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道之自然也瞧见了苏赤华,但他并没有询问任何事,而是站在苏赤华面前,神情专注地看着她,过了片刻方说道:“姑娘是否常以银针之术,改变相貌?”
苏赤华大惊,不知对方是如何看出来的,然而对方毕竟有着神医盛名,自己自然不敢造次,便点头道:“不瞒前辈,是的。”
“姑娘若不介意,可否让我摸摸你的脸骨?”他又说道。
苏赤华向前一步,恭敬道:“前辈请。”
苏赤华闭上眼,感受到顾道之的双手在自己的脸上移动,他的手很温暖,就像一个慈祥的老父在抚摸自己的孩子,只是在有些地方,苏赤华会感觉隐隐的疼痛。没多久,顾道之告诉她可以睁眼了。
顾道之问道:“你方才,是何感受?”
苏赤华将感觉刺痛的地方告诉给了顾道之,顾道之说道:“易容之术,大多分为两种,一靠妆容,二靠面具,很少有人知道第三种,便是以银针将脸上的肌肉和部分骨骼移动很小的位置,给其他人造成似是而非的错觉。相比前两种,这第三种最为自然,最不易被人发现,但同样的,它的遗症却是前两者所没有的。教你此术之人,可有告知你?”
苏赤华苦笑道:“自是有的。”
顾道之道:“若是偶用此术,那遗症过段时间自己就会好,似姑娘这般疼痛,怕是一直使用了不下十年的时间,若再坚持,只怕再过几年,姑娘脸上的肌肉便会失去活力,被移位的骨头也没法回到正位,姑娘这脸,可就废了。”
听闻此言,作为女子,苏赤华心中自是十分害怕恐慌,若是自己的脸变成了一块僵硬如石头的东西,那该是多可怕的事情。可是现在的她,能放弃“苏赤华”这副面孔吗?
她笑了,带着些许无奈、些许凄凉,道:“前辈所言,晚辈懂得。只是晚辈身不由己,没办法。”
顾道之叹道:“人生在世,能由己之事,又有多少呢?既然如此,姑娘若不嫌弃,我便为姑娘调制膏药,姑娘每日敷在脸上,养肌护骨。我再教姑娘一些面部推拿的手法,可好?”
苏赤华自是满心欢喜,连忙说好,然而顾道之与她从未谋过面,怎会如此帮她?虽说医者仁心,但苏赤华经历的事多了,总免不了揣度他人的用意。她既想问,又怕冒犯了神医,几经思量之后,方才问道:“前辈与我初次见面,便如此帮我,我实在感激不尽,不知如何报答。”
顾道之叹道:“我年幼时,村里突发大病,半个村的人都死于病下,自那时起我便立志学医,悬壶济世。而后数十年,我自认救人无数,却因在十几年前救了一人,害得谢家庄被屠,那时我才知道,原来这世间之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值得被救。我以此为戒,告诉自己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但就在前几日,我因心软,见不得病人被伤痛折磨的悲惨模样,鬼使神差竟又救了一个不该救的人,这一救,又不知要死多少人啊。”
苏赤华问道:“前辈所说,可是苏夔?”
顾道之先是看了她一眼,而后点头道:“那孩子说来也是无辜,好好的过着自己的日子,却被卷入这世间风云,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苏赤华奇道:“既是如此,前辈为何说他不该救?”
顾道之道:“他所受之苦太深,日后必定性情大变,况且他的身份,不知有多少人会因此丢掉性命。我救他,是因为他此前无辜,该被救;可我救了他,又有对少人会因他活着而死去?救与不救,我都是错。世人皆说我善,却不知,我亦是伪善。姑娘若要报答,便替老朽多多帮助他人,也算替老朽减轻罪孽吧。”
谢云绮将顾道之扶到桌边坐下,安慰他道:“爷爷,世间万物皆有定数,您不是常教导我,世事因缘际会,因果无常,不必强求吗?况且您不救他的话,他一怒之下杀了您,昆大哥又该如何是好?”
昆大哥?
苏赤华想到了昆布,但又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世人诸多,万一只是同姓呢。
正此时,门外又传来一名男子的声音,他说道:“谢姑娘,公子犯病了,请谢姑娘马上随我去瞧瞧。”
男子所说公子,便是苏夔了吧?谢云绮看了苏赤华一眼,苏赤华自然明白,拿上剑跟着她一道去了。
两人随男子进到一个位置极为偏僻的屋子里,打开门,便闻到一股血腥味,随之而来的是“热”,然后便是撕心裂肺的惨叫。
两人进房,看见几名晋军被绑着吊在墙上,还有一个跪在地上,浑身伤痕,血迹斑斑。在他们前面的是一个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身体孱弱的男子,男子低头咳嗽,大腿上是滴滴血迹。苏赤华定睛细看,正是苏夔。
苏夔见谢云绮来了,便伸出手,示意她过来。谢云绮皱了皱眉,还是上前给他施针,为他压下了病情,并让人把他抬出去:“此地肮脏浑浊,于你病情不益,你还是不要在这里了。”苏夔却摇头,吩咐手下道:“别停,继续。”
谢云绮怒道:“你不要命了吗!”
苏夔却道:“当然要,就是因为要,才要留在这里。继续。”
后两个字是对山寨里的人说的。
话语方落,负责执行的人便开始抽打跪着的那人,但是那人硬气,纵是被打出血了,还是一个字都不说。苏夔冷笑道:“好,硬气,鞭子不行,那就用锯子,慢慢锯。”
执行者闻言拿了一个锯子过来,那人刚开始还不怕,但是当他被强制地伸腿坐着,看着锯子在自己小腿上割来割去,鲜血顺着翻开的皮肉涌出,锯齿接触到他的腿骨时,他瞬间感受到了充满全身的疼痛,大呼道:“我说啊!我说!停手啊!”
苏夔却说道:“不,你的倔强让我厌烦了,我不想听你说,我想,听他说。”说着,手指指向了下一个人。
执行者继续拉锯,腿骨被寸寸锯裂的声音和受刑者的惨叫声传入众人耳里,早已让其他晋军吓得颤抖尿流。终于,在受刑者最后的惨叫声中,他的小腿被活生生锯了下来,而他也晕了过去。腿上的鲜血流了满地,苏夔也不许别人为他包扎,让人立即用水浇醒他。
站在苏夔身旁的孟宇看不下去了,劝道:“殿下,他已受不了了,就放了他吧。”
苏夔冷声道:“说了多少次了不许叫我殿下!我与那苏家人已无半点关系,我现在愿意当你们的公子,也只是为了让他们付出代价,我要他们受尽我所受的所有苦痛!你们若有谁想替他们求情,可以,那就替他们受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