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洋说得很是轻松,仿佛这些事情都发生在别人身上,但汪屿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很难不觉得这个故事从妈妈和裴颂骅相遇开始就是错误的。
如果没有遇见,后面的事情就不会发生,妈妈也不需要背井离乡躲到这么远来,更不需要承受来自裴家的极大恶意。
甚至直到现在妈妈还不让他去跟裴家作对。
真是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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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屿答应了妈妈不会擅自冒险针对裴家,所以这段时间相对来说冷静了不少。
虽然心里依然存在对裴家的憎恨,但相比过去那样张扬,现在他已经收敛了很多。
其实也没什么别的原因,就是觉得自己需要更好的办法来替妈妈处理好过去的那些事情,而不是只靠他自己来面对整个裴家。
*
英国没有春节假期,他们这个街区也没什么过年的氛围,和过去每年一样,今年过年也就是在除夕夜母子俩出门吃了顿大餐。
汪洋这几天都在忙公司的事情,所以没什么时间待在家里。汪屿本想去公司给妈妈帮忙,但是她怎么都不让他去,只说让他在家好好休息。
汪屿本就是个闲不下来的主,没在家待几天就以“去公司看看老熟人”为由去了YW。
回公司的那天,汪屿还收获了不少人的热切问候,一会儿问国内的情况怎么样,一会儿问那些新闻的真伪,一会儿问裴氏那些人对他好不好。搞得汪屿还很是不好意思,笑眯眯地端着箱子去了自己之前的办公室。
这几天他来公司都没带杨扬,助理也是工作狂属性,几乎每天都在问要不要他也来公司打卡上班——不然会觉得心里空空落落的仿佛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没做,听得汪屿当场就给杨扬一家三口安排了去牛津度假的行程,还承诺费用全包。
好笑的是,杨扬在感激涕零的同时,不忘小心翼翼地问老板:“头儿,我年后还有工作的吧?”
汪屿汗颜。
这助理真的是跟了他这么多年的亲助理吗?怎么从国内回来之后就变得不对劲了?
*
整理落灰的书架的时候,汪屿意外发现夹层里还有其他东西。
他也是才想起来自己过去总喜欢往夹层里放一些自己觉得很神秘的东西,这个地方妈妈和助理不知道,负责打扫的清洁人员也不知道,只有他自己清楚。
那些被藏在这个小夹层里的东西也没什么特别的,无非是多年前刚入职时慢慢积累下的“小秘密”,现在回看起来只觉得当时的自己还有点幼稚。
在看到那张合影的时候,汪屿突然皱眉。
合影本身其实没什么特殊的地方,这是当初他刚进牛津时参加新生假面舞会的照片,那会儿恰逢校园开放日以及其他专业的校外交流期,其他学校的不少学生也会过来凑热闹。
但是......假面舞会?
等等!
汪屿的电话打到了正在牛津大学打卡拍照的助理杨扬的手机上。
杨扬看到来电显示就立刻进入了警戒状态,直接拿着手机去了没人的地方:“头儿。”
“春节假期持续到哪天?”
“大后天。”小助理对答如流。“我们的航班是直飞,您当初的安排是明天收拾东西,后天一早飞走,回国之后还有一天的整理时间。”
“不能提前了?”
“呃......头儿,不是能不能提前的问题,是好不好提前。大汪董那边得到的消息是您后天回国,国内的安排也是这样的,临时改计划的话可能不太好。”
更何况,他还在牛津安排了其他行程呢!
意料之中的,电话那头的汪屿只扔下一句“烦人”就挂了电话。
杨扬反而松了口气。
他可太熟悉老板的脾气了,一般出现这种情况的话,那就是不会改主意了。
但是......老板为什么要提前回国?
随后,迟慕森也接到了汪屿的电话,并发出了和杨扬差不多的疑问。
汪屿正在急急忙忙往外跑:“因为我现在想起来之前在哪见过郁芃冉了,这事一点都不复杂。”
“我也没说过这事很复杂来着......所以是在哪见过?”
