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屿似乎早就料到她也没有保存下这段记忆,并不急躁,依旧笑得温和。
“可是这不是牛津大学的新生舞会吗?我是巴斯大学毕业的,为什么我们会在牛津遇见?”
“这个我也不清楚,但是那段时间牛津是校园开放期,也恰逢学术交流大会,有很多来自其他高校的学生汇聚在牛津,不排除你当初是以交流学术为目的来牛津的可能性。”
“原来如此……”
郁芃冉此时像个孩子,对他拿出来的所有东西都好奇得不得了。
“这个邀请函就是当初牛津舞会的邀请函吗?如果我们是在舞会上见面的话,我应该也会有这张邀请函的,可能要等我回去翻找一下,我不记得我又没有丢掉。”
“没事的,我把这些东西带过来也只是为了让你看看,没有别的目的。”
“这个玫瑰……”郁芃冉眨巴眨巴眼睛。“是不是你手臂上的文身?”
“嗯,我自己画的,受到了灵感启发,当天舞会结束之后就画好了。因为颜色比较鲜艳,纹了很久,隔段时间还要补色,有点麻烦。但是最近几年太忙就忘了去补色了,一直放着。”
“我可以知道是受到了什么启发吗?和我有关吗?”
汪屿难得没接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垂着脑袋拨弄桌上的照片。
越是保持沉默,越是证明这其中肯定有什么牵扯,所以郁芃冉有些不可置信。
她到底忘记了多少东西……
先是裴皓诚,再是尹听乔,再是汪屿?
不,如果仔细想想时间线的话,她应该是初高中学生时代碰见了尹听乔,在国外遇见汪屿,回国之后碰到裴皓诚。
郁芃冉定定地盯着眼前的人的头顶。
汪屿今天放下了刘海,顺毛的样子再加上这身接地气的休闲穿着,比平日那副气场全开的模样乖巧温顺太多。
说实话,郁芃冉有些庆幸,庆幸自己的感觉没有出错。
当初她在医院初次见到汪屿的时候就觉得他有些眼熟,应该是过去在哪里见过,而现在摆在眼前的这些证据都恰恰在向她证明她的判断无误。
这可太好了。
所以他们过去是什么关系呢?是普通朋友,还是……
如果他手臂上那一大块文身都与她有关的话,那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应该不一般吧?
“汪屿,既然如此,那我们过去是什么关系?”
“我们……”
汪屿难得词穷。
他们哪有什么关系啊。
萍水相逢都不如,就是正好在舞会场外相遇,一起去了咖啡厅,他盯着她默写了一段《失乐园》,然后她翩翩离开,就这么简单。
他在今天遇见郁芃冉之前还在纠结要不要告诉她过去邂逅时他对她其实是一见钟情,但想了很久都觉得她应该不会相信。因为现在他们都已经长大,都怀揣着成熟的心态待人处事,就更不会相信学生时代时那些青涩往事。
可他心里也清楚,有个事实无法改变。
此刻眼前的人,是他的浮士德,他的失乐园,他先遇到的姑娘。
郁芃冉半天没得到回应,试探性地重新喊他:“汪屿?”
“我们……我们其实只见过那一面,并且那次舞会是假面舞会,大家都戴着面具。当时人很多,你不记得我也是正常,其实我自己都记不太清了。”
“那我和玫瑰的联系是?”
话一出口,郁芃冉自己就得出了答案,下意识摸摸耳朵后面的那块地方,视线忽闪。
她和玫瑰的关系是……她年轻时在耳后纹了一朵玫瑰,因为很喜欢《小王子》。
所以汪屿是注意到了她耳朵后面的文身之后才在自己的舞会邀请函上画了一大束玫瑰花,然后又去把这幅画纹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目的是什么?别让自己忘记?
