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阳看着他的背影气煞,还想说些什么,秦奶奶坐在一边劝道:“行了行了,他不愿意去就不去。”
唐曦在房间里收拾衣物,耳朵听着客厅的动静,闻言撇了撇嘴。
老太太心偏的很,混在里头和稀泥。
傍晚,秦薄星和老太太说明了情况,就出门了。至于坐在沙发上的秦阳夫妻两,他只是淡淡的打了一声招呼。
他出去后,秦阳问老太太,“这么晚了,他还出去干什么?”
冬天天黑的早,夜幕早就拉了下来。
“同学聚会。”老太太一句话算是打发了秦阳。她无意和儿子说许多。
这时坐在一边的唐曦眼里闪过深思,却也没开口说什么。平时不消停的媳妇反常的安静,老太太还觉得奇怪,但也没多想。
秦薄星穿过马路,借着微弱的路灯,看到酒店门口等的人。他加快了步子,小跑了过去。
“怎么在外面等着?”男生一跑到近前就给女生戴上羽绒服的帽子。
“马上要上菜了,我出来等等你。”牧愿笑,眼睛在门口灯光映射下晶亮晶亮的。
“刚到?”秦薄星拉着人就往里走,毫不避讳。
牧愿点了下头。
两人说话时,姿态亲密。男生的眉眼温柔耐心,女孩笑脸盈盈。
停好车下来,秦阳刚好瞥见这一幕。他身旁的唐曦正要上前,秦阳看了一眼走在后面没注意到这一幕的父母,低声道:“回去再说。”
唐曦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老太太,暂时压下心里各种心思。
秦薄星进了包厢,郑铭生夫妻两很客气的和他打招呼。菜陆陆续续地在上,桌子中间摆放了一个蛋糕,那是市区一家很有名气的蛋糕店做的。它的味道同它的价格一样让人叹服。
那头牧关还在同郑铭声念叨,语有责怪,“你也太破费了,就是一个小生日,哪需要这么……”
郑铭生慈爱的看着牧愿,低喃出声,“应该的,应该的。”
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两句话出口,自己都笑了起来。牧关认识他这么多年,也是了解他的性子,于是收住话头,说多了就是难为他了。
郑铭生的妻子一直关注着牧愿,她笑盈盈地看着两个小孩儿说话。秦薄星在她的视线下很收敛,在他们一个话题结束后,她才提醒大家,“人都到了,我们动筷吧。”
她当先用公筷夹了一块土豆炖牛腩给牧愿,嘴里又招呼着秦薄星吃菜。
今天饭桌相较以往安静了很多,大人们都在小声地说话,偶尔也会劝两个孩子夹菜。秦薄星心下感到哪儿不对,想了半天没想起来。
吃到中途,郑铭生妻子示意郑铭生,郑铭生反映过来,连忙招呼牧愿过来切蛋糕。秦薄星还有些雾里云里,牧愿小声地和他解释了几句。
原来牧愿是这个时间点出生的。以往牧关给她庆生没有这么多讲究,可今天除了给牧愿过生日还有一桩事。牧愿今天要同郑铭生夫妇认干亲,这是牧关早年和郑铭生约定好的了。
而秦薄星则有些奇怪早年定下的事不应该是当时就已经确认了干亲关系,怎么要拖到现在?毕竟不需要孩子的首肯,这样的事只需得到长辈的同意就行。
这个疑问很快得到解答。
在生日歌过后,牧愿许完愿,吹灭了蜡烛,首块的蛋糕被她端起来递给牧关。其后二、三块被她分别递给了郑铭生夫妇。牧关叫服务员上来,拿了一瓶酒。牧愿给郑家夫妇敬过酒后,这认干亲的过程才算走完。
秦薄星看到摆在桌面上的那瓶酒终于想起哪里不对劲了:一向好酒的牧关,今天居然滴酒未沾。
牧愿回到座位上看着走神的人,在他眼前挥了挥手,“想什么呢?”
秦薄星搪塞了一句,将之前的疑问问了出来。
牧愿身体一顿,郑家夫妻两现在正和牧关说着话,顾不上这头。
她低声道:“好像是因为郑伯伯身体不好,要不了孩子,当时他顺嘴提了这么一句。又因为当时郑伯母不在场,他一个人不好做主确定下来,所以才——”
“拖到现在。”秦薄星接句道。
牧愿点头。牧关跟她说的是,郑伯母那时还不曾放弃,正四处寻找法子,无论是官方医院还是一些私下偏方都试过。最后的结果自然是没有结果。
她拆开秦薄星送的礼物,因为包装的很严实,只看外面倒瞧不出里面是什么。
包装一拆开,她“呀”了一声,声音不大,也没引起大人们的注意。
“你怎么给我买这个了?”
