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第二日,蔺北就看到了专业的人。
一个不认识,脸上黑乎乎的,看起来衣服也有点破破烂烂,脸有些瘦小,舔了舔有些干燥的舌头,不时地看向面前的饭菜。
谢青容也不介意,趴在他们对面,和小孩同样的坐姿,嘴角噙着笑意,问道:“怎么样?不错吧?”
“嗯嗯。”小乞丐不停地点着头。
“打听起清楚那里有竹林,这东西就是你的了。”
蔺北:“……”
果然。
见小乞丐不停地点着头,谢青容很满意:“好了,慢点吃,别噎着。”
说完之后他扭过头,对着另一个一言不发的小孩说道:“你呢?”
虞子野一直都在静静看着他,即使他刚才介绍那些食物的时候,也只是看着他的脸。
听到谢青容问他,嘴唇动了几下,没说话。
蔺北诧异而又惊喜地看见虞子野竟然一大早就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着实没有想到谢青容竟然把虞子野也喊了来,算起来,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
蔺北扭头看去,谢青容已经伸着懒腰站起来,留给她一个背景,懒洋洋的,只一个动作一甩,那酒壶便落在了蔺北的手中。
他只留下了三个字。
“不用谢。”
蔺北感激地看着他离去的身影,随即将目光落在虞子野的身上。
算起来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
蔺北打量了一下他,前些日子生病,他瘦了许多,现在虽身体看起来还没有恢复完全,但也已经好转许多。
她由衷地感到欣喜:“你现在身体如何?”
虞子野轻轻点头,还是从前那样子:“已好多。”
“那就好。”她笑笑。
虞子野看着她微笑的模样,嘴张了张,但还是没能说出来,他换了话题,看了一眼客栈:“你何时回去?”
小乞丐还在旁边狼吞虎咽地吃着,一不小心吃的呛住了,蔺北连忙给他倒了杯水,又摸着他的北顺了顺。
小乞丐脸憋得通红,嘴上油油得,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姐姐,我能……我能等下把这些东西拿回去吗?我还有个朋友,他也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得东西。我也想给他吃。”
蔺北顺着他手背的动作缓了下来,轻声道:“当然没问题的。”
“谢谢姐姐。”
虞子野说道:“都给他吧。”蔺北看过去,只见他目露几分怜悯地看着小孩,轻声说道:“兴亡皆,百姓苦。”
这话可以说是大不敬。
也许这是他的试探,对于她是否知晓他的身份的一种暗示?
蔺北假装没有听到,将桌子上七七八八个菜各放了一些,有放了几个她昨日做的饼——那原本是作为早饭的,比较方便。将东西盛放在一起,交给小乞丐,他感激地看了一眼蔺北,就蹦蹦跳跳地回家了。
蔺北将剩下的东西推在虞子野面前,这才说道:“眼下,你有什么打算?”
虞子野抬起眼,看了蔺北一眼。
他们之间仍然有一些隐瞒,例如明面上的,那日虞子野为何会受那么重的伤;例如他可能暂未知晓的,但有所猜疑的,蔺北已经看到了他手臂上的那个囚犯的印记。
“你要在这里待着?”他问。
蔺北无意隐瞒:“是。”
“待多久。”
蔺北看向外面:“不知道。”
虞子野闻言也顿了顿,声音有些低哑地说道:“他可靠吗?”
这可靠二字自然说的是谢青容。蔺北知道虞子野是想要问他是否会轻薄于她,毕竟她一个女子在这里。
这个自然是不会。
在外,他们说的身份是远方表兄妹,反正也没多少人认识;对内……
蔺北想着谢青容平日里那个样子,说“可靠”二字实在是有些说不出来。
正准备想想其他说辞的时候,就听到虞子野说道:“算了,你在这里……也好。”
蔺北眉目一动,看着他,嘴角带了点笑意。
这几日,蔺北老是去光顾客栈旁边一个小摊。
那小摊处是一位白胡子爷爷,专门给人写信,可惜这地处偏远,哪有多少信啊。蔺北偶然之下经过,便和这位有些孤苦的老爷爷聊了起来。
聊了几次,发现他对于当地极其熟悉,农田林牧,气候地形,农田作物都十分了解。
蔺北一问,他哈哈大笑,捋了捋白胡子:“小姑娘,我可是在这里已有六十余年啊!”
