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北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更何况在船上听七叔的故事让她莫名的有些心情不佳,所以也就没有认真听进去多少,反正具体的实施也是他们两个。
因之前他们就曾经就收拾过四周的墙壁,此时主要攻克房顶上即可,因此时间倒是减少了不少。海草这东西太容易获得,即使它是长在海里,但是却有不少“海里人”帮忙。
在杨叔的帮助下,不少海草被运往家里。
恰好天公作美,那几日虽然天气一直都是乌云密布的,但是一直都没有成功下起雨来,又紧接着是一个大大的晴天。
他们四人就将运来的海草整齐排列着,在下面铺上一层棕叶,其中也遇到了不少麻烦,例如得到的粽叶实在是有些差,无奈之下他们只得多铺几层,然后再放上些薄纱之类的代替,倒是也还不错。
蔺北和七叔自然会帮忙,但主要的负责人仍然是谢青容和刘偶书,可以看出这个过程中,他们两个从一窍不通中慢慢上手,逐渐变得熟练起来。
闲暇的时候,蔺北就会抱着小阿宝,一起去河边钓鱼,顺便找些食材,补充一些美食。
河水悠悠,清风徐来,一艘有些陈旧得泛起灰黑色的木船就那样缓缓地在江面上行驶着,在小孩天真可爱而又稚嫩声中,还有另外一道沧桑而有深藏怀念的老人的声音。
七叔……出生在大漠之中,那是一个没多人知道的小村落。他已经差不多忘记了他的名字,更何况那个没人知道的小村庄,只知道逆着风沙一直行走上几天,他们便可以到达“扶风。”
“扶风”是一个好地方,以“扶助京师、以行风化”而闻名,虽然倒是也不算太过富裕,但毕竟占了个扶助京师的名头,找找短工,卖卖体力,倒是也能够勉强活下去。
七叔在这里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由一个瘦弱的整个身子都仿佛要凹下去,让人一见就心生恐怖的小鬼,渐渐能够靠着自己的力气,在这里活下去。
与此同时,他也长了不少见识。
当时他负责卖苦力,帮助运货,那也是他第一次听到江南。当时有许多南通北往的商人到处活动,将南方的丝绸茶叶灯东西朝着大漠深处卖出去,沿途会在“扶风”休息。
他乡相遇,自然会说起家乡的事。当年小小的“七叔”耳濡目染,知道了江南这个词。
听到了最多的就是河和水,那是他刻进骨子里面的渴望,是从小缺水时做梦都想要的东西。
那里有真正扶若杨柳的女子,小巧玲珑,肌肤如雪;那里的房子和他们这里的不一样,他们甚至可以睡在船上,任意船道何处去,起来便到该初生。那里是鱼米之乡、风景秀丽,几乎所有人都会读书,甚至连路边的小乞丐都会。
为此在一整天的汗流浃背的劳作之后,在忙碌间歇之中,七叔便决定好好学学那些在他看来就像是蚂蚁在爬的字。他梦想着有一天他去江南,若是连字都不认识,那岂不是连做乞丐活下去的资格都没有了嘛。
那应该是一个仙境,到处都是他从小渴望的东西,蕴含在山水花木月夜晨昏之中,在雨露岚雾中缠绵,有着禅意般的美丽。
年少的七叔怀着这个梦想,可惜天不从人愿,因是“扶助京师、以行风化”,他被抓取当壮丁,后又从军,却在战场上受了伤。
随军的首领也没要他,作为从军的报酬以及治病了费用,给了他很少很少的钱,让他回家。
他没有回家。
腿上的疼痛提醒着他,他可能坚持不了多久了。他的家人早死了,饿死的,回去也没有什么想看的。他对江南听说过很多,他想去看看。
不过临走的时候他还是犹豫了一下,所谓落叶归根,虽然那片土地上并没有什么人值得他怀念,可这一离去,去了水乡之处,就真的如落叶浮萍一般了。
于是他犹豫了一下,抓了一把土。
就算半路死去,有这土,也算是落叶归根了吧?
于是他便一路向南,拖着病弱的身体,看着身旁的风景慢慢的变换,日月星辰交替变换之中,汇流的江河湖泊和青青绿草,犹如一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人一般,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太幸运了!
