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她,伤心之余,亦有惘然,她该怎么办?就着肚子里孩子和他对自己的好,继续留在他身边,虚与委蛇,寻机报仇吗?
可记忆中一幕幕的伤痛,她如何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况且,她生来就不是擅长掩藏情绪的人。
现在,或许他碰她一下,她都会觉得厌恶,又怎么可能跟他上演帝后恩爱的戏码?不,她真的做不到。
她不想在他面前哭,可泪水偏偏不争气的疯狂上涌,她甚至特别想放声大哭。
情绪翻涌,终是难以隐忍,她低眸,埋首于双膝之间,贝齿狠狠咬在下唇上,小声抽泣。
听着女人呜呜咽咽的声音,萧慕轩垂立在身侧的手紧紧攥了攥,秀眉深锁,他终于还是努力的将心中的怒火暂且压下。
迈步上前,他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药瓶,打开瓶塞,在可控范围内,尽可能轻的将药粉倒在她手臂的伤口上。
“嘶!”倏的一痛,楚凌兮蓦然抬眼,看见男人近在咫尺的俊脸,不由怒从中来,反手一拂,将药瓶打翻在地。
“我不用你管,你给我滚!”所有的感伤尽数化为悲愤,她扯着嗓子,声嘶力竭的冲着他吼。
抿唇不语,萧慕轩紧紧抓着她受伤的手臂,强行扯着纱布往她伤口上缠。
“萧慕轩,你给我放手!”楚凌兮急了,狠命的挣扎,可男人手上的力气却不知比她大了多少,她根本挣脱不开。
“啪”的一道清脆声响,在寂静的深夜更显突兀,脸上重重挨了一个巴掌,男人却好似一点没受影响,依旧自顾自进行着给她包扎伤口的动作。
想要将人推开,可怎么都做不到。
原以为他吃痛手上的力道就会松开一些,可非但没有,她反倒觉得她的一巴掌下去后,他把她抓的更紧了。
愤怒的瞪着他,楚凌兮扬手,又是一巴掌打了下去,力道相比于方才有增无减。
男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不闪不躲,由着她打,直到将白纱布在她的伤口上系好,他才终于肯松手将她放开。
看着女人红唇上被她自己咬出的血印,萧慕轩瞳孔一缩,不由的想要伸手抚上她的伤痕。
可她却蓦的偏过头躲开,“别碰我,你的每一次触碰,都会让我觉得恶心!”
“兮儿,我……”萧慕轩开口想要跟她解释什么,但楚凌兮却压根不想再听,直接提高音量将他打断。
“别叫我叫的这么亲昵,你我从始至终就只是仇人!你杀了我全家,杀了阿离,杀了杏桃,杀了我的第一个孩子!”
“多少条鲜活的生命,明晃晃的横在我们之间,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好说,从现在开始,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信了!”
“萧慕轩,余生我惟愿你永远在我的世界里消失!”他的甜言蜜语,她真的听够了,最后的这一句,她瞪着他,一字一句,说的咬牙切齿。
第105章 独独丢了一个她
心脏像是被她的话生生剜了一刀,萧慕轩的指甲不知不觉间渗进了血肉,沾染了一片鲜红。
爱了那么多年,他们终究还是走到了如今这般田地,这一刻他早该预料到的,可偏偏心里还暗自存了一抹期冀。
但凡跟她有关,他的想法总是会幼稚荒唐的让自己都觉得可笑。
他薄唇微侧,扬出冰寒彻骨的淡淡笑意,“你好好待在这里,好好照顾自己,照顾肚子里的孩子!”
“若它侥幸是个小皇子,在它出生之后,朕便如你所愿,把命与江山一起还你!”
黝黑的双眸中布满血丝,话罢,萧慕轩默然转身准备离开,却突觉眼前一黑,竟是险些跌倒。
“皇上,你还好吗?”一直静立在一旁的大监冯熙,眼疾手快,见状赶紧上前将男人扶住,一脸关切的问。
“没事。”稍作歇缓,萧慕轩将手臂抽回,快步朝门口的方向走去。
刚刚踏出门槛,他憋在胸腔的那口鲜血终于压制不住,猛的从口中喷涌而出。
“皇上!”冯熙好生着急,本欲扶着男人去休息,并传来太医给他诊治,可还没来得及走,一道焦急的声音便随风飘入耳畔。
“皇上,不好了!”
一个宫女脚步匆匆,风尘仆仆从不远处跑来,一边福身向男人行礼,一边急急汇报道:“皇上,太后娘娘她……她老人家在宫中自缢了!”