等这日蔺北又去聊完天之后回到过客居,便看到谢青容又躺着小憩。蔺北主动打招呼,语气轻缓,姿态恭敬,正准备去备今日的午饭,就见他神情悠闲地提醒:“别忘记了你还只有三天时间了。”
第7章
“别忘了你还只有三天时间?”
蔺北走过去的动作一顿:“只剩下三天时间?”
“对!”
蔺北摸不清楚他又在想什么,带着点疑惑地眼神看着他。
“我刚才加的。”他毫不脸红气喘地说。
蔺北默了一下,才说:“……为什么?”
谢青容整了整衣袖站起来,蔺北看见他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然后他将目光从他那绣着月白色流光云纹的衣服上挪过,投放到蔺北的脸上:“我只是有些不明白。”
关于竹林的位置小乞丐早就已经告知,小孩治疗药物也早就知道,眼下只需要将药采回来,用上一用,那恼人的声音便可以不存在了。
但蔺北去丝毫未动,每日总是收拾一些客栈,看一下小孩,再去摆摊处倒上一盏茶。
几日不到,她倒是似乎和那摆摊的聊得挺开心。
所以他才会故意加了期限,想要看看她会怎么做?
这个幼稚的报复!
蔺北心里暗戳戳地吐槽着。
可出乎谢青容意料的是蔺北并没有生气或是着急,她静静地立在哪里,眼中无波无动地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谢青容挑了挑眉,这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然而很快,蔺北点了点头,声音还是平常的样子,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只轻轻道:“我知道了。”
说完她便准备去后院,似要行动起来。
谢青容皱了皱眉。
他明显地察觉到蔺北刚才的情绪不太对。
也说不上来,明明她没什么情绪变化,但就是有这种感觉。
于是他说道:“站住。”
蔺北停下,没回头。他步子悠悠地走过去,语气中也带着刻意的轻松:“你怎么了?”
蔺北仍保持原本的目光,没看他,以为他是在问自己接下来的行动,便如实回答道:“去做饭。”
“做饭完了呢?”
“吃饭。”
他竟然有耐心继续问:“吃饭完了呢?”
蔺北终于看他一眼,但随即那视线又移开:“去找雨伞。”
“哦?”他有点疑惑:“今日下雨?”
“明日。”
“那你为何如此着急?”
蔺北抿了抿嘴,终于答道:“因为天子蝉花只在雨后竹林氤氲之时才会露出。”
“哦。”谢青容这下才明白了,他微微看着这个小他将近十岁的小姑娘,耐心确认道:“所以说,你知道天子蝉花雨后才出,但是你不确定何时下雨,怕耽误了最好的时机,所以你才会去问那老人,毕竟他知晓这里的农时,对天气这些自然敏感些。”他顿了顿,又加上一句:“我说的对吗,蔺北?”
他的声音本就很好听,更何况这些耐心而又轻柔,像是极好的丝绸从身上划过时,虽很快,但留下了一点暖意。
明明他说着前面那些推测的话时是那么镇定自信,坚定而又连贯。可他偏偏又在最后加上了一句,带着点无奈和轻柔。
蔺北抿抿嘴,点了点头。
谢青容内心微微叹息,打量着面前的姑娘。那双眉眼乌黑润泽,秀丽淡雅,微微抿起的淡粉色的唇,虽清清雅雅的充满灵气和淡然之美,却难免让人觉得有几分憔悴。看着蔺北有些瘦弱的身子,她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和父亲长大,性子这般静,肯定鲜少将心里的话告诉别人。
她没有这样的习惯,所以没说,而他近日被那声音搅得头昏脑胀,也没有立即意识到这方面的问题。
说到底,他们都没有想好如何相处。
头似乎又在隐隐作痛,谢青容按了按,蔺北察觉到了,原本想偷偷看他一眼,却看到了他眼下的那么暗色。
她小时曾在闹市居住,周围声音四溢;而到山林之间,一到夏季,各种动物声音可以说的上是此起彼伏,青蛙声,蝉鸣声,鼓噪而又持久,这样也就渐渐的免疫了。可他睡眠浅,长久肯定心情不好。
说到底,还是她自己的问题。不可否认,她刚才有点生气。他那样突然之间下最后期限,难道不是一种变相的逼迫和不信任。可是她本就请求于他,借了计谋强行有了这个机会,又有什么颜面去指责他呢?只是脸上虽也没有显露出来,心里难免又几分愤愤和难过。
只是没想到他会察觉。
“蔺北。”他突然出声喊出了她。
蔺北原本准备借给他去熬点药的步子就那么一顿,她扭头,看向谢青容。
他的眼中有极其柔和的光:“不管怎样,我都得好好谢谢你。”
蔺北一愣,点点头:“好的。“
在转身离去的时候,她轻轻地在心里说道:“我也是。”
有些空旷的厨房里,药壶小心地凉着,有白色的热气悠悠地升腾而起,小小的姑娘擦拭着药罐,安静的,沉默地依在一角。
蔺北将这几日的观察以及接下来的安排都写在一张纸上时,谢青容还躺在床上休息,蔺北便将纸放在桌子上,上面压着他平日里雕刻的那群小小的玩意,猫,狗,佛像,甚至还有花,随意懒散地摆放在桌子上。
蔺北原本下意识想要收拾一下,可一想又算了。
能不能留下来还不一定,又何必去扰他人习惯呢?
