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北不敢大声说话,小步地向前:“子野?”
“子野?”
她连续喊了几声,想要向前走,结果却被谢青容拉住。
“我……没事。”虞子野哑声回复道。
“你怎么样?”听见她的声音,蔺北的心稍稍放下来一点,下意识地朝前走去。
“别动,你受伤了。他身上有很多蚂蚁,我来。”
他一句话说了三个人的情况,也做了决定,让惊慌失措的蔺北有了一点镇静。
蔺北确实不敢轻易动,一来,水声摔下来万一脖子损伤,绝对不可以随意动,否则只会加快死亡;二来满地的黄蚂蚁阻断了路,此时走进去,黄蚂蚁很可能会更加暴动,群起攻之。
“用艾草赶快将这些黄蚂蚁熏走,然后再去检查他的脖子和脊椎。”关键时刻还是旁人看得清楚冷静些,蔺北心慌的要命,猛然听到天青子这样说,便立即下意识地去取之前还放在山坡上的艾草。
可是她突然发现那山坡似乎怎么也上不去了,整个脚和身体就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谢青容正准备去看水声,皱了皱眉:“别动,我去。”
蔺北魂不守舍地点点头。
谢青容动作快,那陡坡对他来说如履平地,他拿了艾草也没有给蔺北,估计是知道她此刻心神大乱,于是自己点了艾草,朝着虞子野走去。
谢青容拿着艾草对着虞子野燎,那刺鼻的味道立即将黄蚂蚁熏走了一部分,可是仍然有很大一部分顺着谢青容的脚爬了上去。
谢青容身上丝毫没有一点防护,那黄蚂蚁就顺着他的鞋,以及零散在半空的枝叶落在了他的身上,可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虞子野是帮她,蔺北又怎么可能会坐视不管呢?于是她也立即从随身带着的药膏走进去,将虞子野身上的绷带解开。
“哎,年轻人啊,这又是何苦了。”
原本引路的天青子摸了摸胡子,叹气道。
“放心,我……没事。”
虞子野向她露出了一个勉强的微笑,蔺北看着他,也勉强露出了一个笑。
蔺北的问题并不是很大。她那天回来时一直浑浑噩噩,还是谢青容将一药瓶扔到她怀里的时候,蔺北才意识到自己的胳膊上全部都是树枝留下的刮痕。
谢青容看着那伤痕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
与她相比,幸运的是,虞子野摔下来并能没有伤及颈椎,只是树枝毕竟刮伤了一些,胳膊和腿上都有淤青,所以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看来他当时一下子睡下来有点摔懵了,才没有及时回应。
至于蚂蚁蛋的事情,则有意外收获。因为在虞子野摔下来的时候刚好将那黄蚂蚁所在的树枝压断,竟无意间让许多蚂蚁蛋都掉了下来。原本掏了片刻才得到了少量的蚂蚁蛋立即有了新的补充,现如今是完全的绰绰有余。
而立了大功,且又受伤了的虞子野如今便住在了“过客居”之中。对此,谢青容倒是没有说些什么,那日安顿好两人之后,他便不知去了那里,过了几日恬玉便来了。
她来的那日,蔺北身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蔺北,露出了几分佩服的神色,语气也正经了一些:“青容都已经跟我说了,多谢你。”
蔺北不敢抢功,只说道:“我只是在一旁协助而已。”
她没说后半句,但是恬玉却知道她的意思,点了点头,笑道:“你是说你的那位兄弟吗?你放心吧,我已经请了大夫,也会好好地感激她。只是……”她的脸上一闪而过了几分沉思。
蔺北疑惑地看着她。
她看了蔺北一眼,摇摇头:“没什么?”而在下一刻,就像是变戏法一样,她的脸上立即变得生动起来,不再那么刻板正经,语气也变得有几分轻佻。整了整衣服,摇曳身姿便朝着谢青容走去。
“青容,姊姊我来看你来了~”那语气千折百转,千娇百媚,手也不老实,就像是去青楼寻欢作乐的风流客一般,下一眼似乎就要抬起谢青容的下巴了。
谢青容懒洋洋地看着她妖娆的动作,眼神完全不为所动,只是在她的手将要碰到他的下巴的时候,随手拿过旁边的鸡毛掸子虚挡了一下,恬玉便也没有上手,老老实实地站着。
“你还是去慰问一下真正的大功臣吧。”
“对对对。”她敲敲自己的头,笑道:“那小子叫什么名字?”
