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与睿姬重返鹿吴山之时,看着眉眼如初的睿姬,菡萏的脸容何其舒心。本想旧事重提,好去拉拢彼此的情谊,奈何睿姬端着一派的疏远,甚至明言她乃是一方霸主之妻,请她这鬼后莫要失了分寸。
菡萏以为两人纵然无果也会留存着情分二字,原是她自作多情了!这心中的醋意一起,嫉妒的火焰焚烧得她失了理智,张嘴便质问睿姬可是愿意随她远走高飞,然而睿姬却如见洪水猛兽般频频后退。
见睿姬这般决绝,菡萏纵然有百般不舍也不愿落了个下乘,她故作高傲地放话若睿姬能替她讨来避子汤,往后两人权且两清,若是她不肯,那就休怪她到鬼帝处捅破两人的秘辛。显然,她的话着实起了些成效,加之睿姬素来耳根子软,她终是拗不过菡萏的要挟为她讨来避子汤。
其后鬼帝待老天帝的小幺女存了些好感,菡萏更是乐得手舞足蹈,诚然她并不抗拒小公主的到来。不知为何在她与小公主干了一架后,鬼帝便打消了与其交往的念头,这情愫已起何以蓦地如浇冷水般凉掉呢?
依照她化作凡人时的记忆,鬼帝于她最后一回历劫之时,曾化作凡皇陪她渡过两年的岁月。她不懂,那时的她只能以色侍人,甚至为了私欲屡屡待他用猛药,为何他却甘愿陪她堕落呢?
如今细想,就连她也觉得那时的她待他极为不好,为何他却不曾为此责备过她半分呢?而她,素来懒理自身所嫁之人是“名舞月”抑或是“名月舞”,她只知嫁的乃是鬼界冥主,仅此而已。
“在想什么?”
一道男声打断了她的回想,入眼便是一身鸦青色袍子的鬼帝名舞月捧着一碗药汁站于门扉处,他的脸容有些喜色,但更多的乃是忧虑。
懒理菡萏的错愕,他亲自坐于床沿,仔细地把手中的药汁吹凉以便她灌下去,此药乃是护魂草,是药君千叮万嘱待君后醒来便要服下数日方可回魂。
“你,你几时进来的?!”菡萏依照他这精致的五官与脑海中的模糊人物重叠,这灵台似是不中用了,需得她冥思苦想良久方才忆记起是何人。莫非她并非在凡境,而是当真位列仙班了?
“无需惊慌失措,你是断袖之事,我已知晓了。”名舞月催促着她把护魂草灌下,她能平安归来位列仙班,前事种种已然不再重要了。
寝室内的炭火烧得正旺,菡萏的一双冰冷的手正被名舞月温暖的大手包裹着,他难得露出不悦的眼神瞪着她,长长的眼睫毛下蒙上一层阴影。
一室无话的寂静让人感觉窒息,听着炭火不时响起的火星,终是菡萏率先败阵。“此事与妾身母族无关,妾身自知理亏在先,鬼帝若要休了妾身,妾身也无怨。”
名舞月的眼神变得柔和,若是从前,兴许他率先到西荒去发难又或是止不住地怨恨菡萏存心欺瞒。奈何此刻的理智败给了情感,他很想知道自己在菡萏眼里是个什么东西。
“诚然我该是怒不可歇地指责你的不是,然而待我知晓你与睿姬娘娘之事后,又觉得这世间本就是变幻无常的,何来这般多的框条?”他执起她戴着银质手钏的右手,“此手钏乃是雷玉帝君亲自交还于你的。”
“南极真皇?”她一脸茫然地看着名舞月,此事乃是她与睿姬之间的前尘往事,何以会牵扯到练霄宫的神皇?“莫非那一方霸主实情乃是南极真皇雷玉帝君?!难怪姐姐这般决绝,原是她身份显赫。”
第20章
“嗯?你俩相处之时,不曾说起么?”名舞月挑眉一顿,诚然那时的菡萏不过是个四万岁的静待闺中,而睿姬娘娘却是成婚多年的九万岁妇人。
