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芷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又回了头。
果然不出所料,她这边还没回到府上,那边便已经有小厮一路寻过来禀告,道七娘子已经回府了。
崔芷额头青筋突突地跳,不禁暗自埋怨这个小堂妹,早知道就不该心软带她出来,害的自己烦心。
回了府,崔芷下了马车,正准备气势汹汹去找自己那个不靠谱的妹妹,便瞧见兄长崔原那忧郁的身影,他似也刚回府。
她心中了然,只怕是自己阿兄受了情伤,她走上前去,看着自己这个一脸菜色的哥哥,同情地打了招呼,想起自己今天的经历,他们崔家真是欠了姓薛的的,一个两个,碰到他们薛家兄妹的,都没好事。
兄妹俩各怀心事,匆匆打了个照面,便各自转身,打道回府,崔芷也总算逮到了掉着眼泪,吸着鼻子的崔梦。
崔芷:我还没罚你抄书呢,你怎么就先给我哭上了……
长街上,阿朱揉了揉肩膀,轻声对趴在自己怀里头的薛陵婼哄道:“娘子,你别睡啊,醒醒。”
与自己整日咒骂的前任哥刚刚擦肩而过的薛陵婼猛地站起来,随后又跌到了身后香梅的怀里,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大着舌头道:“到家了吗?我们走,我可没醉。”
阿朱指了指马车:“我的祖宗,还没醉呢,您看看这哪是家,上了马车才能到家。”
薛陵婼睁大眼睛,无辜地看了看周围,自己站直身子,歪着脑袋:“你怎么这么凶?我当然知道要坐马车才能回家,就是……这马怎么是歪的?”
阿朱嘴角抽了一下,将她的头扶正,问道:“这样还歪吗?”
“咦!”薛陵婼惊喜,转头看向她:“不歪了,你好厉害哦……”
阿墨张大了嘴巴,她与娘子分开了不过半年多一点,娘子的变化……可真大呀。
“您方才还是当着崔公子的面,这是喝了多少呀?那崔公子怎么也不劝着,刚才找到您的时候看着也没事啊,这酒的后劲怎么这么大。”
“都说了,我本来就没醉,喝的也不多,才喝了……”薛陵婼抬起手,伸着手指挨个数着“一、二、三……才四杯。”
“这还不多?”阿墨皱眉。
“不多不多,我只是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薛陵婼甩甩脑袋,摇摇晃晃的搂住了她的脖子:“你说,话本里面的负心汉应该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我知道,我知道,戏文里头都说了,要上刀山,下油锅。”这是年龄最小的香兰。
薛陵婼眼睛一亮,比了个大拇指:“说得好,我喜欢。奖励你好吃的。”薛陵婼摸了摸袖子,什么也没有摸到,再摸摸怀中,找到了。
她在怀里头拽出块银质的平安锁,道:“给,吃吧!”怎么觉得脖子有点勒得慌……
阿墨阿朱香梅外加一个坐在木辙上的车夫:您是喝酒喝的脑子抽了吗!!!
香兰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连连摆手,抖着嘴皮子道:“不不不!奴婢不饿。”
薛陵婼撅起了小嘴,双颊绯红,眼中雾意朦胧,流着口水惋惜道:“你不吃啊,真是可惜,那我就吃了。”
话音未落,便将银锁向嘴里面放去。
“不要啊!!!”
香梅香兰阿墨阿朱四人齐齐向前扑去——
只听“啊”的一声,薛陵婼叫道:“这是什么破点心,我的牙都快被硌掉了!”
阿墨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哄道:“咱们马车里面还有不少果子点心呢,娘子不如去里面吃?”
“好,我这就去。”薛陵婼咽了口口水,忙不迭的点了点头,提起裙子便要上马车。
阿朱连忙跟在后面护住她:“娘子,您慢点。”
以后再也不能让娘子喝酒了,醉了的娘子可比小孩子难缠多了……
几人的注意力都在难缠的薛娘子身上,忽地背后传来一句冷硬的男声:“阿婼,大半夜的你怎么在这里?”
薛陵婼回头,傻乎乎地笑起来,晃悠悠的扑向薛陵澈——身旁之人,左看看,又看看,道:“阿兄,你怎么比我还矮,莫不是缩水了……”
邱婉:“……”
阿墨、阿朱、香梅、香兰:“……”
我看你是脑子进水了,薛陵澈的脸黑了,提起妹妹的衣领将她扔到马车上,沉声喝道:“还不将你们娘子送回去。”
阿墨缩了脖子,应道:“是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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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醉醒后的薛娘子尚不知道昨夜形容憔悴的她与某人擦肩而过,醒来就看到了自己阿兄面色阴沉的坐在一旁,手上还捏了个茶杯……
她又躺下,捂着脑袋惨叫一声:“头好痛!”
