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倾慕的小郎君都有喜欢的姑娘了,自己哪还有心情玩呀,能保持住情绪不崩溃就不错了,崔梦木然地摇摇头,也不再看面前之人。
她还没有及笄,小脸还有些稚嫩,伤心的模样更像是个孩子,齐铭心中一痛,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弯弯的月亮,弯了弯嘴角,道:“天色已晚,我先行送姑母回府。”
崔梦又摇了摇头,黯然道:“多谢殿下美意,此良辰美景,我怎敢扰了殿下兴趣。”
齐铭心里头发苦淡淡点头,道:“既如此,那我便遣人送你回去,姑母莫要拒绝,否则皇祖母若是知道了,定会责怪于我。”
他口中的皇祖母,正是当今皇后娘娘,崔梦的姑母。
他身后的内侍默默擦了擦汗,皇长孙殿下这个谎撒的着实没有什么水平,谁不知道皇后娘娘最是怜惜这个体弱多病的孙儿,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连七皇子都要靠边站,又怎会责怪他呢?
崔梦正心不在焉,哪顾得上细思,只听到齐铭答应不亲自送自己回家了,便慌不忙的答应了。
目送着远去的马车,齐铭压抑的咳意终于抑制不住了,腿间踉跄了几步,身后的内侍忙扶住他,借着力,他靠在内侍身上,掏出帕子,捂住嘴咳起来。
内侍见状,一手轻轻替他拍着背,一手掏出一个小巧的白玉瓷瓶,倒出两枚红色药丸,喂入齐铭口中。
咽入喉中,他才觉得好了些,咳意渐退,借力站稳,大口喘了几口气之后,他才觉得自己力气恢复了些。
自怀中掏出方才崔梦相赠的木匣子,打开之后,里面是一尊砚台,上好的端砚,触手滑润,砚心澄透湛青。
齐铭不知是该难过还是该高兴,他自幼身体不好,不能骑射,更不能小叔一样在疆场杀敌,只能读些诗书,聊聊度日,这砚台他提过一嘴,是前朝匠人世家所制,因很是稀少,所以他一直心向往之。
他只说过一次,便有人记在了心里……
内侍瞧着他伤心,心中不忍,劝道:“殿下心中明明也是有崔娘子的,这又是何必?”
若是没有她,又怎么会每年的七夕都要巴巴的出府来看那个人,都要大老远绕到南大街那边去,那里明明是和东宫是相反的方向。
齐铭沉默,他心里当然是有她的,可是,他这样的人,不能给她幸福,既如此,倒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掩饰自己的心意,他不是小叔,可以随性肆意,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
那样好的女子,她的丈夫应该一个身体康健,福寿绵延的矫健儿郎,而不是自己这样随时有可能倒下的病秧子。
自己身在暗处,默默的看着她,尽自己之所能,护他的女孩平安喜乐,便足够了。
肩上不知什么多了一条胳膊,齐铭错愕回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那人道:“大侄子,不舍得就去追啊——”
第47章 擦肩
齐铭自然是不去追的。
灯影闪烁,齐晗伸平手臂,撑住他的肩膀,尽量让他借着点力,叹息道:“我瞧着那小丫头都快哭了,你这又是何必?”
齐铭垂着眼睑,黯然地摇了摇头,不语。
齐晗看着脸色苍白的大侄子,叹了口气:“人家对你有意,你也并非是无情,这样做,人家小丫头伤心,你又能好受?都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我看你这都自损了一千五了。”
齐铭眼中闪动,推开一旁扶着他的内侍,向前了几步,轻轻笑开,转头看齐晗,道:“你不懂。”
齐晗追上去,高高扬起手,却轻轻落在他头上,笑骂道:“你这臭小子,哪有这么跟你阿叔说话的。”
齐铭懒洋洋开口:“只怕是叔父忘了侄儿还比您长上几岁。”
齐晗听了不怒反笑:“也不知道是我哪个乖侄儿,一口一个姑母唤的比谁都亲热,这个时候怎么想不起来自己比人家小姑娘老上不少年岁。
他又如何不记得,齐铭失落低头,他不过是想借辈分伦理来提醒着自己……
齐晗向后摆了摆手,侍卫中便有人会意,走上前去,将手中的酒壶奉上。
他接过酒壶,放在嘴边咕咚喝了一口,又在齐铭眼前晃了晃:“大侄子,要不要来点,此酒是我在蜀地时自一个老贼官家里抄出来的宜城酒,最是消愁。”
话音未落,他又拍拍脑袋,笑得灿烂:“让你喝酒又咳起来怎么办?你祖母该骂我了,这酒,阿叔替你喝了。”
齐铭:“……”
如果忽略那一脸欠揍的笑,他还真就信了这是个爱护侄子的好叔叔。
齐晗擦了擦嘴,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色道:“你年龄也不小了,若是真喜欢那小丫头就去请旨赐婚,也不必忌讳什么辈分伦理,咱们姓齐的,流的是狼的血,才不计较这个。”
齐铭苦笑:“我活不了几年的,她还小,如您所说,难道要让她做一辈子的寡妇不成。”
齐晗知道自己这个大侄子心里头苦,安慰道:“世间神医千千万万,你才见了几个,胡说个什么,天无绝人之路,想做什么就去做,人生得意须尽欢……看,随随便便一个小娘子都比你潇洒。”
齐晗说着,忽然一指。
齐铭顺着看去,只见一行四五个小娘子,中间一个穿青色衣服的小娘子靠在身旁之人的怀中,身旁的人在絮叨:“我的娘子,娘子,你怎么喝酒了,夫人知道了该训斥你了。”
那小娘子略有醉意,得意道:“反正阿娘又不在长安,还能从千里之外追过来不成。”
略有熟悉的声音,令齐晗浑身一僵,一颗心在胸中跳得火热,他定睛一看,那女子薄纱覆面,看不清容貌。
观其身形,虽身量与他的小娘子相差未几,但太过清瘦,不若小娘丰润玲珑。
再细听其声音,确实与小娘子有些许相像,不过太暗哑低沉,哪有小娘子来的清亮甜美。
——不是他的小娘子。
从大喜大悲之间,齐晗的一颗心落到了谷底,旧伤未愈的他感到头脑发晕,他知道,这个时候,再不会有人同他说:
“小郎君昏昏沉沉的,可是又生了温病?”