“怎么回事?”高大的身形一顿,萧慕轩强撑着身子抬眸询问道。
“最近几日,太后的精神状态总是不大好,时常半夜梦魇惊醒,醒来后就再难入睡!”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太后一般都会选择起身出去走走,今日,她老人家在凉亭远眺时,刚好看见了……”
夜子离被射杀时,楚凌兮因为情绪激动冲着他嘶吼,深夜本就寂静,那声音异常嘹亮,久久回荡。
她对他和对夜子离的称呼,在场的侍卫全都听的清楚,登高望远,想来站在不远处的太后也听了清楚。
老人家虽然不是他的生母,可这些年,却也真的把他当成了亲生儿子,体贴关切,将所有的母爱尽数交给了他。
作为夜长风一个不受宠爱的小妾,萧慕轩知道,自己的亡国之恨,其实与她无关。
正是因为如此,在他登基之后,才依旧对她保持着敬重。
虽无法做到承欢膝下,经常探望,但也会给她该有的体面雍容与衣食无忧的生活,直到终老。
“朕知道了,安排一下,按照太后之礼厚葬!”
明明千头万绪,话出口时,竟是异常的平静,淡淡的吩咐一句,萧慕轩踱步向着永和宫的方向而去。
清冷的钟声,在寂静的长廊久久回响,冷风微凉,轻轻在人心头拂过,平添几分萧瑟。
老天爷仿佛也在为这一幕悲伤,前半夜还是月朗星稀的晴好天气竟是说变就变。
一道闪电划亮了半片天空,“咔嚓”一声惊雷骤响,震彻云霄,豆大的雨点由稀疏到密集,噼里啪啦从天而降。
瓢泼大雨中,萧慕轩双膝跪地,朝着永和宫的方向三次叩首,尔后在雨中静默,久久没有起身。
冯熙从下人那里接过雨伞,匆匆走到皇帝身边,撑过头顶替他遮挡,谁知,却被他呵退。
见陛下心意已决,冯熙知道多劝无益,便不再多言,抿了抿嘴,径自退到一旁。
泪水流的多了,或许真的会干涸,太极殿,楚凌兮抱膝坐在床角,一动不动,哭声早已止息,清澈的双眸只剩空洞。
听见外面敲响的丧钟,她秀眉微蹙,淡漠的脸庞终于有了丝丝反应,寻了下人来问,才知是太后薨了。
本已千疮百孔的心再次硬生生被补了一刀,原来痛到绝望,还可以更痛,这世间的伤与恨,也许永远无法企及一个“最”字。
别说在她落魄被为难时,太后不止一次暗中出言相助,单说老人家是她阿离的生母,她也必须去送她最后一程。
可楚凌兮却没有想到,会在永和宫外看见他。
脚步停在不远处,她隔着漫天雨帘,凝望着男人独自跪在地上的身影。
不知是不是雨水的阻隔让视线变得模糊,恍然间,她竟好像在他身上看到了深深地落寞与忏悔。
一个满手血腥的刽子手,难道会在逢场作戏中对仇人生出情分吗?一如当初他说爱上她那时一般。
心尖莫名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下,她紧了紧握在手中的伞,下意识的想要迈步上前,但双腿终究未能踏出。
他曾说爱她,可转眼间却可以毫不犹豫挥兵攻下她的国,屠尽她的所有亲人。
帝王终是凉薄,他的狠戾决绝,到底凌驾于他的感情之上,她怎会傻到相信他其实也是个有心之人。
黎明破晓,当晨曦的第一抹曙光照向大地,天气早已是一片晴朗。
雨过天晴,万物接受春雨的洗涤,本该处处透着新生,可怎奈却抵不过人世悲凉。
膝盖酸麻刺痛,身子也摇摇欲坠,可即便这样,萧慕轩依旧还是咬牙站起,按时前去早朝。
昨夜的事,已然轰动朝堂,萧慕轩吴越后人身份曝光,索性顺理成章,恢复旧国江山。
但往事已矣,从古至今,灭亡的政权,从未有在十几年沧桑后再度原封不动还原的先例。
是以,他选择将吴字以后字替换,改北宸为后越,同时将此年,定为后越元年。
一朝天子一朝臣,只要君主贤明,能够国泰民安,谁又会在意一个国号。
朝中众臣无人有异议,纷纷臣服朝拜,万里山河,尽在脚下,却独独丢了一个她。
唇角扬起凉薄一笑,在众人齐呼万岁的雄壮声音中,萧慕轩终于支撑不住,双目一黑,轰然跌倒在地。
第106章 我们和离吧
身体素来强健,在冯熙的记忆里,陛下似乎从未生过病,可这一次,却是病来如山倒。
这病,更多的不在身上,却在心上。
大概是知道她恨他,不愿见他,所以,他很自觉,太极殿留给了她,他便去凤鸾宫歇息。
那里是她住过的地方,即便现在人不在,也总归残留着她的气息,关于她的点点滴滴,全都是他赖以续命的药。
白天,他一如往常上朝处理政事,晚上,他会早早回去,从来不近女色的皇帝,最几日竟是破天荒的夜夜笙歌。
但看那些女子的妆容打扮,也能明白,他是在寻找皇后的替代,可那种刻意的麻痹总会有清醒的一刻。
是夜,萧慕轩酒意上头,忽的情绪爆炸,大发雷霆,将房中所有歌女全部赶了出去。然后,他乘着几分醉意,晃晃悠悠跑去了太极殿。
楚凌兮没有睡沉,听见响动便倏的睁开了眼睛。
男人熟悉的俊脸蓦的在瞳孔中放大,她条件反射般的想要坐起来,与他远离,身子却被人一把捞进了怀里。
对他怀抱的温暖生出不是厌恶,却是贪恋,这是楚凌兮无论如何都难以面对的现实。
她狠命的想要将他推开,近乎嘶吼着从喉间发出声音,“萧慕轩,你干什么,放开我!”
