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很穷,没钱养其他人。
窗外的雨仍然下个不停,不断拍打着地面。
谢青容从桌面上将酒壶拿过来,左右晃了下,随即又打了一个哈欠。这突如其来的哈欠让他的声音都有点低沉和慵懒。
“冒雨取酒,我很感激,像我现在要是一日离了酒就睡不着了。只不过害你害了风寒,我着实有些过意不去,这样吧,卖酒的钱就与诊治的费用相抵,我再留你在这里三日,好好养病。”
他语气中带着那么点洞悉和淡然,虽语调有点慵懒,只是那平静的眼神却让蔺北有些紧张。
先斩后奏,强行施恩于人,就为了能够待在这里。
这得有多卑鄙。
蔺北知道他肯定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没说出来,然而这却让她更加忐忑了。
她低下头,有些慌张地想着说辞,谢青容却笑了笑,将放在桌上的吃食递给她,然后起身离去。
“等一下!”见他离去,蔺北有些着急出声。若是此时不说清楚,以后就更难说清楚了。
“我……”见他停住,回头挑了挑眉,有些诧异地看着她,蔺北有些紧张地低下头,一缕长发也随着这个动作打在了她的侧脸上,有点痒痒的。
她原本想要将自己的困境说出来,可是却发现眼前的事情就像一团乱线,错综复杂,她实在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然后她终于有点泄气地深吐出一口气,看这近在咫尺的,捧在手中的饭菜,低声说道:“我爹爹去世之后,没人对我这么好了。”
室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蔺北说完那句话,脑子里有点放空,她本就不是能言善辩之人,也不怎么会表达。趁着这个空当,窗外的雨打声更加清晰地充斥着耳边。
她低着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自然没有看到谢青容在听到这句话时的喟叹和轻微的动容。
他也没说话,看了一眼她,拇指轻微的,缓慢地蹭了蹭酒壶,这是他思考时不自觉的动作。
蔺北也觉得自己一直低着头不好,更何况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恐怕难以说服他。她偷偷地抬头,看了一眼他。
他此刻玉身长立,却微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蔺北鼓了鼓气,又继续开口道:“我与父亲搬来之后,就在山上住下,数年前父亲去世,我便来到这里,以采摘制作花环为生,眼前冬季已久,自是荒废了活计。但我自认手脚勤快,打杂,药草,做饭等事都可以的……”
蔺北一边措辞,一边心里苦笑着,这说法看起来多苍白无力,世间痛苦之事,痛苦之人,难以言说的的,远超于此。
这说法,估计困不住他。
说道最后,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随即认命般地看向了他。
果然谢青容沉默片刻,突然笑了:“你这小丫头。”
没等蔺北继续说,他又露出了那种云淡风轻的表情:“可是你说的这些,似乎对于我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处。你看这客栈……”
他似乎原本时想要介绍一下客栈,让蔺北死了这条心,可身体却突然定住了,脸上的青筋也很有活力地挑了挑。
那感觉很像是原本正滔滔不绝地在背后偷说一个武林高手的坏话,却突然被传音入耳一般的感觉。
蔺北看得奇怪,正准备问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下一刻,她也听到了那声音。
是昨夜她听到的那个声音,似乎是夜猫叫声,又似乎是小孩啼叫声。
谢青容露出了一个生不如死的表情,随即很是无奈地翻了一个白眼,那不怎么优雅的动作和他一贯的形象反差有点大,却显得几分率真可爱,让蔺北不自觉地嘴角微勾。
她没有来得及掩饰,被他看到了,他似乎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又重新坐了回去:“昨晚休息的怎样?”
他突然转换了话题,让蔺北有一点摸不着头脑,但她一向老实,便下意识地实话实说:“最开始头有点疼,后来睡着了就感觉不到了。”
“我没问你这个,我是问……等等,你睡着了?一直睡着的?”
谢青容瞪大眼睛,那感觉就像是她睡着多么罪大恶极似的。
蔺北迷惑地眨了眨眼,然后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昨夜虽说最开始醒来的时候听到了那声音,但是蔺北是那种一觉就可以睡到天亮,完全屏蔽其他声音的人。
他的眼睛又有些不可思议地睁大,鸦羽般的睫毛像是缓缓展翅一般,随即蔺北看到他脸上露出了点说不清的意味,艳羡,恨恨,无奈。
“你!——等下就立即搬出去!”