经过一整个寒冬的行走,他在江南最美的春天的时候,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另外一件幸运的事就是他在路上遇到一个游方郎中,给了他一些草药,让他试试。结果到了江南的时候,他惊奇地发现自己的伤好了很多。
瞧瞧,江南多好啊,在南方,好像伤口都好得快些。
他将所有的赞美都留给江南。
他决定感恩,于是收养了一个孩子,起名为刘偶书,刘是那个孩子本来的姓;他找了一个工作,在这梦寐以求的江河之上,成了一个渔夫。
一晃就是三十年了。
蔺北静静地听着他说着过去的事情。这并未是一朝一夕就对她说完了,七叔讲这些事情的时候,有时候是坐在后院那些堆砌起来的石头上,协助做一下修葺房屋的事情。刘偶书似乎在建房子这方面有着特殊的天赋,七叔便说他以前当县尉的时候也曾经协助过被河水冲垮的房屋的修葺,话题转啊转,往往能够转很多。
日子过去的很快,大半个月后,房屋终于修葺成功了。两家这段时间因为就隔着一个院子,修葺的时候都能够看到,来往的倒是也比较密切。
于是顺利建成的那天两家决定好好聚一下,七叔热情邀请她和谢青容一起去,说是这段时间吃饭的事情得好好感谢一番。
蔺北和谢青容倒也没有客气。
饭是三个人做的,蔺北,谢青容,刘偶书。可能是因为这几日接连忙碌着房子的事情,七叔身上的症状更加明显的,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看了大夫之后,七叔最近倒是说他好了一些了。
再加上以往腿上的旧疾,他也乐得懒得动弹,就躺在新建的厨房门口的躺椅上,悠哉游哉地看着谢青容生火,蔺北炒菜,刘偶书切菜。
有时候会指点一二句——他曾经当过火头兵。
谢青容不怎么喜欢生火,这吸引不了他的兴趣,倒是乐意和七叔搭话。他抬头看了看修葺如新的房子说道:“这房子建好,不装饰装饰?提点字放些福字装饰装饰都行啊?”
刘偶书笑道:“你们已经想到如何修饰嘛?”
谢青容点点头,看了一眼蔺北,说道:“我和蔺北打算在那个房间挖一个地窖,到时候用来珍藏酒,蔺北会做松针酒!上面做一个大大的柜子,一层用来摆放我们之前买回来的瓷杯瓷碗,靠近窗边接近太阳的地方放小陶瓶,上面种花。我呢,擅长雕刻,打算在雕刻一些小玩意儿放在里面。你们呢?”
刘偶书还没有这个打算,他除了修葺房屋,还得想办法补贴家用。
所谓君子远庖厨,即使他不太拘束于这点,也因为七叔有时忙碌而不得不自己作食,但其实并不经常主动来厨房,更何况是装饰。
那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做了可以吃东西的地方。
也许在“热爱”这方面,有时候他真的比不上。
蔺北炒菜的动作微顿,看了一眼他,没说话,继续炒菜。
“小丫头,你怎么想?”
七叔注意到她的动作,笑着问她。
蔺北想了想,摇摇头,笑着说道:“我倒是没有什么好的建议,只是突然想起了房屋最初倒塌的时候说的那首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哈哈哈你说的对!”七叔叫好。
“这只是小小的春风!不管怎么装饰,不要到时被那真正的秋风吹破就好啊!”
第38章 [VIP] 第 38 章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静静地躺着了, 这些日子都忙着修葺的事情,蔺北将上次谢青容从好友那里拿来的茶轻轻地倒出了一些,给谢青容泡上。
谢青容端起瓷杯, 有些烫, 茶杯上冒着热气,他将杯子放在鼻前,左右晃了晃,评价道:“好茶。”
蔺北笑, 这明明是他自己拿回来的茶:“你这到底是夸茶, 还是在夸你自己啊?”
谢青容笑着看着她,目光懒散而又轻松:“我就不能说你泡的好喝啊?”
“当然。没人能抵抗得了赞美,我也是。”
“真的?”他问。
蔺北察觉到他意有所指, 看着他的脸庞在橘色的烛光之下显得沧桑了点,他这几日连着修葺,皮肤都稍微晒黑了点。
还好前几日还是阴天, 虽后面几天放晴,但影响不大。
“怎么了?”蔺北笑着问。
谢青容轻轻摇摇头:“没什么?看你准备好了行李, 又准备搬到后院去住啊?”