她真的很想努力回想起一些什么重要的往事,但只要一拼命翻找残存的记忆,脑袋就会像要裂开一样剧痛。
汪屿注意到她抱着脑袋的动作,难得慌张地伸手去拦:“没事的冉冉,你不用勉强自己回想,真的没关系的。”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件事很重要。”郁芃冉依然抓着自己的头发。“不行,它很重要,我不应该忘记的,我不应该。”
“冉冉……”
汪屿止不住叹气。
他还是错了。
错在不应该把她逼到这份上,错在不该让她知道他们两个之间还有这么一茬。
因为现在郁芃冉的身体状况并不能支撑她过多回想,大量消耗脑力不说,或许还会造成不可逆转的严重后果。
他真的不该这么做。
第21章 021
汪屿知道自己做错事了,因为这段时间几乎每天都会收到郁芃冉的消息,问他关于过去的事情。
他之前已经明确跟她说了他们两个之间只见过那一面,但是郁芃冉明显不信,追问几次无果后才无奈放弃。
那天从咖啡店出来,汪屿接到公司电话说要他检查邮箱看看最新的项目数据报告,那会儿他正好在送郁芃冉回家的路上。她看他直接坐在车里端着pad翻邮箱,还是把他邀请上楼了。
也没打扰他工作,他忙着回消息的时候,她只是给他倒了杯水,随后自己去储物间翻箱倒柜。
起初汪屿全心沉浸于检查校对那些项目数据,完全没注意到郁芃冉在做什么,等他回完消息才发现她已经在储物间里待了很久,下意识起身去看。
郁芃冉总算是找到了自己那张舞会邀请函,盘腿坐在地上,转身冲着靠在门框上的汪屿晃了晃那张连一点褶皱都没有的纸,像个在炫耀战利品的孩子。
从那个时候开始,汪屿就知道自己错了。
他确实该听妈妈的话,不要和郁芃冉有太多接触,因为她现在情况特殊,就算他读书时对她一见钟情,现在把那段记忆灌输给她就是在趁人之危。
怎么都是不对的。
如果此时的郁芃冉没有失去记忆,他与她分享过去在舞会上的邂逅经历,或许他不会怀着像现在这样这么大的负罪感。
“汪屿。”
被点名的人回过神。
也是,自从得知他们两个人过去见过面,她就改掉了对他的称呼,开始直呼他的名字。
是很好听没错,但汪屿的心情很复杂。
郁芃冉扬起嘴角:“这个能证明我当初确实去过牛津的新生舞会,你说的没错。虽然我想不起来当时我们究竟在什么位置见过,但我们肯定是见了面的,玫瑰就能说明一切了。”
不得不说,在找回了过去那段可以说是青涩与幻想交织而生的记忆之后,汪屿似乎也跟着捡起了当年面对郁芃冉时的心情。
他总是会紧张,进而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过去或许是因为尚且年轻,碰到喜欢的人总要收敛些,现在更多的是愧疚。
论年龄和资历,郁芃冉是他学姐。
时间教会她从过去那只优雅的白天鹅蜕变成为知性稳重的大姐姐,意外夺走了她的记忆,但无论如何,她都比舞会那时漂亮太多。
“冉……Scarlett,公司还有事情,项目组的人还在等我,我得先过去了。你一个人在家注意安全,有事情可以找我或者我助理杨扬。”
正所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这次汪屿又逃避了。
其实公司里并没有人在等他,今天周末,裴氏除了保安和保洁就没人来公司上班。他只是想要一个能合情合理地离开她家的理由,仅此而已。
所以这阵子他都没有主动联系郁芃冉,反而是她频繁找他。与此同时,汪屿也托人找到了当初郁芃冉在巴斯大学读书的证明。
那年牛津的新生舞会,郁芃冉应该是作为巴斯的学生来牛津参与学术讨论,正好牛津也给她提供了舞会邀请函。
看着学生年鉴上的照片,汪屿半天没说话。
他们那次见面隔着面具,两个人应该都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子。现在看到戴着学士帽满是青春活力的郁芃冉,汪屿更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他好像真的把事情办砸了。
迟慕森的电话恰到好处地打来。
汪屿原以为迟慕森是来嘲讽他的,敷衍地把整件事情从头到尾跟他说了,没想到电话那头的人反而给他做起了心理咨询。
“我没觉得你做错了啊,你只是把过去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以你的角度重新叙述了一遍而已,这有什么愧疚的?你本来就是这件事的参与者之一,你也确实惦记当初舞会上那萍水相逢惦记了很久,这些都是事实。既然都是事实,那为什么不能说?”