蔺北听到他说,随即他就离去,背影都似乎染上了那点情绪。
蔺北抿了抿嘴,原本坐直挺立的双肩也微微有点耷拉,掩盖不了心里的淡淡失望。
就在这时,那声音又一次地传来,似乎是在雨幕之中横冲直撞,或大或小,忽有忽无。
在这天地制成的雨箱之中,似乎困制已久。
她敛了敛身,重新躺下,思考着今后应该怎么办?
然而事情在第二日有了转机。
第4章
当时她有点饿,便去做了点吃的,幸亏厨房还有点米,蔺北便用来做饭。
谢青容前一日说她离开之前,这些饭菜都可以用,所以蔺北倒是也没有客气。
她刚刚做好,这时天仍是在下雨,看不清时辰,蔺北不确定谢青容是不是已经起了。
她正犹豫着,他自己来了。
他笑盈盈的:“昨夜睡得可好?”
蔺北如实地点点头。
他不信,看了看蔺北的脸。
这是一张很温柔清秀的脸,算不上什么绝色,但是那双眼睛看起来就像是水,看起来容易容易让人心神荡漾。
但是此刻这双眼睛却精神的让谢青容有点不开心,他又不死心地看了两眼。
眼皮下没黑,双眼浸了水一般,可见昨日真的休息的很好。
蔺北缩了缩,以免引火烧身。
可这火已经蹿到她这里了。
他问:“你叫什么?”
蔺北一愣,又一囧:“蔺北。”
“那你姓什么?”
“姓蔺。”
“蔺北?好。”他一边说,一边闻了闻粥,虽没有多少配菜,但白粥也有自己的清香,比他自己做的要好那么一些。
他吃了一口,慢条斯理,仿佛此刻在品尝着一道绝世佳肴。可他也不是在这里,而是待在哪个金碧辉煌的地方,镇定自若地用着餐。
和之前的看他喝酒时那不羁潇洒的动作不同,他吃饭时候的动作就如同他右手执书的一般,看起来温文尔雅而又内敛。
待吃完这一口,他才扭头看向蔺北的脸,视线在她的脸上定格了一瞬,眼神中闪过某种复杂和探究的光,随即转瞬即逝。他看着她的眼睛,嘴角微微弯起,却一字一顿,仿佛她听不清似的。
“我叫,谢青容。”
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相识,知晓名字的开始。
过往都是以回顾的姿态,此刻才开始真正的将来。
她轻轻地轻咬着这几个字从唇齿间过了一遍,眼神下意识看着他。。
他已经低着头,又开始吃了。
蔺北静静地看了他一眼,谢青容似有所觉,下巴点了点她的碗:“来吃啊。”
蔺北点点头,坐下。
两人相对而坐,慢条斯理地吃着饭。这似乎与刚才那剑拔弩张的氛围落差有点大,但谁也没有感到不适。
待吃完,蔺北便听到谢青容将碗筷放好,脸上又恢复成了那惯有的,带了点丝丝笑意和看好戏的表情。
“饭做的不错。”
这笑却让蔺北有点不适应,只因为她总觉得那笑盈盈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了几分恶作剧般的意味。
果然。
蔺北听到他说:“你可以留下。但是——”
他指了指门外:“你得把昨晚听到的那恼人的声音给我解决掉!”