那盒子里面装的是市面上最新款的手机,和秦薄星用是一个款,价格不菲。那时候小镇上人均收入也才两千,这款型号的手机就要三千多。
“谁让你经常联系不上。”秦薄星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似是知道她现下心里的想法,“这是我用压岁钱买下来的,不是问家里要的。你就这样想,收下它,就相当于过往的每一年我都陪你过了生日。这样算下来这个礼物就不奢侈了。”
他要用过往每一年的压岁钱抵一份牧愿过往每一年他不在场的生日礼物,祝愿他的姑娘岁岁平安。
压岁即压祟,保的是平安。
牧愿竟然听懂了他的意思,笑得涩涩的,“那岂不是还多了两年?”
秦薄星大了她两岁。
“啊,那你就把这两年往后延,万一哪一年我有事不能陪你过生日,就直接给我用这个抵账。”男生计划着长远,将以后都纳入了生命旅程中。
少年人无畏,出口便是承诺,想得都是永远,长长久久才是他们眼里爱情的模样。
快结束时,牧关离开一会儿然后又端着一碗长寿面上来了。这面是他在家里擀好,带到酒店,掐着点又亲自去酒店后厨下的。吃完这碗长寿面,牧愿又平平安安地过完了一年。
看着场上众人,牧愿许下的愿望已经实现了。今年是圆满的一年。
八点半,秦薄星到家。
进屋时,客厅电视放着,八点档的肥皂剧如时上演。爷爷奶奶、父母包括秦薄玥静坐沙发上,气氛平静下流淌着暗涌。
他扫了一眼众人,不动声色地敛着眉眼,恢复到了以往的乖顺。
秦薄星过去叫了人,之后转身打算回房。
茶几上砰了一声,秦阳将遥控器大力往茶几上拍了一下。
秦奶奶抬抬眼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秦薄星回头看秦阳,秦阳问:“你晚上去哪儿了?”
“同学聚会。”
这和老太太一致的口供让秦阳面色难看起来。这要是他没看见酒店那一幕也就算了,现在明摆着是合谋骗他。本只有三分的火也给烧到了五分,他不好对老母亲生气,只能一股火全往秦薄星跟前去了。
“酒店门口那女孩是谁?”他声音冷硬得厉害。
秦薄星面色有些难看,一时没说话。
他不知道秦阳知道了多少,也就不想贸然开口。秦薄星心里一直挺清醒的,他知道胳膊掰不过大腿。所以无论是之前家里的事还是现下有可能暴露的恋情,他都不打算和秦阳硬碰硬。
“说啊!”秦阳突然一声大喝,在场的人都吓了一大跳。
“你嚷什么嚷?那女同学我认识。”秦奶奶皱眉,盯着秦阳。
秦阳一碰上自己的母亲不自觉的就弱了声气,他张了张嘴,想质问,但一对上老太太那双冷静的眼他就没了声响。
“妈,您当初说帮我们照顾孩子就是这样照顾的?由着他在外面鬼混,和不三不四的女孩去谈恋爱!”可唐曦不是秦阳,她好不容易抓到老太太理亏的一次,哪儿那么容易就轻飘飘的放过。
“妈~”秦薄玥见着唐曦说话口无遮拦,扯了扯她的袖子,无奈地劝她。
秦薄星的脸都黑了,索性也不回房了。他直接拖了一张椅子过来往这夫妻两对面一坐,让他们三堂会审。
电视上八点档狗血剧,正放着儿媳和婆婆掐架掐得天昏地暗。两角色吵得偌大的房子里都是这声响。秦阳沉着脸将电视关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台词触动了他的隐痛。
“人两孩子简简单单的同学情谊到你嘴里怎么就这么不堪呢。再退一万步说,就算这两孩子真有什么事,怎么落你嘴里就变得那么难听?”老太太视线移到唐曦身上,“这么多年了,你真是一点没变,还是学不会好好说话。”
“妈,您避重就轻的说话方式不也是没怎么变吗。之前是您说会帮我好好照顾孩子,还说我们在他初三紧急备考的关头忽略了他。可现在您倒好,您帮我们照顾,直接让他在初三这个要命关头整出一个早恋来?您怪我们夫妻两火气大吗?!”