“虞子野。”蔺北主动说道。
“虞子野,虞子野啊……”她口中念叨了两次,随即笑道:“虞子野,虞啊?听说他爬到陡坡之上才为我收集到了足够的蚂蚁蛋,我得好好谢谢这位英勇的小男鱼。”
“恬玉——”不知道是不是恬玉打趣的语气让谢青容有些不快,谢青容眼神微眯,轻飘飘地喊了她的名字,恬玉便立即说道:“好好好,不就是开个玩笑嘛?我去了。他在那里?”
蔺北说道:“他在二楼,恬玉姑娘,我领你去吧?”
“你伤没好,不要乱动。”谢青容对蔺北说完,又转向恬玉:“她又不是你的丫鬟,你自己上去即可。”
恬玉吐了吐舌头,哦了一声,倒也不生气,转过来捧着蔺北的手说道:“姑娘不姑娘什么的不重要,叫我恬玉就好。蔺北妹妹,你为我受了这一身的伤,若不是我已经嫁人了,我一定娶你。”
蔺北囧,她身上的伤其实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
谢青容笑着说道:“你还不快去?”
“哦哦对对对。我得走了,蔺北妹妹。”她脸上透露出几分故作的感伤。
既然谢青容这么说,蔺北也没有再坚持,只对恬玉说了位置:“楼上右拐第一间。”
恬玉笑吟吟地点点头,看了看谢青容,又看了看蔺北:“那我去了啊?”
谢青容看她一眼,没说话,但那眼神明明白白写着:“你现在怎么这么多废话了?”
恬玉上去之后,大堂里就只剩下蔺北和谢青容了。
她微微扬起了头,看向谢青容:“你那日怎么去了?”
她说的是那日采蚂蚁蛋时,原本只是自己想要速战速决地进行,只是没想到会发生意外,更没有想到谢青容会突然出现。
不过幸亏他及时出现。
蔺北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她倒下时见到谢青容瞬间惊起的画面。
谢青容“嗯”了一声,声音中带着几分慵懒说道:“既然你为我去采,那我为你而去,有何不可?”
这话……逻辑上倒是没问题。
蔺北只好点点头。
这动作却看的谢青容一顿,他挑了挑眉:“不过,我倒是想问你为何去采这蚂蚁蛋?”
蔺北看他一眼,又移开视线,低声说道:“我以前常在山上菜药,对周围熟悉些,眼下快要入冬,蚂蚁蛋就会越来越难抓了。”
“嗯。”他沉吟地点点头,突然问道:“那蚂蚁蛋为何比蚂蚁还大?难道这蛋还会自己长大?”
蔺北摇摇头:“不是,蚂蚁蛋是蚁后所产,蚁后腹部就比平常的蚂蚁大上许多,更何况是黄蚂蚁的蚁后。”
谢青容这才了解地点点头,蔺北这话解开了他的一点儿疑惑。他又看了看蔺北手腕处被树枝划过的伤口,问道:“还疼嘛?”
“不疼的。”蔺北笑了笑,有些无所谓地用另外一只手扣住了伤口:“以前我上山采药的时候,受过比这还重的伤,不过那是也是修养了一阵子便好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尽可能轻松,语气中透露出几分“我的身体历来很好”的讯息,只是这话里的内容却有点沉重,让人几乎能够从这句话管中窥豹出她那些年是怎么过的。
蔺北说完立即下意识地皱眉,怎么又说的自己很惨了?她又去看谢青容的脸色。
谢青容顿了下,笑笑:“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谢谢你。”
“为了蚂蚁蛋?”
“不只是这个。”他摇摇头,眉目中带着十分的温柔,说道:“感谢这件事,让我看到不一样的蔺北。”
蔺北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低头看看零星有伤痕在身的自己:“哪里不一样?还是我啊?”