之前蚂蚁蛋的时候蔺北和虞子野都受伤,为了方便着急, 他们两个都被安排进了客房;原本蔺北想要搬回后院的那个房间, 只是没想到还没有实施, 风就将屋顶吹翻了。
这一耽误, 就耽误了这么久。
眼看房屋修好了, 此刻就应该搬回去了。所以这两日蔺北正准备和谢青容说这事。
她觉得有些好笑:“这就是你把那个房子自己准备设计成地窖的原因啊?”
谢青容确实有这心思,见蔺北似乎打算搬回去, 他说道:“也许……你可以不搬。”
蔺北看他:“恩?”
他说:“后院毕竟太远了。“
“仅仅只是几步路而已啊。”蔺北笑道。
谢青容看了她一眼,灯光之下, 蔺北只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似乎如旁边的火一般炽热,跳跃,忽动。
默了半晌,他点点头:“也是,那我明日帮你搬。”
空气中再次安静下来,蔺北看到谢青容好像若有所思般,便问道:“你怎么了?”
谢青容轻轻摇摇头,夜色在他的脸上撒下了一层灰色,看不清神色:“我在想今日七叔说的话。”
蔺北轻声说道:“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这句话嘛?”
谢青容看她一眼,点点头:“对。”
蔺北却笑:“不对。”
“哦?怎么不对。”
蔺北说道:“其实你心里明白,你应该想的是另外一句。”
“但也沉重。”蔺北顿了顿,说道。
他点点头:“确实很沉重。”
他想了想,说道:“以前我——求学的时候,曾经遇到过一位先生。”
蔺北没有搭腔,眼神却看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我家庭贫寒,当时却顽固不堪,先生不厌其烦教导我,倒是慢慢压制住了我的顽劣;长大之后我自觉也算收益颇丰,便打算也在私塾里帮忙,先生同意了,也渐渐让我参与私塾里面的事情。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想让我当他的接班人对待。当时有另外一个私塾里面的人看不惯他,按照设计他,他没有办法洗清,就当下了所有的污名,在最后时刻推我上位。”
那个人用了很多年磨出了一把刀,小心翼翼地将刀把放在谢青容的手里,却将刀尖刺向了他自己。
蔺北不是没有听出来他语气中的代指,这个私塾也许不是真的私塾,正如那个房屋是杜子美的房屋一样。
只是有时候,她会有些迷茫。
迷茫“归宿”二字。
她从小走南闯北,见过南桥北岸多少景物,那些山高水长,阳光明媚,温暖轻柔地洒在脸上;还有如墨倾洒的夜色,哗啦啦如万马奔腾的大雨。
到处都是美景,可到处都没有归宿。
那些只是错过。
只是过客而已。
她的心仿佛纠在一起,不由地回想到了第一次看到这客栈匾额时候的感受。“过客居”——天涯浪子居住的地方,就那样以不容分说的姿态,闯进了她的心里。
她很好奇起出这个名字的人到底是怎么样的,是否也如“天涯一过客”般。
到底这些迷茫在追逐些什么?
多年不忘旧时先生好友的谢青容,多少年不曾回过故乡的七叔,宁羡卞和的刘偶书,彩绘万物唯独不画其自己的柳叶……还有,她自己。
那个穿梭在山水丛林的,落寞沉静的自己。
仿佛就真的如同那天子蝉花上的花粒一般,无处落脚。
没人能够回答,即使他们自己。
几日后的一天,刘偶书突然很是着急地来“过客居”找他们,眼里有着血丝,形容有些癫狂。他是将孩子放在了别家,跑来的。
他说,他找不到七叔了,请他们帮忙找找。
蔺北从来没有见过他那么着急的样子,他抱着头,一遍一遍地陷入自己的思绪:“他这几日病的越来越严重……我让他在家里好好休息,好好休息……可是他一夜都没有回来。”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谢青容提议三人分开去找,原本见刘偶书样子恐怕撑不住,让他回去恐怕也不肯,于是他换了种说法,说是让他到村子附近找找。
村子里人多,看漏的可能性大些。
其实蔺北知道,他的另外一层含义是,在村子里如果他晕倒了,还能有人救助。
于是蔺北便和谢青容兵分两路,一路水路,一路山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