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可瞻朝霞日出,西可观黄昏落,北可望茫茫沧海,南可赏山水虫兽。
整个村落倒是也有几百人,但因为这里的人都不怎么想要出去,所以这里安静得仿佛世外桃源。
蔺北将猫装饰好后,猫也睡足了,将软乎乎的脸在她手上蹭了蹭,作为回报,这才悠悠地离开。
这是蔺北大多数情况下的生活,偶尔的时候,她也去客栈旁边的一个茶馆,那里长年坐着一位说书的老人。
蔺北上一次不知道农时下雨时节就是去询问这个名叫天青子的老人的。他头发花白,是南山北岗有名的长寿老人,知晓南山北岗农事农时之事,对于一些奇闻杂谈也了解不少。
找天子蝉花那次,蔺北正是问了他。
一年四季,他基本都会在茶馆里说书。有时候说的多,有时候说的少,全凭心情。你愿意给多少,那也全凭你的心情。
蔺北每次来的时候都会给三个铜板,钱不多,但是在这个小镇上,尤其是在听说书的人之间倒是也算不少了。
自从上一次蔺北给了一些钱,主动向他套取下雨的时间之后,他们便再也没有说过话过,唯一的交际,便是台上台下偶尔之间交际的目光。
但蔺北来这里也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她就是想要听听说书,了解一下这个经历了多少岁月的老人口中的世界和人情,那会让她觉得很有意思。
有些时候,这也会成为一个消遣和约会的好地方。
例如此刻,蔺北取了前几日还没有吃完的麦芽糖,以及自己炒的一些板栗,又带了些水,和虞子野像是往常一样,肩并肩地听着天青子讲故事。
今日听的故事是一个神话故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凡人总是对这种神仙的生活格外感兴趣,还是因为外面的天气冷,所以大家都不怎么想要去干活,所以聚集的人特别多。
幸亏蔺北来的早,选了一个好位置。他们坐在墙边,刚好御寒,但是可以透过窗户看到外面的天空。
说书人书的累了,休息一会儿,蔺北便捧着那一大包麦芽糖,取出一个,然后掰成两半,放在墙角处,看着来来往往的小蚂蚁:“你看,他们在搬糖。”
虞子野扭头一看,五六只小蚂蚁凑集在一起,围着蔺北刚才丢下的那个糖。他伸出手,笑道:“我也要。”
蔺北笑,伸出手,同样将麦芽糖掰成两半:“好了,也给你。”
虞子野知道蔺北是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也不再说,将那麦芽糖喂进嘴里,几日不见,他似乎变得有些消瘦了,嘴唇上有些干。
蔺北仔细地看了他的脸半天,得出了结论:“你瘦了。”
虞子野扭头看了看她,很轻巧地得出了结论:“你近日好像胖了。”
“……”
“怎么了?”
对一个女子说近日胖了固然可恨,但是对一个难以饱腹的人说讨厌吃胖难免带着几分炫耀之意。
蔺北也知道虞子野绝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索性算了。她换了一个话题:“近日观音庙中可还好?”
虞子野吃着麦芽糖,语气随意:“还好,还是老样子。”
还是老样子便是说还在漏水,等到下雨或者下雪的时候,只会更加难熬,最好还是要修葺一下。
思及此,蔺北说道:“这几日天不好,可能会很难过。”
蔺北不是没有想过和谢青容说说让虞子野也住进来,毕竟客栈里面的房子也很多,但是她实在是不好意思说出来。
一来她进来的时候就是强行用计谋和凭借运气进来的,不好再次开口;二来两个人的费用就不是一笔小的输出,更何况是三个人呢?
如此情况,只能待客栈开张之后有了来源之后再说。不过马上就要入冬啊,蔺北还是有点担心虞子野怎么度过。
他语气轻描淡写:“天气又不会顾及你肚子饿不饿的问题。它该下雨就下雨,该晴朗就艳阳高照,那我便也只顾我的肚子便可,饿了便去山里寻些果子吃,累了便躺在庙里睡咯。”
南山北岗相邻而立,各有一山,形成两山夹一谷的地势。由于地势也算高,所以温度便不同,一年四季基本都有果子,只是在不同的海拔而已。
不过这对于镇上的小孩来说并不难,毕竟如果没有乞讨到的话,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蔺北知道他能够照顾好自己,只是毕竟这么多年的朋友,难免多了几句叮嘱。。
想要靠山吃山,蔺北不由地想起了前几日和谢青容的谈话,于是便问道:“你经常去山上,有没有遇到过蚂蚁蛋?”
