是一直是把他当亲嫂嫂来看的,谁也没想到家里出事后,邱家会退亲。
退亲后,阿兄整个人像变了一个样子,整日里郁郁寡欢,最后竟放弃了科考的路子,去投了军,她还记得,当初母亲听到儿子昨晚决定之后的不可置信,连连咒骂了邱家好久。
妹妹一番推心置腹的相劝,薛陵澈却不为所动,待薛陵婼说完之后,亲自倒了杯水递到妹妹身前。
薛陵婼撇嘴,这是什么意思?是让自己闭嘴吗?
自己苦口佛心的说了一大堆话,对方还没有听进去,她凭空生了一股子气,话不过大脑,她脱口而出:“阿兄这般不在意,怕是还忘不了旧人吧。”
话刚说出口,她便后悔了,自己怎么能这般尖酸刻薄。
薛陵婼目睹了兄长一路从爱情发芽到初恋夭折,深知自家兄长对邱家姑娘的感情,知道他没有那么容易放下,而如今,自己居然拿这事来伤害哥哥。
薛陵婼慌了神,急得攥紧了衣袖,鬓边冒出冷汗,怯嚅道:“阿兄,我,我不是……”
她想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可是又说不出口,不是故意的又如何,终究已经说出口了。
薛陵澈听到之后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震怒,他原本以为自己应该会特别生气,会怒不可遏,没想到自己竟会这般平静,心中荡起的波澜会让他烦躁不已,却不足以让他发泄出来。
看到妹妹一脸懊悔、自责、心痛的神色,他缓缓挤出一道笑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安慰道:“我自是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不必放在心上。
薛陵婼看着哥哥那比苦还难看的笑,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傍晚,薛陵澈辞别众长辈,独自打马走在街上,徐家人好客,下午几位舅舅表兄弟一直留着他吃酒,直到天擦黑,才肯放他回去。
因着中午提起了旧事,席间便有些借酒浇愁之意,方才吃多了酒,现下便有些头痛,刚才临出门时,妹妹见他有些醉意,便提出找个小厮送他回去,被自己婉拒了。
他脑中发胀,痛的厉害,好在□□这匹马极通人性,知道主人现在心情不爽,便敛了性子,载着主人慢慢走着,清凉的夜风抚在他的脸上,一时间倒也清醒了几分。
他索性跳下马,牵着马绳,径自走了起来,在凉风中醒酒,硕长英俊的少年,身旁是高大雄骏的黑马,一时间,吸引了不少路边行人的目光。
薛陵澈浑不在意,只摸了摸爱马身上乌黑油亮的毛发。
此次战役,吐蕃赔了五千匹战马,他这匹就是其中之一。
徐府处在长安的东边,要去城西的西大营,需经过长安的西市。
大鄌夜禁严防,此时天色虽尚未黑透,但已有不少商贩正准备收摊,卖的东西自然也便宜起来,便有不少贫苦人家踩着这个点来,省些钱,一时间街上人潮拥挤,颇为热闹。
薛陵澈牵着马,小心的在人中穿过,穿行没一会,一个年轻的卖花姑娘瞧见他生得俊俏,便大着胆子将卖剩下的花投向他。
薛陵澈满脸通红,虽然这种情况他已经体会过一次了,但仍是有些羞哧,长安女子大胆,真不是他们蜀中可比的。
众人只见这个俊俏的男子脸颊发红,不由得发出善意地笑,这般爱羞,看来不是长安本地人,受不了此地的习惯。
薛陵澈因为醉酒的原因,原本脸色就发红,现下更是红的要滴血,他索性翻身上了马,想要快些离开这处是非之地。
马儿开始还是一路小跑,薛陵澈还尚未在意,慢慢的,他脸色变得紧绷起来。
薛陵澈骑在马上,随着马儿跑的速度越来越快,他发现,这马,开始不受控制起来,他勒紧缰绳,叫着马儿的名字,口中大呵:“疾风,停下——”
马儿不受号令,速度更是加快。
旁的路人似乎也发现马儿不一般,纷纷避开,让出一条路。
薛陵澈微微舒了口气,想到这马虽野性了些,也一直没有这般发狂,不知怎么了?
夜色渐深,只见一个骑着高大黑马的年轻男子气势汹汹地纵马而来,众人纷纷躲让,也不知哪家的纨绔公子,这般胆大,竟敢当街纵马。
薛陵澈用力拽着缰绳,手心已经磨破了,渗出鲜红的颜色,不过效果也极为显著,失控的马儿已经渐渐慢了下了,受到了控制。
薛陵澈大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间滚落的汗珠,不料前方巷子拐角处迎面使出一辆青底马车。
疾风见了同类,更是兴奋起来,开始狂啸,前面的两个蹄子高高扬起,向马车冲去。
薛陵澈险些被掀飞出去,惊出一身冷汗,待稳下身子后,便看到疾风要撞上马车,那家的马夫脸色已经吓得发白,大声求救。
他大惊失色,狠了狠心,扬手向马头劈去。
他自小习武,内劲颇大,一掌拍到疾风头上,可怜的马儿顿时晃了晃身子,歪了下去。
不过已经晚了,那家的马已经被疾风吓到了,也已经发了狂,正高高跳起,向旁边的摊子上撞去,马夫也不知什么时候被甩了下来,现下没有马夫的控制,那马更是肆无忌惮。
薛陵澈听到车厢内传出了女子的尖叫声,心中一紧,长安城中卧虎藏龙,莫不要冲撞了什么贵人……
只见马车即将要撞上路旁的摊子,他飞身上前,迅速拽住缰绳,轻轻一跃,不知用了什么巧劲,便上了马车。
薛陵澈有刚才的经验,止住这匹马非常迅速,极为轻松的就停下马车,一旁被摔落在地的马夫连忙连滚带爬的站起来起来,不顾拍拍身上的泥土,连忙安慰着马的情绪。
一旁路人见到这个年轻公子大显身手,都暗暗赞叹。
薛陵澈一颗提溜着的心落回了原地,松了口气,又想起车内的女子尖叫声,连忙看向马车。
……
第34章 有孕
薛陵澈注意到,这架被他连累到了的马车非同一般,瞧着虽小,却另有乾坤,车辙用黑楠木所制,上的漆乌黑发亮,马车四角还拴着精巧的银铃,令人侧目。
薛陵澈不懂女孩子爱聊的料子绣纹,却仍能看出,那马车的帘帐极为厚重,还绣着精巧的花纹,估计是哪家的族徽。
他拱手问道:“车内女公子可有事?”