齐晗忧伤不已,对着和自己同款忧伤的大侄子叹了口气,道:“做阿叔的劝你一句,珍惜当下,要不以后就像我一样后悔喽!”
齐铭微怔,他一惯是拿这个年龄比自己还小的叔父当孩子看的,直到如今才发现,他长大了……
夜色渐深,行人也稀少起来,齐晗又看到了他那个木头疙瘩玩忽职守的老下属,只是……他以为自己喝糊涂了,又使劲揉了揉眼,再一看,顿时心中破口大骂:
好你个薛陵澈,刚刚还带着我表妹,现在身边居然又换了一个女人,老子一个没有,你居然都俩了……本来以为你是个老实人,没曾想到,你才是真正的高手!
齐晗心中失落,拍了拍神色复杂的大侄子,又哥俩好的搂住他的肩膀道:“阿铭,咱今个不回去了,阿叔带你听曲去。”
齐铭:“……”刚刚一定是错觉,他才觉得这个小叔长大了。
……
崔芷揉了揉发胀的脑门,她一向在外面优雅守礼,甚少做这种不雅的动作。
可现在却是气急了,真是不该带堂妹出门的,若不是她恳求自己,把自己磨的没了脾气,她才不会禀告大伯母带她出门的,街上人这么多,哪有在家读书来得痛快……
这小丫头,居然还乱跑,等找到她,自己定要罚她抄十遍《女则》、《女训》才行。
来来回回在走散的地方绕了好几遍,可就是找不到人,崔芷急得脑门青筋突突地跳,忍不住发怒,训斥道:“待着作甚?还不赶紧回府禀告大伯母。”
五娘子虽然是一幅棺材脸,不怒自威,但平日里说话却一直是细声细气的,甚少有这样生气的时候,一群侍女们战战兢兢,连连告饶,有机灵的小厮跑着奔向国公府的方向。
“娘子。”
突然被侍女拉了一下袖子,崔芷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一群身着铠甲的金吾卫在街上巡游,走在最前面的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黑色盔甲。
她略微错愕,随后又想到,金吾卫之职是护卫长安,巡游街道,虽然宫里解了今晚的宵禁,但是日常巡逻却不会停止,他平日里都是一副书生模样的打扮,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身穿盔甲的模样,倒是能看出他在疆场上的风采。
崔芷咬了咬下嘴唇,下定决心走上前去。
薛陵澈没想到两次对自己不假辞色的女郎会主动找自己,有些吃惊,忙打招呼道:“崔娘子。”
崔芷悄悄捂住脸,羞哧的缓缓将事情说出来,说到最后,有些难以启齿:“薛公子是七娘的表兄,此番见到薛公子,实是大幸。”
上一次遇到这人是迷了路,这一次是妹妹找不到了,为什么每次遇见这个人都是自己倒霉的时候呢?