“让我抱一会儿!”略带沙哑的嗓音染着朦胧的醉意,他商量的口吻中蕴满小心翼翼。
“萧慕轩!”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我们之间不用讲究男女之防的,我可以抱你,你乖一点儿,别把我推开好不好?”
她的手一直不安分的在他胸前拍打,预感到她将要出口的话,一定是自己不想听的,萧慕轩索性抢先一步,把她堵了回去。
像是什么东西梗在了心口,楚凌兮一怔,眼眶不觉有些泛红,“你别这样,你应该知道,我们的这场联姻,从头到尾其实都只是一场荒唐!”
“别说我早心有所属,仅仅是阻隔在我们之间的血海深仇,便注定你我此生只能有缘无分,萧慕轩,我们和离吧!”
她的语气好轻好淡,仿佛是在诉说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事,可她越是说的冷静,他听着就越觉发慌。
“兮儿,你胡说什么呢,你心里的人不就是我吗,我是你的阿离,跟我和离,你还想嫁给谁?”
“不,你不是!萧慕轩,你喝多了,先放开我好吗?”
她觉得今日的他像个小孩子,展现出来的样子,甚至连六七岁时的熟稔都没有,她不想跟一个醉鬼讲道理,索性耐着性子,带着几分诱哄道。
“我没醉,醉的是你。”他一脸憨笑的说,抱着她的手臂不自觉微微紧了。
“萧慕轩,你明明心知肚明,又何必自欺欺人?”
见他油盐不进,怎么都不肯放手,楚凌兮终于变得懊恼,她好怕,好怕再这么被他抱下去,她会忘记自己是谁,该做什么。
“我没有自自欺人,你本来就是我的,不然,你怎会怀了我的孩子?”他呢喃着,手掌轻轻扶上她的小腹。
这一句,与其是在对她说,不如说他在自言自语,他只是想给自己找一个合适的借口,坚定的告诉自己,她是他的罢。
许是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能看见他如此卑微的样子,楚凌兮心头微颤,更觉应该及早做出决断。
她秀眉微凝,抬眸睨着他,声音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是不是没有了这个孩子,你就会答应跟我和离?”
“兮儿,你在说什么?”一代帝王的从容淡定,在这一刻悉数消失不见,对上她冷漠的视线,萧慕轩黝黑的双眸中染上了前所未有的慌乱。
他真的慌了,揽着她手臂的力道下意识的松了几分,楚凌兮趁着这个间隙,猛地一把将他推开。
爬下床,她直奔茶桌而去,端起上面早已冷透的汤药,毫不犹豫一饮而尽。
“楚凌兮,你刚刚喝了什么?”一种浓烈的不祥之感骤然在心底滋生,萧慕轩血眸猩红,声线冷冽。
“堕胎药!”她看着他,笑颜如花,一层水雾不知何时悄然爬上了她的眼角。
那药,是她白日让青竹偷偷帮她准备的,可当她把药碗端在手中时,心里却生出了犹豫,最后,她到底未能狠下心,便将汤药搁置一旁。
晚上,男人的突然出现,终是让她看清了现实,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若是这个孩子真的出生,必然会成为她与他之间斩不断的牵扯。
辛辛苦苦构建起来的一场梦,顷刻间被撕裂的支离破碎,萧慕轩终于从沉醉中苏醒。
“楚凌兮!”咬牙切齿,他狠狠念出她的名字,走上前,左手捏住她的下巴,右手高高向上扬起。
幽深的冷眸蹙着一团火,萧慕轩额角青筋暴起,那扬在半空中的手第一次有种无处着力的感觉。
“打啊,你什么不打?”被迫仰头与他对视,楚凌兮眸光清豁,唇角犹自噙着淡笑。
他恼她亲手杀死了他们的孩子,更恼她为了报复他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流产对一个女子来说,可从来不是肚子里少了一个胎儿那么简单,一不小心,甚至可能导致从此不孕。
可终是再气再怒,他到底舍不得打她,右手紧紧攥成拳头,径自从半空中放下,他左手捏着她下巴的力道在失控中不觉加大了几分。
“你可以对你身边的丫鬟好,对太后好,对所有人都好,为何你就不能把你的好,分一点儿给你肚子里的孩子?”
“因为它是你的孩子!”她瞪着他,一字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