他似乎是被蔺北这难得蠢萌的表情逗笑了,谢青容墨黑的瞳眸打了个转,视线恰好定在她的脸庞,醉蒙蒙的,眸底深处泛起轻浅的波澜。
末了,他叹了一口气,慢条斯理地说道:“一样,都如此厉害。”
蔺北被她夸得有点不好意思,看见他因为放松而愈加轻柔流畅的侧面,顿了下才说到:“那是子野的功劳。”
谢青容看了她一眼,明白了她的意思,点点头道:“的确,伤好之前,便让他在这里好好休息吧。”
第25章
那日回来的时候天青子陪着谢青容一起回来了,也是他带领着谢青容顺利地找到他们的位置,所以在伤好得差不多之后,蔺北便想要去谢谢他。
去的时候,茶馆里面还有人,天青子正在说书。
他语气跌宕起伏,说起来话引人入胜,有不少人停下来津津有味地听他说。
今日他照例说的是一段风流韵事。
“话说《庄子》中记载过一个传说人物,名叫任公子。任公子用一个很大的钓钩和极多的食饵钓起了一个条很大的鱼,而这鱼代指那些为祸国家的人,而在前朝,便有这么一位“任公子”和这么一条“鱼”。”
说道此处,他目光中透露出几分兴味,看了看下面的人,似乎正在等待他们作答,可是这群人对于当代实事没有一点敏锐度,竟然都不知道。
天青子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倒是也不着急,像极了唠家常一般说道:“各位不知道也不奇怪,因为虞家人也少,京都与此处相隔上千里,在路上的时候便已经因病去世了。今日任公子,沧浪罢钓竿,而这鱼正指的是京城三大家秦谢虞之中的虞家。众所周知,秦家旧门权贵,早在前朝时便是京门望族,更是一手策划了推翻前朝的事变,与谢,虞两家联力,立新帝。如今谢家式微,虞家在斗争中被流放……。”
“而今日我要说的,便是这如今这位当年秦家那位嫡子与虞家长小姐之间的故事。”
座下有人感叹:“那虞家被流放,无论以往多么缠绵,现下却境遇两不同,看来这又是一番悲剧了。”
蔺北是个讨厌悲剧的人,且这京中权贵的事情毕竟在千里之外,无论如何也和她没有多大的干系。于是她只大致听了下那俗套的因门第政治和时过境迁而割裂的旧日缠绵爱情,等着天青子讲完,客人渐散去的时候才拿着礼物上前道谢。
此番又是一些客套话,暂且不提。
待蔺北回来之后,便见谢青容正在执笔不知道写些什么,见蔺北望来,他解释道:“黄蚂蚁本就有毒,再加上你那朋友摔下时胳膊也受了伤,估计得好好休养一段时间。这里毕竟条件有限,我让恬玉想办法。”
蔺北点点头,想起了虞子野从树上坠落之时,因被伸出的一截断了的尖锐的树枝所伤的手臂,那个手臂的位置……
照顾病人便需要做些美食,这便便宜了谢青容。
正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
虞子野在从断枝掉下来的时候摔伤了胳膊,再加上黄蚂蚁的叮咬,情况着实有点严重。
蔺北便好好地给他们做了些美食,谢青容作为照顾者之一,也享受了病人般呵护的照顾。
他倒是没有让虞子野走,蔺北便“得寸进尺”,没有主动在谢青容的面前提出过这件事情。
过了一段时间,谢青容写的信发挥了效果,恬玉又来了,只不过这次来的时候她还带了个颇有些仙风道骨的人,虽穿得简单,但浑身的气质一览无遗,据说那是位很厉害的大夫。
他只轻轻闻上一闻,便猜中了蔺北按照附近村里的老法子所煎治的一堆草药。蔺北十分佩服地看着他,谢青容笑道:“他啊,可从小就是吃草药长大的。行了,赶快去吧。”
那大夫似乎和他很熟,见到他时眼角眉稍里掩不住雀跃,嘴里却说道:“怎么,看看都不行啊?只不过区区一个小伤,等等也无妨。”
谢青容对着一旁陪着蔺北吃着东西的恬玉说:“如果我没记错,里面的应该是你的恩人吧?”
恬玉接收到他的眼神,笑盈盈地站起来:“行行行,我的恩人。这几日我不是天天来看他吗?”
她冲着谢青容意味深长地笑笑,随即用很是担忧地语气说道:“不过我毕竟不怎么懂医术,虽说我看得倒应该没什么大碍,但毕竟没什么保障……”
大夫无情地拆穿了她,准备朝着虞子野所在的位置走去,嘴里却说道:“恬玉啊恬玉,你还是老样子。什么叫毕竟不怎么懂,你那完全是一窍不懂。”
“行了行了,你可别埋汰我了。赶快上去看看吧……”
他们的声音消散在二楼客房楼梯拐角处。
这位大夫的医术确实高明,起码在他来之后,虞子野的脸色似乎好了一些。蔺北因为摔伤的原因,谢青容便也让他搬到了二楼中央的一个房间,两侧分别是谢青容和虞子野。
因这个原因,万一出事也更加方便。
“你可想好了?”
蔺北这日去找虞子野的时候,不期然听到那位大夫这样问。
虞子野却沉默了一下,说道:“他们都说我既然对自己这么狠,应当已经破釜沉舟。可就连我自己都没有清楚,只恍惚间那么做了。”顿了一下,他才说道:“难得你竟然这样问?”
蔺北准备敲门的手慢慢地听了下来,听见房间里面传来的一生叹息,她看了一眼,在被人发现之前,悄然离去。
第26章
雪满村,仿佛就是一夜之间的事情。
蔺北很喜欢这种能够感觉。前几日气温降得很低,早就想着会不会下雪,只可惜天空中一直没有什么动静,只有越来越呼啸的风,像是极尽猖狂的老虎一般怒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