“蚂蚁蛋?”虞子野重复了一下,随即说道:“倒是也不是没有看过到,眼下快到冬季,山谷中往往会比山腰山峰上暖和一些,如果你如果沿着河探上去,没准能够看到黄蚂蚁。”
蔺北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点点头,看来这蚂蚁蛋还是喜欢温润一些的地方。
她低头看着墙边正在忙碌地运载那麦芽糖的小蚂蚁,现在一看,完全没有移动位置似的,但是决不能小瞧他们,待到过一段时间,这些麦芽糖就会成为它们过冬储存的食物了。
她没有再说过,只是远处还是乌云密布,生动地契合了蚂蚁搬家,必有大雨到的谚语,连那一直绘声绘色讲着故事的说书人都突然停住了,看着外面山雨欲来,叹了一口气:“雨,要下了。”
雨真的到了。
因为第二日的时候,天空中便响起了轰隆隆的雷。老天爷一皱眉,人们便没有办法做更多的事情了。蔺北便和谢青容两人各自端了个小凳子,两个人静静地坐在门口,看来来来往往从门口路过的人。
两个人的影子就这样拉的很长,在昏暗的天气下拉出一个角度,看着门外被雨丝所倾斜划分的世界。
这样幽静的环境,谢青容看得悠寂沉默了许多。
蔺北从院子的一侧堆放的些许石块中特意寻找了几块瓦片,又在面前摆个小桌子,将瓦片放在上面,手执一块石头,轻轻而又仔细地镌刻着。
那原本粗糙的,不规则的,甚的瓦片在她的手中一点点的显露出新的形状来,晶莹而又白皙有些瘦弱的手拿着瓷片,棕色的眼眸也一动不动地看着,就像是一直目不转睛的猫。慢慢的,那瓦片就变成了一个个圆形圆柱形,只是非常的扁。
谢青容原本喝着酒,百无聊赖地看着外面,但外面人只顾匆匆而去,实在是没有什么好看,所以无意间他便将目光投在了蔺北的手上,也瞧见了那扁平的像是围棋子一样的圆柱就仔细地打磨出来,问道:“你会棋?”
他的眼神中露出几分兴味来。
蔺北摇摇头:“不知,所以准备来学。”
“自学?”
蔺北茫然地点点头,不知道为何谢青容的眼眸中忽然露出了几分悦然的光,好像跃跃欲试。“好,我教你。”
蔺北:“……”
谢青容讲酒壶放在一旁,原本放在他那躺椅下的书因为他起身的动作差点掉在地上。
谢青容弯下腰:“这书呢,我都已经见过不知道多少次了。这酒呢,虽然好喝,但是一直喝倒是也没有意思,所以,我教你吧。”
蔺北:“……”
谢青容讲酒壶放在一旁,原本放在他那躺椅下的书因为他起身的动作差点掉在地上。
谢青容弯下腰,将书捡起来:“这没什么可奇怪的,你不必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再无所事事的人也总有些想要做的事情。”
他声音很好听,带着几分低沉的哑意,那是因为喝酒的原因,却又不失爽朗和明媚。
若是他入世,更像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
蔺北想了想,点了点头:“好啊。”
既然两个人想要下棋,那么便打算正正经经地做这件事情。蔺北花费了一天的时候打磨雕刻了一些一副象棋,又在院内的石凳上化了象棋的轮廓。于是所有的准备工作便已经做好了。
其实小镇上倒是也不是没有卖象棋的,只是那毕竟要花钱,眼下还有寒冬需要度过,蔺北不得不尽可能的计算着花费。
谢青容教蔺北下棋的时候,恬玉也来了一次。这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还是惯常的样子,活泼好动的性子惹人喜欢,只是单独沉寂下来时,却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蔺北十分知趣地离开让他们两个人说话,虽不知道具体说了些什么,但她偶然从院子里不小心看到的时候,恬玉正低着头,神情有些颓败地看着躺在美人靠上悠闲的谢青容。
想来是蚂蚁蛋的事情不太顺利。
而那半个月的时候,恬玉仅仅来了那一次,便再也没有来了。蔺北观察了一下谢青容的神情,发现他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每次还是十分尽职尽责地教给蔺北象棋。
蔺北想起了前一段时间他送出去的那几幅佛像,莫名地有点小着急,虽然她暂时不知道谢青容用那个东西到底是干什么:“现在还没有消息吗?”
谢青容摇摇头:“还没有。待有了好消息,倒是就告诉你!”
蔺北点点头,看着窗外的雨,蚂蚁早就躲了起来:“蚂蚁蛋……很重要吗?”
第22章
谢青容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此刻刚刚是一场棋局结束,他正收拾着残局,却没有想到蔺北问这个问题。他仔细想了想,说道:“那要看你怎么看?若是那些吃的人来说,无非只是增加些噱头而已,不足为重;若是对蚂蚁来说,这简直就是灭顶之灾。”
蔺北笑盈盈地追问:“那如果是对谢大人你呢?”