“我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给她灌输属于我这部分的记忆,你也知道,郁芃冉此前是裴皓诚女朋友,再之前是尹听乔青梅竹马外加初恋女友,我夹在中间什么关系都没有,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路人而已。这段记忆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存在的必要,如果我就这样告诉她,对他来说,这些记忆碎片甚至可以说是恢复健康过程中不必要的负担。”
迟慕森依然不明白:“你只是从你的视角出发去回忆当年惊鸿一瞥,我理解你的顾虑,但我觉得你顾虑的地方有点多。你没有想过郁芃冉为什么还留着舞会邀请函?或许,从她的视角出发的话,这件事本该会是另一个结果。”
汪屿自嘲地笑:“还能有什么其他结果啊,我们当初连对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假面舞会就是这点好,不知人不知面。”
“或许郁芃冉当初也记住你了呢?”
汪屿愣了一瞬,反应过来那或许是好兄弟的安慰之词,又重新垂下脑袋。
是啊,他在期待什么呢?
连真容都没见过,何必怀揣着那些有的没的期待呢?明明他也只记住了郁芃冉的玫瑰而已,为什么还要去强求她还记得他呢?
“就算当初留了印象又怎样,现在她已经失去了那段记忆,这种‘记得’没有任何价值了。如果她能回想起来的话,或许我还不会对她造成困扰,但是我发现,自从我跟她说了当初的事情之后,她就会时不时问我那些细节。”
“懂了,但是你们之间并没有很多细节。”
汪屿闷闷地应了一句。
迟慕森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再劝他,还是岔开了话题。
最近他也忙,没什么机会去汪屿那边看看。之前汪阿姨跟他说了她担心的地方,他也觉得不无道理,所以答应了阿姨要多帮着汪屿。只是现在,公司上的事情不需要他插手帮忙,反倒是汪屿心里多了个症结。
解铃还须系铃人,过去的郁芃冉让汪屿惦记了很多年,现在失去记忆的郁芃冉却让汪屿犹豫不决。
他也清楚汪屿在纠结什么:
一是郁芃冉自己,汪屿和她只有一面之缘,说难听点,没有人会相信一个人会惦记着惊鸿一瞥惦记那么久;
二是郁芃冉和裴皓诚的关系,外界虽然不知道郁芃冉究竟何许人也,但知道她和裴皓诚是即将结婚的亲密关系,如果作为“裴家私生子”的汪屿在这个时候插一脚,那么他要面对的暴风雨就不仅仅是现在这么简单了;
三是郁芃冉和尹听乔的关系,这个牵扯的东西可就太多了,不仅仅是裴家和尹家的对立关系,还有汪屿和尹听乔的暗中扳手腕,一旦出现任何纰漏,受苦的估计还得是汪屿自己。
总之复杂得很,所以汪屿纠结也是有道理的。
*
郁芃冉大概也猜到了汪屿的态度,没再继续去打扰他,连最近写的稿子都只是在自己做完校对和审阅之后直接发给责编,不再向他寻求修改意见。
尹听乔在那天送郁芃冉去见汪屿之后就始终心存芥蒂,现在看到郁芃冉好几天没出门也美往裴氏去,以为她和汪屿彻底闹崩,带了点水果去她家登门拜访。
彼时郁芃冉正窝在家里安心写稿,并没有理会这位不速之客的打算,看着他自来熟地放下水果之后就走进厨房,颇有些无奈地起身跟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