今天唐曦较以往说话放肆了很多,可能是秦阳的态度中对老太太流露出的不满壮了胆子,也有可能是之前忍了几次,她也憋不住,索性趁着这个由头将憋在心里的气一起发了出来。
秦阳皱了皱眉,但也没阻止唐曦。
秦薄星想开口,老太太摆摆手制止了他。
“你不用打着为阿星好的名头来我这里兴师问罪。既然你说到这个地步,我也就当着阿星的面把话说清楚了。你到底想抓着这个机会狠狠下我老太婆的面子还是为了儿子,大家心里都有数。
你如果真为了阿星好,你就不会从小在他和阿玥之间苛待了他。这么些年你做了多少亏待他的事,你心里有数,秦阳心里也清楚,只不过你们夫妻两都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说到早恋的事,两孩子没有做出什么越距的事,只是在一起好好学习共同进步。而且我觉得身为父母的你们也没资格就这个来责怪他。说起来,你们当年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唐曦你不也是因为我当年不同意你和秦阳的事才记恨了我这么多年。”
当年正值高三的秦阳和唐曦早恋,虽说这个时间点不对,但主要是唐曦这个人老太太看不上,不然她也不会极力反对。可后来秦阳大学毕业,为了和唐曦结婚,孤身一人跑到睢城创业。那个时候山高路远,孩子大了,老太太也做不得主了。
老太太看人的眼光毒得很,当初她挑剔的就是唐曦的品性,没想到这么多年,这个人还是一如既往一点没变。
老太太不声不响丢了这么大的一个瓜,是在场所有人都没有预料的。按道理来说,老太太这个举动是欠了妥当的,不该当着孩子们的面揭父母的短,可有些话她实在憋了太多年了,为了秦薄星,她这个时候再不说,这对自私的父母还不知道想怎么摆布这个儿子。
“有些事呢,我一开始也不明白,后来时间长了我就想明白了。阿玥阿星都是你孩子,为什么你会偏心到这个地步,我想大抵是他刚出生后就放在我身边一直养到了四岁,你认为孩子和你离了心?”老太太目带征询地看着唐曦。
那个时候秦阳生意刚上轨道,唐曦既要照顾秦薄玥又要操心生意的事,顾不过来,只能拜托家里老人来照顾幼子。
唐曦眼皮跳了下,移开了眼,没敢对上。
难得的,她竟然看了一眼秦薄星的反应,就连她自己可能都闹不清她现在的想法。
秦薄星垂着眼帘,遮掩了内里的情绪,谁都没从他脸上瞧出什么来。
原本一场问责大会谁也不知道走向会变成这样,而且连问责的对象都换了。秦阳一向好面子,现在老太太把他的脸皮都揭了下来,他看着一双儿女哪还有心情扒着秦薄星早恋的事再说。
最后只能雷声大雨点小的草草收场。
037
第二天,秦薄星还是被关在了家里。秦阳亲自看人。老太太也没拦,昨天她让秦阳在儿女面前失了脸面,今天再跟他对着干,把他逼急了还不知道会出什么问题,索性让他管。况且这都年底了,生意上也需要盘账收账。他在家也待不了几天。
秦薄星也无所谓,现在牧愿有了手机,两人的通信断不了。秦阳也没想着收秦薄星手机,那个年代,像秦阳这种有手机的孩子还是少数。
可秦薄星发出的消息接二连三地石沉大海。而秦阳也没像他们预判的那样过几天就出去了。
他在家一连待了七天,守着秦薄星。
等秦薄星被放出来,去牧家去找人,却发现牧家大门紧锁。他揣着疑惑去了和牧关交好的王爷爷家。
王爷爷面色沉重,摇摇头,“都去医院里了,你去市医院吧。”
秦薄星回程的路上脑子都是在嗡嗡作响,还在回想着王爷爷说的话。
老牧啊得了要命的病,怕是年都难过啊。
生死永远是最无常的事,可秦薄星不曾想过直面这一刻会来得这么猝不及防,以至于这巨大冲击而来时,他整个世界都是恍惚的。
秦薄星没去医院,因为他是觑了空跑出来的。秦阳生意上临时出了点问题,需要唐曦陪他一起去银行一趟。虽然临行前还是放了一通警告,但显然没镇住秦薄星。可他必须要在他们到家之前回去,不然放他出来的奶奶会有麻烦。也是这时,秦薄星才真切地领会到什么是身不由己。
而与此同时,牧愿却觉得苦难是没有尽头的。每当你觉得日子好过一些,老天就像跟你开玩笑一样,三分甜后便是七分苦。
牧关是淋巴癌晚期,大概只有一个多月时间了。本来即使是晚期如果好好化疗干预,还是有两三年的时间。可牧关却觉得已经是晚期了,没必要花钱再治了。牧愿人生路还长,他要留些钱给她以后生活。
牧愿父母当时是因为交通事故出的事,也赔了钱。那笔钱牧关存了起来,从来没动过。牧关这些年凭借木匠手艺挣的钱,除了维持祖孙两人的正常开销外还余下不少。这些钱他都不想动。
他中年丧妻,老年丧女。几十年的人生,酸甜苦辣都经历过了。他活到这个岁数,足够了,人生这样也差不多了。唯一放不下就是牧愿,可他也为她寻得了一个妥善的后路了,尽管还是不放心,可这也是当下能做到的最好的安排了。
早年牧关还在外面谋生时,曾经救过郑铭生夫妇。郑铭生夫妇这趟过来也是为了办收养牧愿的手续。因为郑铭生不育,所以夫妻两没有孩子。也是因为这样牧关才用过往恩情厚颜拜托郑铭生夫妻两照顾牧愿。
所有事情安排妥当后,帮牧愿庆祝了他在世时最后一个生日后,牧关才在郑铭生夫妻两强烈的要求下住了院。
牧愿是牧关最亲近的人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人。主治医生办公室外白色的长廊,像是看不到尽头的岸,女生在走廊外嚎啕大哭,声音里的哀痛让人恻隐。即使医院里见惯了生死,可人世间每场离别都会让它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