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秋天,又是一个大丰收。大哥没有从悲哀中恢复过来,可是经历了数百年战乱的百姓们却比任何时候更懂得珍惜太平,最快地忘却伤痛已经变成了追求安定生息的必然选择。虽然皇帝在东都,可是东宫监国,百司理事,都还在京师。民部在这个时候是最为忙碌的。民部尚书韦缇最是处繁理剧的高手,越是这时,民部越是有条不紊。宰相们在政事堂偶尔说起来,民部、吏部、大理寺要职在身,都说天下找不出第二个韦缇了。可是我的王师却对我说:“臣事必躬亲,并不是作为一个大臣应当做的。汉朝的丙吉问路边的牛喘,这才是宰相应有的大器。殿下以臣为师,希望记住臣的这一个缺点。”
这一天政事堂的会议,韦缇却没有来。回到东宫,忽然报韦缇求见。我心下十分奇怪,整衣去了乾德殿。
韦缇脸色紧张,见了我,也不叙礼,“殿下,大事。”
说着递给我一封信,“原来只是一个小命案,店家见财起意,谋了投宿者财命。万年县令赵蒙征集所有当天投宿者的证据,竟搜出范阳王与诸王的往来信件,事关天子安危,万年县令报到大理寺。按那人招供,范阳王李声因在文德皇后丧礼上失仪受到皇帝申斥褫夺封地,心怀不满,因此与义阳王李志阴谋:‘当今皇帝是我大伯,我尚且因为皇后的丧礼而受这样的待遇。我等特殊,安王又是皇后一脉,若是他日安王继位,想要彻底清除宗室内的隐患,只要用上这个借口,我们还有安宁的日子可以过吗?听说现在皇帝在病中,不与大臣交通,身边的亲卫,都由驸马都尉独孤尚统辖。前朝有女帝临朝,平阳公主是皇帝皇后唯一的后裔,儿子又聪敏而深得皇帝的喜爱,难道外孙就不成承继大统吗?’因此谋定,要经由驸马、公主挟持天子,在天下联络诸王、侯,在朝中联络王氏族人,软禁天子,矫诏立公主的儿子为皇太孙。这次抓获的使者,就是来京中联系王氏族人的。”
我细细将那信看了几遍,果然压的是范阳王的印信:“联络上王氏了么?”
“据那人说,尚未。”
李声这个人刚猛尚武,既然做出这样的谋划,绝对不会是仅仅依靠几个口舌之士。
“从现在开始,戒严东宫、大内,长安各城门严盘进出人员,公务、商旅等,没有凭证,一律**。公布范阳王、义阳王谋反,令王相暂时摄领王国事务,就地幽禁王室人员,等候天子发落。派使者持节往山阳王李嘉、东莱郡王李帘、信安郡王李居处抚慰。我会亲自召见王攸。除了要拉拢驸马都尉,其余的谋反细节,一概保密。这件事,一定要办得快,大张旗鼓。否则长安与洛阳消息隔断,则后果堪忧。”
“……是否派个特使,到东都说明情况?”
“派,要派,但不是特使。而是呈报朝中日常事务的官员。这次涉及的人这么多,如果特地派人说明,到了事后反而使人觉得朝廷怀疑所有李声意图拉拢的人员。不若只当成一般的谋反案件处理,他们手上没有兵,终究只是小打小闹。”
“那驸马那儿……”
“不会有事的。皇帝身边的近卫,都是亲信,不会轻易听信谣言;洛阳令李雅是皇帝亲自从西南调回来的,懂带兵,又一向与驸马不合。”
皇帝毕竟是皇帝,如果紧紧因为悲伤就轻易把自己陷入险境,又岂会配称“天子”呢?
皇帝的悲伤,也是强大的,岂是小人可以觊觎的?
于是召集臣僚,挑选使者,拟定令文,我又亲自见了王攸。等回到东宫时,天气异常的闷热,天上乌压压厚重的黑云。看来是要有秋雷了。如果李声派出死士的话,今天晚上的东宫……
哎呀!
我急急唤来东宫左率:“去陈国公府接王妃和王子回来,速去速回。”
一心只想着如何戒备东宫大内,却忘了他们还在外面。
话音刚落,只听道:“王妃刚回来了。”
桑梓趋步过来:“王妃请殿下说话。”
见到时,她正抱着浴儿,轻声问:“范阳王反了?”
“嗯。他一向任侠使义,恐怕会派死士来长安。东宫已经加强了双倍的警卫。”
“我也是听说他谋反,有这层顾虑,所以赶紧回来。”
我点头,“今日起,王妃同我一起起居。今夜恐怕会有惊雷,东宫上下必须格外小心。”
用过晚膳,天黑得厉害,只觉彤云沉沉。斗大的雨滴敲了几下窗瓦,接着就哗哗下起雨来,瓢泼一样下了一个多时辰,仍不罢休。
东宫左右率跟我最后汇报警卫的时候,开始闪电打雷。
我回到爻光殿,王妃已将儿子哄睡了。难得这样的天,居然不哭闹。
闪电不动声色地亮了亮。我说:“时候不早了,歇息吧。”
一声闷雷响起,整个殿宇跟着一抖。
她点点头,又一个闪电划过,“睡吧。”
这样连人的说话声都能掩得住的雷雨天,刺客也不会来吧?我宽衣躺下,留神听浴儿睡得正香,不妨自己就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一觉醒来,外面还不时闪银白锐利的光,雷声仿佛要将天空撕扯成碎片,殿宇床榻床板都跟着震动。
我探身去看儿子,小子居然依旧睡得香甜。倒是王妃醒了。每次闪电一闪,她必然跟着猛地缩瑟了下,然后崩得紧紧。直等到好一会儿雷声犀利响起,她身体跟着抖一抖,然后才很缓慢很缓慢地松弛下来。恍惚听得见外面哗哗的下雨声,接连不断的雷声将雨声都盖过了,倒是可以听见整个屋子跟着雷声颤抖的簌簌的声音。
隔着被子,我都可以感觉到她的缩瑟、颤抖。
我说:“王妃?”
“嗯?”
我钻子她的被子里,从背后抱住她。她的脊背又热又湿又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