而目前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那声音并非什么山野灵猫发出来的,而是由隔壁的一户人家的小孩发出来的。
这小儿不知为何,最近一段时间总是突然高声哭泣,尤其是晚上。
看了附近最好的大夫都没有什么效果。
好歹是一件人为的事情,且蔺北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大概。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很多。
方法有三。
首先,让谢青容听不到,例如堵住他的耳朵之类的。
这条不可能。
谢青容不可能会去受这委屈。
第二条,让那户人家搬走,这样的话就听不到了。
想法很美好。
蔺北去稍微打听了一下这户人家的背景。这户人家现在一共三口人,以捕鱼为生,尤其是那位人人都喊一声“七叔”的,更是在附近远近闻名,打鱼技术高超,为人也厚道,大家都带着几分尊敬。
据说他原本是从北方迁徙过来的,带着他的儿子。
他儿子叫刘偶书,在附近倒也是一个传奇的人物,原本在附近担任县尉,虽然官不怎么大,但是也算是朝廷的人,在这山村僻壤之处倒也是一份好差事,却不知为何退了下来,成了一名樵夫。
退下来的时候,他还带回来了一个小孩,一岁半,正是好哭好闹的年龄。
这都是随便一打听都能够了解到的事情。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治好那个小孩。
蔺北虽说是采过草药,也看过几本医书,但都是纸上谈兵。
她父亲不喜和别人交流,便住进山里。蔺北从小跟着父亲,性格也很安静。
这性子也便让她没见过多少人,更别提展示自己的医术了。
所以蔺北想了想,最好还是再请请大夫,看能不能治好。
但这并不是很好办。
小镇子上一共才两户从医的,一户前不久刚刚离世,这也是蔺北以前最常送药草的人家。
另外一户就是东边姓徐的大夫。
这位大夫虽说不是个庸医,但离庸医也不远了。
蔺北最开始其实是将草药卖给他的,只是后来发现这位徐大夫不仅将那些草药以高出两倍的价格卖出,更撺掇别人一直去买他的药。
有一次蔺北去送药的时候,恰好一位妇人抱着孩子过来。那孩子憋的脸色发青,他简单地看了下,就开始故弄玄虚。
说着虚头巴脑的东西,就为了让那妇人多买药。
蔺北懂些医理,看到他将治疗小孩疼痛的药和其他一些不必要的药混在一起,既能减轻一些,也不会一下子全好。
从那之后,蔺北就没有把药送到他那里去了。
一个小儿夜啼,治了这么多时间,蔺北有理由相信那位大夫肯定是按照之前的套路,特意拖延,想吓唬一下那对父母。
不过这终究还是猜测,所以蔺北想她还是得去看一下小孩。
事情比她想象的容易的多。
几日后,天晴。
蔺北看到相邻的院子里挂着许多小孩的衣服,当然也有大人的。
山不就来,我就去山。
于是蔺北的一件外衬就掉到了对面的院子里。
去拜访。
门内没有人,她看到一个很可爱很软萌的小团子躺在一侧摇篮之中。
雪白雪白的衣服衬着那脸粉嘟嘟的,晶莹无比。
见是陌生人,他也不怕生,很是可爱的眨了眨眼,蔺北正一愣,不知怎么一个小孩子放在门口,倒是也不怕危险。
正准备张口,就见从里面出来一人。
蔺北原以为一个樵夫,起码应该粗犷些,但眼前这人看起来气质却很是温和,带着读书人的气质彬彬。
然而眉眼却明显的与南方不同。他的眉眼有些深邃,这南方淡雅的水墨画,勾勒不出如此重的一笔。
所以显得突兀。
他见到蔺北的时候虽然也是一愣,但明显更快反应过来,主动询问道:“不知姑娘是……”
蔺北对读书人很是佩服,又见他温润如玉,脸有点红:“就是风太大,我的…衣服”
她这有点窘迫的模样说出这句话,虽不完整,却也让人猜了大概。
于是他理解似的笑笑:“近日风大,这倒是时有的事情。请进。”
蔺北感谢地冲他笑笑,进去了。
“在下刘偶书。不知怎么称呼姑娘?”
“啊……大家都叫我蔺北。”
她扭头看小孩,小孩很乖巧地拉着父亲的一根手指,倒是也不说话,好奇地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只看着他们。
很难想象这小孩会哭的那么大声,害得谢青容都受不住了。
蔺北忍不住笑出来。
她借机仔细地看了看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你可以叫他阿宝。”他露出了几分尴尬的神情,笑道。
蔺北笑得更加开心了,特意“啊”了一声,又对小孩问道:“你叫阿宝啊?”
小孩不负期望,很是配合的也长大了嘴巴,啊了一声让蔺北看到了舌头。
刘偶书抱歉地冲她点点头:“请稍等。”
“没事,我不着急的。”
刘偶书蹲下,耐心地将小孩脏了的外衣换下,然后换上了拿来的新的衣服。蔺北看他的动作已经有些熟练,看来一直都是亲历亲为,看来倒是个好父亲。
“他多大了?”蔺北忍不住问。
刘偶书只想了下,便回答到:“应该还差十七天就十个月了。”
蔺北惊诧他竟然记得那么仔细,小孩似乎也开心父亲竟然那么清楚地记得自己的年龄,开心的笑了。
幼稚却又天真烂漫的笑容。
“真可爱。”
“嗯?”
蔺北指了指小孩子:“小孩子这么可爱啊!感觉他们的笑容可以让人们忘记忧愁啊。”
刘偶书微微弯了嘴角,转过头来看向孩子:“那当然。世人都说这尘世,孩子刚刚坠入凡间,还是一尘不染,而我们却已经却早已在这世界浸染很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