做完了这些她就在院子里收拾东西,准备着明日去采摘天子蝉花所需要的工具。
待蔺北收拾好重新回到前厅的时候,就见到谢青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来了,脸上竖着放她写的那张纸,手边随意而又懒散的拨来拨去那刻的一个猫石头。猫石头旁边放着东歪西倒的酒壶。
蔺北弯下腰,晃了晃酒壶,没有了。
她看了一眼不知到底睡没睡着的谢青容,嘴角微不可见地抽了抽,将酒壶拿起,走了出去。
娘家酒坊的伙计见蔺北又拿着酒壶来的时候,热情笑道:“姑娘,又打酒啊?”
这几日蔺北已经在这里打过几次酒了,此时可以说是轻车熟路了,所以她也友好地点点头。
然后就看到伙计用同情的眼神看了看她。
蔺北疑惑地抬眼望去。
伙计立即移开目光,掩饰性地转移话题道:“看这天,明天怕不是要下雨啊。”
蔺北抬头望天,天有点阴,明日应该可以下雨。
蔺北回去的时候,谢青容还是原来的姿势,只是那纸已经横着放了,刚巧露出一张嘴。
嫣红的嘴唇,配上莹如玉般的皮肤,再划过一道优美的下颌线。
蔺北弯弯嘴角,也没有喊他,走过去,躺着的人仍然没有动静。她将酒塞拔了下来,躺着的人终于有了点反应。
他……又伸出手,将那横放的纸朝眼睛上又盖了几分,于是那殷红的嘴唇更加明显地露了出来。
蔺北:“……”
懒成这样?
第8章
蔺北努了努嘴,拿着酒壶朝嘴那边移去,白纸覆下,是如瀑般的长发,纸挡住了眼睛。
蔺北看着他,动作轻柔而又均匀地晃了晃壶身,躺着的人自在慵懒地张开嘴。
蔺北:“……”
她微微将壶身倾斜,充满着糯米香味的酒气四溢,尽入口中。躺下的人像是被打开了某种机关似的,朗声道:“好酒好酒——”
蔺北一直控制着速度和量,只让他沾了点就没有再继续:“很好吗?”
“娘家酒坊里的酒自然是好的。”他笑,然后坐起来,将纸放在一边,带着几分满足。
蔺北点点头,坐在一旁。
“你明日去?”他开口。
蔺北点点头,看着天外:“明日应该有一场小雨,天子蝉花这时候最容易发现。”
他有点疑惑:“这个天子蝉花是花的种子落在蜕去的蝉壳里?”
蔺北点头:“是,我曾在我父亲的书中听过,不过一直以为只是传说,他原本也不相信。直到有一年,他上山砍柴,发现了一个。”
谢青容的眉头扬起:“天子蝉花?你父亲?”
“是,我父亲是一名樵夫,以砍柴为生。他不怎么说话,但是对我很好。我喜欢读一些杂书,他就用辛苦赚来的钱帮我买,不过有些是别人送的。”蔺北说时打量着他的神情。
“别人送?”
“是,我们走过很多地方,才到北巷安顿下来。后来父亲去世之后,我才来了南山。”
谢青容没有想要窥探蔺北的隐私,只是此刻夕阳就那么慵懒迷蒙地挂在天边四周都染上了淡淡得橘红色,美好的有点孤寂,他也就随口一问。但没想要的竟然问出了这个。但是他也没有特别避讳,只淡淡地说:“抱歉。”
见他神情并无异常,再加上亲人离世也不是轻言淡语能抹平的,蔺北理解,只微微笑。
她继续说道:“我第一次见到天子蝉花,是十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