自练霄宫归来,他便奔赴至西荒玄鸟王族的行宫,对于西荒上君的前言不搭后语,反倒是菡萏的母妃陇南夫人如实告知。四万岁的菡萏曾在鹿吴山处受了情伤,陇南夫人当初只道这孩儿矫情,区区情伤竟买醉了万年之久,然而于性子暴戾的西荒上君而言,此为极大的耻辱,是以菡萏曾被其禁足于宫中三年之多。
陇南夫人再三保证菡萏虽是情窦初开,然而却不曾作出越矩的行径。说到动容之时,不禁喟叹:“许是她在宫中见多了那些嫔妃献媚邀宠,也看过妾身曾经落魄,是以才不愿于男女之情上动念头。”
名舞月假装无聊地喝着茶汤,诚然西荒君上的荒唐在仙界神界颇为闻名,于西荒之地随意觅个地仙也能耳熟能详地道出一桩风流之事来。
闻说自元后殁了,本是温柔深情的西荒君上竟性情大变,本是凋零的后宫一年之内竟纳了四位之多。加之性子越发阴晴不定,待子女的之事更是以一言堂之姿,容不得反抗。
他自问不似雷玉帝君能容下妻室曾有异心,然而在知晓菡萏曾处于何等境地之时,却又存了怜悯之心。名舞月有些忧心,毕竟他于菡萏也不算很是了解,成亲了这般多年她不曾问过他的事,起初他还以为她不感兴趣,哪知原是当真不感兴趣。
菡萏垂眸看着手中的空碗,毛遂自荐去替鬼帝历劫,不过是她的权宜之计罢了。那时的她既是幼稚也是苦恼:“妾身只知姐姐于碧玉年华便早早出嫁,至于其夫君是何许人物乃是只字不提。饶是记得有一回姐姐醉得不轻,曾道她的夫君品性极好,纵然知晓她是一介断袖,也不曾以此作文章为难过。妾身与姐姐虽有情谊,可一直恪守着本分,妾身喜欢姐姐,是以不欲姐姐因此而被夫家发难。”
“可惜你已嫁人,为何却这般执拗?”他问的乃是子嗣之事,如他所见,这睿姬娘娘虽为断袖却也甘愿为雷玉帝君诞下三个孩儿,诚然情爱之事,若有不过是锦上添花,若无便也无妨的。
“南极真皇于姐姐一家有恩,姐姐又岂有决绝之理。而我并非执拗,只是君上于我而言委实陌生,加之君上曾动过立侧妃之念头,妾身便更是不欲这般了。”便也是此事才让她存了不欲生养之念,她的父君自她有意识以来便是嗜好流连个嫔妃之间。
她的母妃在血房内生育之时,她的父君却与其他侧妃把酒言欢,待得她呱呱落地,这才迷蒙着一双酒意未清的眸子探望了一回,诚然也不过是闲坐,因着不到一刻便呼呼大睡了。她母妃的落魄,她自小看在眼里,试问她又岂会让自己的孩儿这般被冷落?
名舞月拧眉一顿,那时的他与友人不过是吹嘘着罢了,这天地间最为不可信的便是醉得不轻之话。他竟从不知晓菡萏便是因着此胡话才不愿生育,而他也着实应验了她的担忧,确是待旁人有了一刹那的念想。
正如她所言,两人虽是成了亲,然而却见不得就此夫妻同心。
“你之事,我算是明白了。你也知晓,这仙界神界的神皇素来没有罢黜后位之举,我也不好开了这先例。加之,我若废了你后位,你的父君更是容不下你的,兴许还会为难你的母妃。”
听到此事会影响母妃,菡萏纵然有千言万语也不敢再说,她为断袖之事已让母妃在父君处很是为难,若她再出幺蛾子,母妃的下场定必是被父君丢弃的。凡人常言:“快活似神仙”,然而神仙也有无能为力之时。
“你莫再冲动一时,把自身弄得泥泞不堪。我凑巧有事,不宜久留了,待你完全康复再作打算也不迟。”此话除却告诫于她,诚然也是告诫于他,那凡皇的下半生能过得这般恣意何尝不是善于克制?若非看过了司命星君的人间命运薄,诚然他无法相信区区一介凡人竟能逆天而为,区区凡皇竟比神仙还活得通透。
“君上之意,妾身明白。”菡萏目送着名舞月离开,诚然他的话当真是拿捏着她的软肋——这天地间,她最难割舍的便是母妃。
