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田南山下——乔策
时间:2022-01-18 18:08:28

  可今日仿佛世界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
  庭院里寂然无声,树枝之上,横横斜斜的透露出一点黑的,像是茫茫白纸上具有瑰丽想象力的画家随意泼出的细细的墨点吹散后的线,天空飘着鹅绒般的大雪,寒梅初放,暗香拂来。
  这样好的天气,就应该煮一壶梨花春酒,将醺醺然的暖入心坎里,围着火炉坐一圈。
  事实上,他们三人也就那么做了。
  万物寂静之时,连人都不怎么想要说话,大家静静地赏了一会美景,谢青容才开口道:“这雪和长安不一样。”
  蔺北和虞子野有些诧异地看着他,谢青容继续说道:“长安的雪很少这么厚过,人一走车一跑,就散了;这里的却好像特别厚,踩上去还能一种厚重感,耳朵里也能听到踩雪的声音。”
  蔺北问道:“那是因为雪现在还在下,等会儿停了,大家就会开始扫雪了。你只是没有赶到那个扫完雪的时机而已。”
  虞子野也点了点,他手臂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身上穿的有些厚,但手臂上包扎的纱布很好地掩藏在了厚厚的冬衣之下。这段时间大家都相处的不错,因此见谢青容这么说,他的嘴角也扬起点笑意,说道:“各扫门前雪,这个可不论南北。不过雪停时所做的事情可是完全不同的。”
  蔺北点点头,突然想起了往昔冬日的时候,因山上松树很多,爹爹便去了松针,陪着冬日里的白如糖一般的雪,静静地酝酿一整个冬天,就可以做成松针酒。
  松针酒酒香淡雅,可用泉水,也可用雪水,各有妙处。蔺北想着马上就要过年了,她身上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于是就打算去找找松树来酿造些酒。
  于是这一日她随意找了个借口出去。
  松树并不难找,蔺北在山上就看到了好几棵,只是酿造酒用的泉水或者雨水不好找,蔺北打算各自掺半,到后山出口处去,那里有一座高耸入天的天生桥。这天生桥并未用石头砌成的桥,而是由于地势原因,两侧断壁的顶端长满了藤曼和伸出的石块,这凸起和藤蔓慢慢地纠缠在了一起,形成了一整座桥的形状。
  人从桥下过时,抬头便是清脆的藤曼和泥土。只不过现在是冬季,所以抬头看到的是两侧的白和中间露出的泥土色。
  蔺北之前听说过这里有一座天生桥,但是一直没有来这里,因为这里是后山,草木丛生,很可能有蛇虫鼠蚁之类的,且虽地势陡峭,却因为山壁太过垂直,太阳照时也太过强烈。
  蔺北曾听天青子说,这靠东边山壁的某一处,是整个南山夏日时接受第一缕阳光照耀的地方。
  而发现这个细节的人据说是一位几百年前的少年天才。这位少年从小家境贫寒,以放牛为生,偶然间发现于此,有慨于此,便学着一些雕刻的技术,按照之前日日观察的影子,找到山壁中的一点,用石头慢慢地摸出了一些人像痕迹。
  少年不愧为天才,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投身入军,建立大功,颇有一番作为。只是在晚年时他却怎么也不肯继续在朝廷任职,而是回到了旧时故里,日日都守着那个雕刻。
  原来之前这个地方极其偏僻,南山本就人烟稀少,来这里要经过一大片树林,林中多雾,人们当时以为是瘴气,便更少来了。所以竟没有人发现这野草掩盖之下竟然有一张快要完成的佛像。
  蔺北当时听天青子说时,因“雕刻”二字而稍加留意了点,但因为蚂蚁蛋的事情耽误了些,此刻刚好有时机来看一看。
  已经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当年的少年天才在老年时忽又回乡,到底没有完成得了这幅雕刻,菩萨面目慈悲,半边慈眉善目,半边却还是隐晦不平,但也已经初显轮廓。
  已经被刻画的那一面栩栩如生,虽因为风霜稍加侵蚀了一些,但仍然可以看出技艺之精湛。也有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另外一半还没人敢贸然行动,生怕破坏了这已有的美丽。
  蔺北在天生桥旁边果然采集到了厚厚的,无人污染过的雪,捧了一大把放进自己带的小罐子里面。不知是不是错觉,这里的雪给人一种特别厚重的感觉,蔺北捧起雪的时候总能够若隐若现地听到沙沙的声音。
  她满载而归,回去的时候又看了一眼巍峨的天生桥,视线慢慢转移,直到石壁之上,那位尚未完成的佛像。
  她莫名地想到雕刻着石头的谢青容,想起他的专注,此刻若是在夏季,四周郁郁葱葱,周围都是一片山光水色,绿意盎然,若是从中看到他挺拔的背影,再配上谢青容这个名字,倒也相得益彰。
  蔺北的松针酒做的很是顺利,但唯一的可惜之处就是没办法现在就饮用。但所幸雪下了,年也不远了,南山里的人都开始准备着过年的东西。
  农家里的新年都是提前许久准备的,尤其是各种鱼肉,点心,瓜果等,家家户户都将一年之中的成果展示了出来。
  无论是悬灯,花盒,还是的城隍庙里燃起的火判,清幽小路上放起的天灯,在夜晚灯火撩人之时就会格外的明亮,不知是晚上的时候人多,还是人的感觉那时特别灵敏,只觉得周围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腊八粥、关东糖、除夕的饺子,一个接着一个。村子里有许多孩子,每年快要过年的时候就会一起窜着,从村头到村尾,家家户户的要些吃的。
  虞子野和谢青容忙着贴对联都花费了将近两个时辰,因子野胳膊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所以他只负责在下面扶着对联,顺便看看有没有对齐。谢青容站在木凳子上,两只手各捏着红色对联,左对一下,右调一下,问道:“对齐了吗?”
