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苕……”
“妾在……”
“你我一同在闺阁中长大,至今四十年,世间难得。而今我就要辞别。希望你以后保重身体,寿考久长,享儿孙之福!”
“妾自青羽之后,就再也没有密友了……”
“人生总要离别,不是么?……各位,我就要去了。我十六岁为太子妃,为后凡二十年,虽然没有大德之行,可自问无亏后德。只是生育的一子两女,珩、平阳、湖阳,现在只剩下平阳,帝嗣无继,是我的罪过遗憾。我已经让有司记录我的遗言,这里有一些私语托付。安王我从小养育在身边,其实是像儿子一样看待的。俗语说‘故人逝,爱其子’,希望我走后,各位能帮我照看安王、平阳,如同对我的偏爱一样。今天就在这里与各位辞别了,各位善保身体,从此梦里相见了!”
众人大哭着退向偏殿,只剩下大哥在里面,所有的侍者都被赶了出来。
我垂泪跪在外面等待。这些年大嫂的音容笑貌都在眼前,钻心地痛。
雨声渐歇,刮来一阵冷风,殿内烛光明灭。飘飘渺渺传来一声嘶喊:“青羽!”
我几乎希望自己听错,可是紧接着响起撕心裂肺的哭声:“青羽!”
“皇后!……”众人在殿外哭起来,可是这嚎啕的声音,都无法掩盖过我的大哥,最尊贵的天子,从那间寝殿里爆发出来的无助绝望的哭声。
第28章 劝离劝合
元奚白
皇后大丧,天下缟素,庙堂江湖,莫不生悲。
天子辍朝,谏议大夫请节哀,皇帝说:“朕与皇后,是少年夫妻,没想到一天居然这样别离。我的悲伤,岂是一天两天可以纾解的?公是朕的近臣,难道还不能体恤我的这一点儿私情吗?”一概不听大臣奏事。朝政都委托给了安王。
梓宫出殡那天,平阳公主恸哭于灵前,公主的儿子弦歌也跟着大哭。皇帝抱着弦歌,道:“皇后陪伴朕三十年,如今只剩这点骨血。”言迄,泪如雨下。加驸马紫金光禄大夫。
秋八月,葬文德皇后于孝陵。
八月十一,圣驾幸洛阳,敕留东宫安王监国。
八月十五,中秋。因皇后有遗命,止臣民服丧一月,所以虽然宴饮如期,但是不举乐舞,也比往年更早结束。
浴儿满了周岁,能说会跑,却更粘人。宴罢,我亲自哄了浴儿睡觉,吩咐了满春,轻步徐行。
外面月光如洗,清风徐徐。爻光殿旁的桂花散着悠悠的花香。
果然桑梓守在外面。
我问:“这就歇了?”
“高热中,难免疲乏。”
“总这样,这都快一个月了,如此反复,总不是个事儿。”
桑梓不说话。
我推门进去。
殿中的灯烛烧得甚是热闹。床帐没有放下,床头放着盆水,挂着条巾帕。他盖着厚厚的毯子,眉头深锁,嘴唇干燥,面颊发白,同刚刚在群臣面前谈笑风生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我绞了帕子,水声嘈杂,大约是被惊醒,我正要给他拭面,他忽地坐起,低低放着眼帘看我。这眼神,同当初遭逢红玉去世一模一样。冷漠的,孤傲执拗,就像一只刚刚被夺走食物的走兽,睥睨嘲笑它的同伴:“你走。”
我的手停在半空。
“现在已经没有束缚你的人了,你作速离开!”
这就是皇后山陵崩以来,他主动同我说的第一句话。
离开?
去哪儿?
知道我和崔清的事,他没叫我走;我们在元府吵的那架,他没有叫我走;他把红玉带来,没有叫我走;第一个儿子没了,他没叫我走。这种时候,他跟我说这种话?我心中狂笑。
即使没有皇后,相约婚姻,难道只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
我咬住牙关,不让话说出口,将帕子放进水里,使劲地绞。
“只要我想,你大可无忧无虑地离开,我以储君的名义向你保证不会有后顾之忧。连儿子,你若舍不得,也可以一并带走。”他冷笑,“这件事,我已经筹谋过千百遍。平常百姓走失了一个娘子或许稀罕,好在我生长的这宫中,想使一人消失不是什么难事。”
我捏着帕子。纵使皇后驾崩,他自己心中不痛快,为什么要拿这种事情埋汰我?我将帕子叠好递给他,无奈道:“殿下病中困乏,还是歇息……”
“元奚白!”他抓着我的手,脑侧青筋暴现。
我等他说话,等了许久,腕上被箍得生疼,他的眼中的冰刀慢慢融化,渐渐只剩下一池静水,我在他眼中看见我的倒影,他却再没有说一句话。
终于,空中响起一声若有若无的喟叹,他闭上眼睛,放开了我,缓缓靠在隐囊上,“我的确烧糊涂了,你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