菡萏不曾想到三天后竟会是母妃亲自前来探望,当菡萏紧紧抱住母妃陇南夫人才感觉到一丝温暖、一丝熟悉的感觉,就连这乱了几日的灵台也越发清明了。历经百世情劫,她终是重列仙班,凡间种种终成过往云烟,那些苦痛终是过去了。
“傻孩子,一切都过去了,莫哭,莫哭。”陇南夫人嘴上说着劝说的话然而自身也因着久别重逢而热泪满盈。“是鬼帝请旨你父君,容我随君上前来探望你,你父君如今正忙于与鬼帝闲谈。你父君与母妃瞧得明白,鬼帝很是看重你。”
“母妃这些年过得如何?”看着略为憔悴的母妃,菡萏只觉颇为心酸,她美丽端庄的母妃头上竟多了几缕银丝。无需母妃的再多言辞,只因她深知于父君眼中,妻子有且仅有元后,纵然她母妃是后宫中最大的妃子又如何?始终逃不过元后的影子宿命。
“你父君这些年身子越发不好,如今也需得你王兄从旁协助批阅公文;至于后宫,来去也是热闹得紧要。对了,你如今已是冥主君后,莫要事事倔强,成了亲便由不得你胡闹,来去都得替夫家着想。”陇南夫人偷偷抹走眼珠,菡萏的日子并不难过,只要她莫再纠结前事,往后的日子便也舒坦了。
听着母妃的话,菡萏垂眸点头应允。诚然眼前的种种便如鬼帝所言那般,这骑虎难下之势也由不得她一时冲动了。她似乎有点明白为何当年睿姬姐姐与她虽是两情相悦,却终是止步于“发乎情、止乎礼”的迂腐,这句“替夫家着想”便是一切的礼教。
她随意披了见披风便挽着母妃的手臂在院子里散步,半天崖的清风虽不似西荒那般是冷飕飕的,却也是带着几分寒意。母女二人细谈之下,菡萏才知晓,鬼帝这些年皆是孑然一身,执意静候她的归来,至于侧妃乃是不曾有之。
既是动过异心,为何又要故作深情,是以她不懂。
“兴许君上心中仍是记挂着老天帝的幺女。”菡萏的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一句戏谑打断。
“本帝素来记挂的是你。”名舞月头戴九旒冕旒,一身正气凛然的朝服穿戴,正立于这双母女身后。今日这一装扮便是摆出诚心诚意的礼待,也算是给足了菡萏鬼后之位份的颜面,这西荒上君也觅不得由头发难。
这一身装束仅为谒见天帝、“四御”神皇所用,凡人常言:“天子为十二旒,诸侯王公之旒有九、七、五之分。”,诚然仙界神界更是如此,九重天宫神皇等皆为十二旒鲛珠衮冕,“四辅”皆为九旒五彩玉衮冕,至于四海八荒之君上皆为七旒五彩玉服冕,六合则为五旒五彩玉毳冕。
“啊,你怎干起听墙角的勾当?”菡萏一脸嫌弃地怪叫一记,她这一句责备惹得陇南夫人掩嘴轻笑。
于陇南夫人而言,这双小辈虽也闹过矛盾,却也算是历过磨难,相信菡萏这个笨女儿自会明白这尘世间素来并非黑白分明,这黑白更不会一成不变。菡萏在西荒的日子,一直有她兜底着,故此这灵台才会这般执拗。
“哟,瞧你这孩子尽是胡说八道,妾身失礼在先,还望君上见谅。这时候也不早了,妾身就此别过君上、君后。”陇南夫人无意杵在这儿惹得两位小辈厌烦,随意觅了个由头便径自去找西荒上君了。
名舞月与陇南夫人寒暄了几句后便遣人送其与西荒上君汇合,适才他与西荒上君的闲话家常间,顺势也窥探这位父君可曾了解过女儿的一切。说到菡萏嗜好之物,这位看似不曾用心的父君竟能道出菡萏极为不喜合虚果与蘋婆果,也不喜带有酸涩之味的食物。
话语间,名舞月说起这菡萏与陇南夫人当真母女情深之际,西荒上君的脸容极为不自觉地僵了一僵。而名舞月显然是揪着了这么忧愁,继而以三寸不烂之舌作文章。