“牛津的新生假面舞会!”
迟慕森愣了两秒,似乎完全没跟上汪屿的逻辑:“所以呢?”
“玫瑰花和《失乐园》!”
正好在下班回家途中的迟慕森一拍脑袋。
玫瑰花和《失乐园》。
原来是她?
他知道小岛当年在牛津的假面舞会上遇见了一个女生的事情,也知道他们两个只有短短十几分钟的见面时间,但是那个人给小岛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以至于汪屿在那周的周末就跑去在自己的手臂上纹了一圈盛放的红玫瑰。
至于这其中的细节,他知道得并不多也记不太清楚,毕竟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所以现在......意思是郁芃冉就是当初汪屿在假面舞会上遇见的那个人吗?
郁芃冉不是巴斯毕业的吗?为什么会跟牛津的新生假面舞会扯上关系?
难不成她当时也是去牛津参加学术交流的学生之一?
惊了。
汪屿跑向电梯间,正好汪洋从电梯里出来,看到儿子慌慌张张往电梯里走还有些担心,生怕出了什么事:“小岛怎么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汪屿立刻折出来抓住妈妈的胳膊:“妈妈,当初我参加牛津新生假面舞会的邀请函你还留着吗?还有花名册。”
“你的东西我都不扔的,应该在书房柜子最左边最上面的那格里,你突然要这个做什么?哎哎哎小岛!”
汪屿已经跑走了。
他开车回家的全程都在抖。
不为别的,如果郁芃冉真的是当年的那个人的话......他确实比裴皓诚早认识她。
手臂上已经开始褪色但依然看得出完美轮廓的玫瑰,还有那张被他藏起来的手抄《失乐园》。
他甚至都快忘了那个署名。
汪屿几乎是飞进家门的,按照妈妈的说法,总算是在书房里找到了那些他当年在牛津读书时整理出来的东西。
他知道妈妈很爱他,他长大的整个过程里会不可避免地产生很多东西,比如课本和笔记本,比如照片和视频,比如这样那样的证书和纸张......妈妈都没扔过。
而且汪洋有点整理癖,她总是会把书房打理得清清爽爽干干净净,之前他去裴家老宅收拾那件旧书房的时候也深有体会。
所以汪屿很快就找到了他想要的那叠东西:
假面舞会邀请卡,上面写的是“To Watson Won”,这个没什么太大的作用,但是他在邀请卡的背面找到了自己当初画的玫瑰花,那束玫瑰也正好是他手臂上的文身图;
假面舞会花名册,汪屿简单看了一眼,却并没有在名单里找到那串他印象中的名字。
汪屿肉眼可见地开始变得暴躁不安,因为他在担心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偏差甚至混乱,但很快又冷静下来。
没错啊。
郁芃冉说自己是巴斯毕业的,名字没有出现在牛津的舞会花名册上才是正常情况。
直到看见那张写着《失乐园》片段的稿纸,他顿在原地。
纸上还印着那家咖啡店的logo,正文是非常漂亮的意大利斜体字,署名是“Scarlett Yu”,右下角还有一朵小小的玫瑰。
难怪他会觉得郁芃冉耳后的痕迹有些莫名的眼熟,难怪他会把自己画的玫瑰文在小臂上......
久远的记忆瞬间全部回笼。
第19章 019
回国前一天晚上,汪洋发现儿子总是心神不宁,当下并没有多说什么,在吃过晚饭后,先是给他收拾好了这次回国的行李,随后拽着他出门去散步,一路慢悠悠地走向健身房。
这次汪屿也铆着一股劲在锻炼,因为他想起了之前妈妈说的那些话,心里霎时乱成一团。
郁芃冉差点成为他名义上的嫂子,现在裴皓诚辞世,虽然她已经与裴家再无纠葛,但外界依然以“裴家大儿媳”的头衔来称呼她,在这个时候他再踏一脚进去,势必会给她再带去不必要的麻烦。
汪屿知道妈妈在担心,自己也实在是憋不住,干脆都说了。
“就是我发现我在过去确实见过郁芃冉,也能解释清楚为什么我会觉得她很熟悉。但是现在的问题是,我能肯定她不记得我了。”
“可是这为什么能成为你的困扰呢?”