薛陵澈睨了一眼演技大爆发的妹妹,吟了口茶,淡淡道:“阿婼,你可知错?”
薛陵婼闻言,心知自己躲不掉,只能放心挣扎,掀开被子下了床,站到薛陵澈身前,低声:“阿兄,我只知错了。”
帐子遮住了大半窗户,一道阳光射到她的脸上,她下意识地闭上眼。
薛陵澈抿着嘴,注视着一脸视死如归的妹妹道:“那你且说说,你错在哪了?”
薛陵婼撇嘴:“我不该私自出府,更不应该喝酒,还是与男子喝酒……”
薛陵澈点头,又不满意:“你最大的错是不该醉酒,更不该当街说胡话!”
薛陵婼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微微发烫,五官紧紧的皱到了一起,抬眸问道:“真的很……丢人吗?”
薛陵澈给自家妹妹丢过去一个“你说呢?”的眼神,默默地翻了一个白眼。
薛陵婼捂住脸……这下,可真是糗大发了。
薛陵澈用拳头抵住嘴巴,轻咳一声,道:“这几天你就在家里禁足,好好待着。”
“阿兄……”薛陵婼撒娇,“能不能换个惩罚……”好友薛采碧回来了,她还想与其好好聚聚。
“不行。”薛陵澈沉声:“再过几日,皇后娘娘便会召五品之上官员家的嫡女,进宫随侍,这几天你就在家里好好敛些性子,省得回头冲撞了贵人。”
“什么,可咱们家是外放……”薛陵婼惊诧,话音刚落,便以明白,因有前朝的教训,本朝的外放官员及其家眷入长安都是要登记造册的,想必宫里头能查到自己,她又问:“皇后娘娘有何事?阿兄又怎么会知道?”
薛陵澈神情微变,刚毅的脸上露出一抹绯红,道:“皇后娘娘自有深意,如今七殿下与皇长孙都到了婚配的年纪……”
一提起那七殿下,他心中便不由得发虚,也不知道他抽得哪门子疯,非说自己在七夕那日玩忽职守,大摇大摆的领着不止一个相好的赏花灯,还非要罚自己俸禄,天地良心,那都是……巧合。
薛陵婼松了一口气:“我明白了,阿兄放心,皇后娘娘与太子妃娘娘挑儿媳自然是选拔尖的,不会挑的我头上,我是个陪衬。”话音刚落,她便发现兄长在脸红,做了这么多年的兄妹,她一眼就看了出兄长有些不对劲,不禁狐疑道:
“是七殿下和皇长孙要婚配,阿兄你脸红什么,又不是你要婚配……莫非阿兄你也想婚配了?”
“胡说,我什么时候想婚配了!”薛陵澈下意识反驳。
薛陵婼抓住了语言中的漏洞:“那阿兄你就是承认眼红了。”
薛陵澈:“……”我什么时候承认自己脸红了,他一贯是说不过自己这个牙尖嘴利的妹妹。
“说起来虽然我晚喝醉了,但还有些记忆的,阿兄你昨晚是不是见了邱家姐姐?”
薛陵澈神色微肃,不知为何,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飘然而去的身影,还有那一缕淡淡的兰草幽香,昨晚见到的那个焦急寻人的她和平日里神色淡淡的她一点也不一样,甚至一向步伐沉稳的她还能因为焦急差点不慎跌倒。
想到这,薛陵澈心中有些不安,他好像隐约感到她有些生气,可是,她为什么会生气呢……
平日里提起那邱家小娘子,阿兄总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今天这一提,阿兄好像不生气了,薛陵婼眼前一亮,又继续道:“阿兄莫不是想同邱家姐姐再续前缘,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就是阿娘那边可能会有些困难,不过只要阿兄喜欢,我可以替你说项一番。”
妹妹越说越歪,薛陵澈脸色一黑,一拍桌子,站起来,怒道:“简直无稽之谈,此事休要再说!”
你不是昨晚还和人家赏花灯去了吗?薛陵婼腹诽,赶紧替兄长倒了杯茶,顺毛道:“我都是说着玩的,阿兄你别生气,我以后不说就是了。”
喝了一大口茶之后,薛陵澈仍是不解气,又道:“等在宫中回来,便是徐家表弟成婚的时候,届时阿娘也会回来观礼,到时候你便跟着阿娘回琼州吧。”
“什么?”薛陵婼惊诧,有些哭笑不得,让她和阿娘回家,这算什么惩罚。
“这几日,你就在家中好好反省。”
薛陵澈拂袖走出门去,心中仍有不忿,整日乱说个什么,被人听到可不得了……
第49章 锋芒
在家禁足了几天后,薛陵婼迎来了大明宫N日游,圣人励精图治,不好女色,后宫中的嫔妃也不多,空了不少宫殿,皇后仁慈,将蓬莱殿旁边的和颐殿收拾出来给进宫的十几个贵女居住。
虽是的打这随侍皇后的旗号,可来了这几日,薛陵婼却从未见过皇后,过上了整日缩在房中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顶多就是在被表妹崔梦拉出去在和颐殿周围溜上一圈,再远一点就有待商议,毕竟,她就是来宫里打酱油的,越低调越好。
天气炎热,每至午后,薛陵婼便爱坐在透气的阴凉处的窗边,读一本游记或者话本。
“阿梦,你这是要去哪?手上提的又是什么东西?”