他不曾想到,这翁婿两人闲谈竟牵扯到一桩算不得秘辛的秘辛,陇南夫人本是西荒王族之亲眷觅来分走元后盛宠的棋子,为此他也暗中喂其绝育之药。菡萏之生母并非与元后有着六成相似的陇南夫人,而是因着难产而亡的元后。
当年元后诞下菡萏后呈了血崩之兆,她于撒手人寰之前恳求西荒上君把菡萏送个陇南夫人抚养,此举乃是她替夫君还罪。西荒上君强忍痛失所爱之哀恸,无奈召来陇南夫人,亲手把孩子交付于她。
这六万年来,菡萏一直不知其生母便是元后,只把养母陇南夫人尊为唯一。而西荒上君却因着菡萏是他与所爱之人的血脉,是以一切皆是比寻常的皇子、公主也严厉多了。听西荒上君之意,他并不欲菡萏知晓这一切,毕竟陇南夫人与她早已结下不可断的母女情分。
加之,他名舞月也不愿再生出何等枝节,塑造一个人需要上千万年,然而毁掉一个人不过是弹指之间。是以,他点头答应了西荒上君。
“你?”待得这院子里四下无人,菡萏蓦地上前抱着他的腰身,纵然是老夫老妻的他也不禁僵住动作,不明就里。
“妾身谢过君上。”她不施胭脂的粉脸贴着他的肩窝,这一刻的真心实意由衷而发,出嫁至今历过的事儿太多太多,这一声道谢乃是感谢他为她做的。
“你我乃是同林鸟,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何来‘谢’字?”名舞月失笑地反手搂着她,当她放下倔强之时,他竟有种难以言喻的快意。难怪当年天帝沄洌闻得他表姐服软,竟如黄毛小子般在苍天马场内骑着天马驰骋了好几圈。
“妾身于凡间历劫时一时想不开,投了湖。是君上自湖中救了我,这一谢便是那时的救命之恩。”菡萏顿了顿,“也是君上让我母女能说上话之恩。”
菡萏不曾想到的是此番归来后除却能与母妃好生谈话,还能从鬼帝口中知晓姐姐的半分,她知道当日的她过分了,也知道姐姐为了“四御”与“四辅”的平衡而伤了南极真皇。姐姐为人妻,她也为人妻,诚然两人往后再无纠缠,方算是对得起夫家。
休养了将近两个半月,半天崖处迎来一张九重天宫的喜帖——西极真皇的那双日月设百日宴。想到当日会迎来一众仙僚,名舞月便自觉很是头痛了,毕竟雷玉帝君待菡萏嫌隙极深,呃,诚然是夺妻之仇,然而她乃是变天青霄宫的正宫娘娘,此番相遇也不知会牵扯什么。
有别于名舞月的担忧,菡萏在知晓此事后尚能以愉悦的心思,摆弄着矮桌上的鲜花,悉心修剪着那些多出的枝蔓,嘴里哼着西荒的小曲。
当一朵芙蕖递到名舞月手中,他的大手接过递来的剪子,仔细地把多余的枝叶减去后方才插入花瓶之中。看着菡萏的悠然自得,反倒是他显得拘束,“你的心情就这般舒爽么?”
“难不成,君上以为这双日月的百日并非喜事?”菡萏故作不解地一问,惹来名舞月没好气地一瞥。
借着这两个半月的相处,菡萏待名舞月的隔阂越发减淡了,如今两人虽谈不上鹣鲽情深,却也算得上琴瑟和鸣了许多。
从前的她不曾思量过要如何与夫君相处,或者说,只要鬼帝不在她的院落方才让她那颗悬起的心稍微舒坦些。如今这秘密不再是秘密,她像是悟了何种道理般,竟能坦然面对鬼帝,兴许姐姐当初也是这般吧?
“我听表叔子说过,天帝有心维护着君上,君上又何必烦恼着如何面对西极真皇呢?加之,妾身已重归列仙班,想必前尘种种已作云烟。”关于那双日月的降世,菡萏已从玄武星君迟无涯口中得知,好在这双日月顺利降世,不若这鬼界又得一番天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