他拄着脸想了想,眉眼一动,笑着轻声感叹道:“谢大人现在已经不是谢大人了。”
蔺北的心却猛地一揪,只因这句话中包含的万千温柔和感慨,明明他说的那么无关紧要,可正是这份云淡风轻,却莫名地让她有几分不平,忿恨以及难过。
明明是那么亲和的人,若是为官,如何会不坚守本心,如何会沦落如此?
雨没下几天,天气放晴。
这时的空气中由于含着雨水,拥有着各种各样奇妙的色彩,蔺北曾经一个人很认真地琢磨过。
两人就待在院子里,看着天空。
蔺北知道所有天空的颜色与色彩的奥秘。她告诉谢青容如果你一直发呆的话,眼睛里面有时候会看到一些小虫和透明的似乎会游泳的东西,但是仔细看的时候又会消失,一般来说看着雪的时候最为明显。
她让谢青容可以在今年的第一场雪的时候试试看。
谢青容将胳膊放在脖子后,看天空,有点怀疑:“真的?”
蔺北想他估计永远不知道一个无聊的人究竟能够做到什么地步,见他不相信,她又说:“如果你不相信的话,你可以看看天,尤其是当天很蓝的时候,你会看到一些小光点在快速的闪动着。”
蓝天比白雪好找很多,于是在一个天有些蓝的时候,谢青容试了一下,果然眼前出现了一点快速闪动的小光点的,但是看的不真切,也不多。
他笑道:“我不会是病了吧?”
蔺北轻轻一笑:“不必担心,虽说我不精通医术,但是也看了不少的医术,这并不是什么疾病,只是很多人都会有的,只是他们没有发现。”
“那你是怎么发现的?”他好奇地问。
蔺北笑笑,语气轻描淡写:“你若是无聊,看着四周,你也会发现的。”
谢青容沉默了,他扭回头,也看着天空。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的孤寂,也许曾经告诉过这片天与地,还有这些花草。
蔺北没想到自己说完之后谢青容便扭过头去,她抿了抿嘴,觉得眼前这个人总是一副开心的模样,所以连带着,她也不愿意自己浑身的孤寂和单薄侵透到他,于是她转移了话题说道:“不过有时候我也会发现很多好看的事情。”
“什么好看的事情?”谢青容扭过头问道。
蔺北顿了顿,突然狡黠地笑了笑,她的表情中带着几份窃喜和得意,像极了偶然在枕头下发现了一颗糖的小孩。
他四周看了看:“你是说这周围的山水?”
蔺北的神色更加得悠闲,她的目光投在了那即将落日的黄昏,轻声说道:“你看那黄昏,如果你在傍晚的山上去看的话,就会看到,你应该听说过的?——烟光凝而暮山紫;如果你是在海旁边看到的话,就会看到海天霞的颜色,很好看的。”
谢青容被她说的也有些心动,仿佛眼前真的出现了“暮山紫”和“海天霞”的颜色,他站在高山之滨,站在江河之畔,看着那远处灿烂的一片烟霞,什么都不用想,也不用担心。因为心里一片宁静,因为知道它终将落下,不会发生什么其他的意外。
可那样美的黄昏,转瞬即逝。
“听起来不错。还有呢?”
蔺北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开心:“还有很多啊,太阳落下去时候出现的纁黄色,太阳升起却未完全出现时显现出的玄色,飘散的白云洁白的样子,还有胭脂虫的红色……胭脂虫你知道的吧,绘画时常用的胭脂红一样的颜色。”
这便是与山川大陆,日月星辰共枕眠。
她指着秋日的天空说:“你听说过秋鳸窃蓝嘛?鳸是一种常见于秋天的农桑候鸟,窃蓝就是浅蓝色,就是那种秋天天空的浅青,很淡像偷了一点蓝色,很美不是吗?”
谢青容看着那微微泛着蓝色的,月光都即将出现的天空,在唇齿间将“窃蓝”二字过了一遍,顿时觉得有趣。
经过蔺北这么一说,似乎连着枯燥的日子都变得生动而又鲜活起来。
那感觉就像是原本你身边觉得苍白到无聊的事物实际上各自有各自的美丽,你已经等待了很长时间,终于发现了它的美好。
谢青容歪着头,看着身旁这个如数家珍向他介绍着各种奇妙的颜色的蔺北,微微地笑了。
然而谢青容没有想到,第二日,蔺北便走了。
说走肯定是有些严重。
其实蔺北已经留了纸条,但是谢青容却莫名地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因为他原本还准备想要和蔺北继续教完象棋之后听她说些奇妙的东西,哪成想第二日一起来,便发现人不见了。
他有些隐晦的不开心,伸出一只手去将纸条拾起,便见上面这么写道:“冬日即进,黄蚂蚁也即将入冬,此时便是采蚂蚁蛋的最后时机。我对北岗的山足够熟悉,没有人比我更合适,包括那些还需要熟悉环境的人。所以,放心吧。另外,早起之后我已经将饭放在锅里,记得不要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