崔梦正左看右看的避着自家六姐,听到有人唤自己,匆忙抬头,见到是薛陵婼站在窗边,松了一口气:“表姐……好巧啊!”
薛陵婼看着院子里一脸心虚的表妹,又滑过她身后提着小篮子的丫鬟,道:“不巧,你这是要去哪?”
“我……”崔梦刚要开口,便又听到由远及近传来的声音,姐妹俩齐齐被吸引了去。
“好妹妹,你就听我一句劝,若是让祖母知道,必定是要罚我的。”
声音很熟悉,薛陵婼微微皱眉,抬脚走出了房间。
只见一个身着红色襦裙的少女怒气冲冲地走进院子,身后跟着一位温声劝慰的碧衣女郎正拉着她的胳膊。
薛陵婼到崔梦身边,问道:“她是谁?”
红色衣服的她不认识,但是碧色衣服的她很熟,正是她的好友殷采碧,起先得知好友也进了宫,她很是高兴,只是不知为何,好友却忙的很,她二人倒是没怎么见过几次面。
崔梦含笑点点头,声音放大道:“这是勋国公府的殷四娘,一向最是直率的,她的大姐姐嫁给了我家三哥,与我家有些亲戚。”
说罢,她又将声音放低:“她这人最烦了,最是刁蛮任性,一向爱同我过不去,表姐你可别搭理她。”
殷采凝听到这边提到自己,转头一看,正是自己讨厌的崔七娘,还被她看到了自己现在狼狈的样子,心中怒意更甚,一下甩开正拉着自己的堂姐殷采碧,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来管我。”
她在家中颇是受宠,无法无天,一惯同这个不熟的堂姐过不去。
殷采碧没想到堂妹会突然来这一出,一时不慎,差点跌倒在地,好在跟着的丫鬟及时扶住了她。
薛陵婼的松了又攥,攥了又松,见此,终于忍不住,疾步走向前去,崔梦不知道表姐这是要做什么,连忙也跟了上去。
见到薛陵婼,殷采碧微惊,连忙抚了抚鬓角散开的头发,眼下自己狼狈,她一时之间有些赧然,轻声道:“阿婼,你来了。”
薛陵婼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转而对殷采凝微微笑道:“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问殷娘子?”
殷采凝不认识她是谁,但是却看到了她身后跟着的崔梦,便仰起头,黛色的眉梢也微微挑起,高傲道:“是何问题?你说吧。”
不知为何,明明她笑得很是和善,殷采凝看着她的眼神,心中却升起了几分畏惧。
薛陵婼眼中划过一丝讽刺:“恕我直言,殷娘子言阿碧是个什么东西,我想知道作为阿碧同宗堂妹的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尊兄尊父又是什么东西?”
话音落下,掷地有声,众人面面相觑,明明是温柔和煦的嗓音,说出的话确让人咬牙切齿。
“你……”殷采凝大怒,气得眼眶通红、浑身发抖,指着薛陵婼的手指也微微发颤。
薛陵婼嗤笑,轻轻拍下去她的手指,吐着鲜艳口脂的红唇轻启,无辜道:“不想回答就不回答嘛,我又没逼你,还有,别用手指我,我最讨厌被人拿手指着了,你阿娘没有教过你这样很不礼貌吗?”
先是被问候了父兄,后又被问候母亲,殷采凝呆在原地,嘴唇翻动了几下,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
反倒是崔梦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表姐的嘴可真厉害,轻飘飘的几句话就把别人全家都给骂进去了,她同殷采凝年龄相当,家世也相当,相互看不顺眼已经很久了,平日里互相斗法,各有胜负,眼下看到自己表姐让她吃了个这么大的瘪,心中着实痛快不已。
听到笑声,殷采凝才如梦初醒,滚珠似的泪水掉出来,她盯住薛陵婼,看到对方微勾的唇角时,心中恨意更深,便恶狠狠的剐了她一眼,眼中全是怨毒。
崔梦不爽她看表姐狠厉的眼神,走上前去,挡在薛陵婼身前,挑衅的回看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