  子野扶着对联下面,仰起脖子,眯着眼看了下,摇摇头:“朝右一点。”
  谢青容按照他说的动一动,又问道:“可以了吗?”
  子野看了看,摇了摇头,站在他的左边说道:“得再朝左点。”
  谢青容附议地点点头,准备再朝左边去点。
  “过年啦!”刚在别处打了秋风的孩子呲溜一下就跑来,伸着小手,脸上带着笑意,问道:“谢大人叔叔,你们怎么还没有贴对联啊?”
  此人正是常家夫妇的小儿子,长得有些胖胖的,可是眼睛却很大,很随他的母亲;小脸蛋上白嫩嫩的,只脸颊处露出了点不知在哪里沾上的泥,像极了刚刚下好从锅中捞起的汤圆,只微微露出了里面的红糖。
  因常家夫妇称谢青容为谢大人,他便依葫芦画瓢,自顾自地称了个“谢大人叔叔”,常家夫妇俩竟然觉得很满意……
  见终于有其他人,谢青容转了个头,问道:“小白,你看这正吗?”
  常家夫妇的小儿子小白非常乖觉地点点头,却不回答,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就走到对联下面,腿一蹬,手一拍,那刷了白色浆糊的对联就贴上去了。
  “贴上去了,就别管正不正了。谢大人叔叔,过年的点心!”
  谢大人颇有闲情地打量了一圈伸着手仰着脸做坏事的的小白,顿了顿,从石凳上下来,用放在一旁的布很是优哉游哉地擦了擦手,却不打算轻易地给这群小孩:“你刚才这么一拍,这个对联算是白费了,根本就没有贴正。”
  子野有趣地打量着他,这小孩他基本都认识,可调皮了,于是他点点头,也装模作样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对联:“对,歪了。”
  “哪里歪??”他们还不打算承认。
  谢青容眉头一跳,心情却很好地悠悠说道:“你不相信没关系,我等下就去找你家借个扁担,只需要朝这个一竖,倒也方便看。”
  ……更方便揍他吧……小白浑身一抖,想起了他娘亲拿着扁担想着他冲刺的样子,嘴里也结巴了,却说道:“谢大人叔叔,你这是习惯了。”
  谢青容和虞子野并排坐在门前的石阶上,闻言相对一笑,且看他怎么胡诌,却听他这么说,眉头微挑:“哦,怎么说?”
  “谢大人叔叔每日都要雕刻东西,必须得认真地看着每一丝毫才可以,所以你才会觉得歪这一点都觉得难受;子野哥哥呢,坐在下面,难免看不清,所以你们才会贴这么久,我刚才从这里过的时候就看到你们在这里贴,现在还没有贴好?”
  见他振振有词,说到最后似乎还有点埋怨,谢青容好笑:“你别转移话题,就说我的对联。”
  小白瞪大眼睛:“我这是帮你。”
  “哦,帮倒忙吗?”
  “不是啊!”小白东张西望了一番,上前小声说道:“若是我爹爹这么推延还没有做好,我娘亲便会非常生气!谢大人叔叔现在还没有贴好,等下蔺北姐姐就会很生气!”
  虞子野好笑地看了看他的表情,挟了笑意的嗓音悠悠响起,将令谢青容无语未说出的话补充而来:“谢大人可不能叫叔叔,而应该叫哥哥。”
  小白的表情有点疑惑:“为什么啊?”