汪屿一下子说不出话了。
其实困扰不少:
一是他不希望在外界舆论还没完全平息下来的时候再掀起什么风波,毕竟他和郁芃冉现在都是受人关注的对象,一旦扯上关系,媒体又要开始狂欢;
二是他考虑到了郁芃冉现在的情况,她失去了一部分记忆,如果这个时候他擅自给她填补那些片段的话,或许对她的恢复没有好处;
三是......她真的记得那一面吗?
汪洋作为过来人,几乎立刻就看出了儿子情绪上的不对劲,拍拍他的背:“年轻时候的倾心也不能说是完全不作数,但你们两个之间除了那次舞会之后再无交集,冉冉或许本身就不记得你,谈何忘记?不要给自己戴上枷锁。”
“嗯。”
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甘心。
他和郁芃冉的相遇确实是偶然,偶然得有点梦幻。
那时候,他刚进入牛津大学,学校办了新生假面舞会,要求每个人都戴面具出场。他当时有些不太适应那样的社交场合,一个人端着酒杯跑出去喝闷酒吹风,漫无目的地游荡在校园里。
不知道什么时间点,他在长廊里发现了同样跑出会场吹风的郁芃冉。
她穿着一条酒红色天鹅绒吊带长裙,裙面在长廊灯光的照耀下有些反光,一双长到盖过小臂的同色手套衬得整个人优雅又高贵。头发虽短,但烫出了漂亮的卷,别了个亮晶晶的发卡之后颇有些上世纪贵族美人的感觉,别了个亮晶晶发卡,端着酒杯伫立原地的样子仿佛一只高贵的天鹅。
那时郁芃冉也发现了他,烈焰红唇给她平添一丝攻击性,但随后扬起的嘴角又好像把她从遥远的天边拉了回来。
两个人都戴着半脸面具,远远地相互举杯。
汪屿先迈步走近。
那时的郁芃冉还是齐肩短发,比现在多了些干练和飒爽。她正好站在一束灯光下,汪屿慢慢走近的整个过程中,她都在冲着他微笑,仿佛莅临人世间的女武神。
起初汪屿以为她是外国人,礼貌地用英语打招呼,但聊了两句却发现她也说中文,那瞬间,语言和文化上的归属感让他分外惊喜。
他不否认自己那时候就是个情窦初开的愣头青,在走向她的整个过程里,他都在思考应该如何问她要联系方式。
之后他们去了咖啡厅,大概那会儿郁芃冉已经有些喝醉,边跟他聊天边随手拿了咖啡厅小桌上的笔和纸,她当时说那段时间在读《失乐园》,并且在写论文,之后还在纸上写了她最喜欢的片段。
那时汪屿的注意力压根就没法集中到什么《失乐园》上,耳边是她的优雅英音,眼前是专注写字的人,他的思绪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他起身去给她点了一杯醒酒茶,随后把自己的外套搭在她肩上。
给她搭衣服的瞬间,她正好伸手拨了一下头发,把那些不听话落下的发丝拨到耳后,汪屿随后就看到了她耳后的文身。
是一朵玫瑰。
如果没判断错的话,那朵小玫瑰应该来自法国知名儿童文学作品《小王子》,上面还加了个玻璃罩。
他们两个没聊几句约翰弥尔顿,郁芃冉就接到了电话,大概是她的朋友催她回去,她挂了电话就匆忙把衣服还给了他,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并没有带走桌上的那张纸。他没来得及叫住她,更没有把那句“请问我是否可以拥有你的联系方式”问出口。
可以说是非常短暂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