马车内无人应答,薛陵澈又耐着性子,略等了一会,京城多贵族,他不想惹事生非。
过了一会,车内传出一道年轻的女声,道:“无碍。”
随即,一只素手掀开帘帐,两个粉衣丫鬟打扮的少女缓缓扶出一个身着绿衣妙龄女郎。
薛陵澈不敢细看,只粗粗的略了一眼,便低下头,只看到是个极好看的清雅女子,一举一动皆十分有礼。
那女子缓行几步,至他身前站定,稍稍欠身,声音悦耳:“公子高义,多谢公子搭救。”
薛陵澈耳根发热,头垂的更低,抱拳回礼:“原是在下的过错,惊了女郎的马。”
女子似轻笑了一声,安慰道:“公子无需挂怀。”
薛陵澈赔罪:“女郎明理,我实是羞愧不已。”
他看到那绿色的衣角轻轻动了一下,像是绿色的潮涌,眼睛瞧着,舒服的紧,许是醉酒的原因,她便大着胆子抬起头直视着对方。
她应是家教极好,薛陵澈猜测,因为经此一事,这位姑娘的衣饰,发髻,连带着身后两个丫鬟的都是整整齐齐,没有一丝狼狈之色,约莫刚才在马车内久久未出是在整理,他胡乱想着。
他又道:“唐突小娘子,万望恕罪。”
女子点头,便转身向马车走去。
薛陵澈自是退到一旁,静待马车过去,他看到,那位姑娘行走间极为平稳,连发间的步摇都没动半分,一举一动间都好像是规范的像尺子量出来的。
真像个老学究,小古板,他不由得轻笑。
那女子应是听到了,踩在凳子上的碧色绣鞋轻轻一顿,又放的了下来,转头对他道:“饮酒伤身,更损心境,公子以后还是少饮罢。”
薛陵澈僵住了,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她怎么知道自己饮了酒的,袍子上沾染的酒气很多吗?
……
五月是个不祥的月份,随着太子泰山祭天大典的结束,蜀地地龙翻身事件渐渐没了消息,长安城一改前些时日的消弭,恢复了从前的繁盛。
进入六月,荷花开得热闹,由皇家打头,城中不少园子开了荷花宴,徐家是长房徐文蕊置办,邀了侯府一众兄弟姐妹开了个小宴,对此,长辈们很赞成。
薛陵婼知道,这是徐文蕊开始展露头角了。
与此同时,薛家也要在京城扎根了,薛陵澈正托了长安好友开始找合适的宅子。
六月初六这日,是个好日子,孟家传来好消息,徐文雅怀孕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薛陵婼真心替表姐高兴,随后又替自己松了一口气,舅母替自己相中了崔家五郎,这几天,反反复复的对她叨叨崔原的种种好处,听的她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虽然知道到舅母是一片好心,可是,她也经不住这样的折腾啊,待传来表姐怀孕的消息,舅母便消停下来了。
所以,表姐这胎怀的好,这胎怀的妙。
徐文雅成亲不过两个月,就传出了好消息,这对于孟氏来说是天大的喜事,这表明徐文雅将正式在婆家站稳脚跟,如果这胎是男孩,当然更好,这就是孟家的嫡长孙,将来所有的家族资源都会倾倒在这个孩子身上。
如果是女儿,那也不错,先开花,后结果,福气都会在后面等着。
老太太听了也是非常的高兴,她一共才嫁出去两个孙女,大孙女又是嫁到了外地,如今二孙女嫁入孟家才两个月就传出喜讯,徐家女以后再京城中的名声会更好。
翌日,薛陵婼跟着兴冲冲的孟氏去看表姐,一路上又听了一耳朵孟氏对于未来外孙子的幻想。
孟府是大鄌传承了几代的书香世族,府中建造的极为雅致,曲折游廊,石子小路,柳树环绕环绕着流水,颇有江南建筑的风格。
徐文雅一早收到了信,知道母亲和表妹要来,便带了人在府门口迎着,瞧见母亲,便激动地抱了上去。
徐氏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搂着徐文雅心肝肉,心肝肉的唤着。
薛陵婼打量着刚怀孕的表姐,自从徐文雅三日回门,她们就没有见过面,按说表姐如今虽尚未显怀,但更也应该是面色红润,但现在瞧来,却更削瘦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