薛陵澈看着她绷紧的小脸,强装镇定的神色,不由强忍着笑,道:“阿梦是我嫡亲的表妹,我自当尽作为表兄的责任。”
问了崔梦穿的什么颜色的衣服,他又想了想这个表妹的身形和大致长相,对着下属描述了一下,遣了人又回营中调人马。
崔芷却又忍不住替他担心,问道:“薛公子这算不算徇私,可否为难,若是为难,那便……”
薛陵澈终于忍不住笑:“无妨,崔娘子多虑了。”
虽是又多了一群人帮自己找妹妹,崔芷还是忍不住担心,街上人这般多,又鱼龙混杂,三教九流的都有,一个小姑娘,孤身一人,真是担心也要担心死。
薛陵澈看她焦急的脸色,安慰道:“崔娘子不必太担心,许是表妹找不到你,先行回府了也说不定。”
她眼下微微发红,面上带有倦色,嘴唇也有些干涩裂皮。
薛陵澈继续道:“我先将崔娘子送回府,说不定表妹已经到了府里了。”
崔梦抬头望了望天,又看看街上的灯影灼灼,摇了摇头,道:“不了,我想先回与七娘走散的地方看看,许是在那里等着我找她也说不定。”
薛陵澈颔首:“那我陪崔娘子去看看。”
崔芷心中又气又急,也不顾什么形象,脚下步伐急快,却不慎踩到块石头,脚下一滑,身子向旁边滑去,她紧紧闭上眼,心中哀嚎:这下又要在这个人面前丢脸了。
千钧一发之际,身子却突然跌进一个坚硬的怀抱,一双宽大手的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厚重的铠甲硌的她生疼。
崔芷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放大的俊脸,耳边是男子的粗重的呼吸,明明是个武将,可他的身上有着淡淡墨香,这人可真是奇怪。
一缕淡淡的兰草幽香传到鼻子里,薛陵澈只觉脸颊发烫,心尖也在发热,怀中的人软软的,卸去一身防备的她,全然不似平常般尖锐,才像是这个年纪女孩子该有的样子。
他虽然订过一门亲事,可也没有与女子有过这般的亲密接触,一时之间身体便有些发僵。
崔芷脸色发红,将要道谢,却听到一道女声:
“阿澈………是你吗?”声音凄婉又缠绵,带着丝丝颤抖,让人听的忍不住骨子一酥。
熟悉的声音让薛陵澈心中旖旎的心思顿时化为烟影,原本一颗怦怦跳动的心脏渐渐沉入谷底,他收回揽住崔芷腰肢的手,退了些距离,转头看去。
那是一位他再熟悉不过的小娘子,他曾经在边疆的无数个晚上为这个人辗转反侧,夜不能眠,再看见这张熟悉的脸,他心中有无数的话想要质问。
崔芷缓了缓神,方看出薛陵澈神色不对,随着他的目光看去,便瞧见一个月白色襦裙的美貌小娘子,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了身旁男子的墨色铠甲,一黑一白,和谐的很。
小娘子生的一张小巧的瓜子脸,双瞳似水,红颜皓齿,身量纤细,弱柳扶风,莫名的有些眼熟,估摸的是哪家贵女,自己又在哪家的宴会上见过,不过,瞧着这个眼熟的小娘子倒是和自己身旁的男子颇有渊源,关系匪浅。
邱婉眼睛滑过崔芷,原本欣喜的神情染上苦涩,又勉强扬起笑,问道:“阿澈,你身边这位小娘子是……”
薛陵澈暗自握紧了拳,生硬道:“在下与何人同游便不劳邱娘子挂心了。”
崔芷心中滑过一丝异样的感觉,诧异地看向身旁的男子,她与薛陵澈认识后,这人一直都是温润的性子,别说发火,连在他口中说出来的重话都没有听到过一句,眼下这副样子还真是罕见。
他还想再说什么,又顾及到身边的崔芷,便没有说出口,对着崔芷道:“夜也深了,在下先送崔娘子回去,表妹许是早回了府。”
崔芷颔首,又向邱婉点了点头,与薛陵澈一同转身,身后又传来邱婉的哀求的声音:
“阿澈,你我许久未见,连说句话都不成吗?”
第48章 宿醉
“阿澈,你我许久未见,连说句话都不成吗?”
那声音细细的,带着几分颤抖,崔芷甚至还听出了其中的小心翼翼,她回头,看到邱婉对着自己露出恳求的目光,她又抬头看向薛陵澈,只见他虽双目直视着前方,但一向坚毅的面庞上却露出了几分不忍的神色。
崔芷叹了口气,对他道:“我身后一堆丫鬟仆妇跟着,便不劳烦薛公子了,我自行回去便可,待寻到了七娘,必会亲自登门致谢。”
薛陵澈微微错愕,看了一眼崔芷身后的一大堆人,好像确实也用不上自己,便颔了颔首,道:“崔娘子严重,七娘是我嫡亲的表妹,这是在下应该做的。”
崔芷含笑点头,欠了欠身道:“告辞!”
她向前行了几步,依稀听到身后一个声音娇娇软软的唤道:“阿澈……”
微微顿足,又听到男子冷硬的声音:“夜深了,我送邱娘子回去吧……”
同于自己说的一模一样,连语气都未变换半分,崔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快步前行几步又停住,愣了几下,才深吸一口气,回了头。
只见灯火阑珊中身着魁梧铠甲的男子与穿娇俏襦裙的女子并肩同行,一高一矮,一黑一白,像一幅画似的,赏心悦目,养眼的很,她好像都能听见他们的谈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