  虞子野笑笑,从口袋里拿出点蜜饯来,递给他:“因为这个。”
  “……好的。”小白笑嘻嘻地收下。
 
 
第27章 
  与此同时,蔺北在厨房里负责准备着饺子。
  春节里的饺子有着特殊的含义,里面会放上一枚铜钱,吃到有铜钱的饺子的人就会认为是福气的人。只是铜钱流通来来往往,沾染了一股铜臭味,得好好洗洗。
  蔺北一直忙着饺子的事情,来来往往一直待在厨房里倒是也忘记了时间,待此时进了院子里才想起来谢青容和虞子野贴对联的事情。她倒是没有生气,还以为谢青容他们遇到了什么事,便朝着门口走去。
  却没有想到正好听见小白说那么一句话。
  那几个人没有察觉到她,就她望去,三个人,一个背影矮小却圆滚滚的,像个盘子;一个背影挺拔消瘦,站的直直的,像是一支筷子,却温柔地沉默着;站在中间的那个的……却站的随意而又悠然,举手投足之间有一股清贵,话里却带着三分打趣。
  “你蔺北姐姐呢,性子要……温顺些,是不会生气的。”他稍微弯下腰摸了摸小白的头说:“所以,就不劳你啊,费心了。”
  这句话倒是真的。小白点点头:“蔺北姐姐性子很好,从来不发脾气的。”不像他娘亲,发起怒来,总是让人有一种一口咬出来了个虫子般的感觉。
  谢青容嘴角荡出一抹笑,他蹲在台阶上,恰好和小白一样高。他说道:“那是因为她对我们大家都好,不舍得对我们生气的。”
  “哦~”小白了然地点点头,随即很扎心地看了一眼谢青容,问道:“所以谢大人哥哥也没有见过蔺北姐姐的另一面咯?”
  谢青容:“……”
  蔺北觉得很有必要让谢青容完整地认识到自己所有的面。
  她面容和煦地退回自己的厨房,继续包着饺子,过了一会儿,自称早就已经轻而易举地贴完对联的谢大人进了来,探头深深嗅了下:“好香。”
  他自然说的是蔺北正在准备的饺子馅。
  蔺北手里的动作不停,却也不看他,故意低着头看似无意地问道:“对联贴完之后呢?”
  “……”谢青容没有想到她会继续问,不过他脑子一转,立即眉开眼笑地忽悠道:“我刚贴完,正准备进来告诉你,就发现从我们大堂流窜而过一只耗子。我当时心想,大过年的,蔺北既然准备了如此多的佳肴,怎么能够让耗子毁去,于是我就去……追耗子咯。”
  蔺北见他伸手戳了戳一个她已经包好的饺子,拍了拍他的手:“脏,洗手!”
  “洗了!”
  “你刚才不是追耗子去了吗?”蔺北轻飘飘地望去。
  “……是追了,然后刚才进来的时候洗的手。”
  蔺北带了点戏谑的语气:“你干嘛抢猫的事情?”
  谢青容乌黑的眸子微动,嘴角微微勾起,说:“无聊咯。蔺北大掌柜安排一下任务。”
  说道安排,蔺北想起了虞子野似乎没在,于是好奇地张了一下头问道:“子野呢?他手臂还没完全好。”
  “他在和那群孩子一起玩呢。”
  “哦。”蔺北点点头,想起饺子里面包一块铜钱的旧俗,抬头对正在拿着筷子轻轻逗弄着胖乎乎的饺子的谢青容说:“你去洗一枚铜钱吧。”
  谢青容有点疑惑:“洗铜钱干嘛?”
  蔺北一顿,没想到他连这过年里的小小风俗都不知道,但转念一想,这饭原本是阖家团圆之时才吃的,谢青容之前形单影只,别人家如何会将团圆宴上一家围绕做成的饺子中的铜板给他?这么一想心里不由地泛起了几丝解释了一下,就见谢青容的眼角微动,轻轻扒拉了下饺子:“把铜钱放进去?不怕噎着?”
  蔺北为他的不浪漫感到片刻无语:“那么大一饺子,你直接塞进嘴里啊?”
  “倒也不是不可能。”他垂目笑道:“有可能蔺北的饺子太好吃了,所以忘记了啊。”
  没想到一向清风朗月的谢大人夸起人来的时候,也这么直白粗暴啊。
  “你快去洗铜板吧!”她笑着说。
  “好。”谢青容笑着回答。
  待听到水声,蔺北的心沉静了一点,这才想起原本是要假装生气了。
  可没想到他一出来,心里只剩下了笑意。
  她微微叹了一声,手下的动作却越加欢快起来。
  这是蔺北在这里的第一个新年,没想到大家竟然都聚在一起。
  除夕的日子里,七叔家,柳叶家都来了,大家原本只是过年来道声喜,围着小小的弧度看黑天的天空中骤然了然的烟花,以及亮光忽闪时孩子们嬉闹欢快的脸。可没想到说着说着,竟然生了无数的感慨。等到所有的饭菜准备好了的之后,顺理成章地聚在了一起。
  这些日子,大家都相互熟悉起来,再一次守岁,倒是也不算尴尬。
  气氛变得热火朝天起来。
  谢青容陪着年长的一波,年轻的一波也围在一起说说笑笑,蔺北正准备退出去盛点饺子的时候,就见那柳家的姑娘柳叶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拉住蔺北的手,声音中带着几分尚未沉积下去的兴奋:“蔺北,一起来喝啊!”
  可能是因为外面有小孩吵闹的原因,她声音有些大,兴奋的话立即钻进蔺北的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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