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茶露出惊奇的表情，“哇！”她从没见过衣服会闪闪发亮的，而且是如此鲜艳的红色。
陈石头见了眼眶有些湿润，轻手轻脚的放下嫁衣，示意安广柱道：“你给她换上。”说完用衣袖抹抹眼睛退了出去。
第25章 时间的荒野
安广柱摸着光滑水溜的丝绸，心中有些惆怅，晓茶却欢欢喜喜的脱下外衣，穿着晓渔给做的水红色肚兜短裤，伸着手臂，“哥哥帮我穿！”
安广柱想起不久之前自己也曾这样伸着手臂让一个眼神晶亮有光的姑娘帮他穿衣裳，如今轮到他给别人穿了。
安广柱不由得伸手触摸晓茶柔软白皙的腰肢，手感异常的好，安广柱喉结动了动，吞了吞口水，没忍住，亲了上去。
晓茶咯咯咯笑起来，边笑边叫道：“痒！”安广柱这才清醒过来，赶紧给她外面罩上了大红色嫁衣。
院子里已经陆陆续续有人来了，不少阿婆阿嬷见晓渔忙得热火朝天，纷纷上去帮忙，虽然年纪大了动作不利索，帮忙递个盐巴拿个盘子还是没问题的，陈阿嬷见大锅里咕咚着鳌虾已然是好了，虾壳呈鲜艳的红色，有的虾膏都渗出来了，忙拿着竹筐捡出来。
陈三婆难得见着这么大的鳌虾，看这数量，只怕人人有份，笑嘻嘻地道：“你还别说，这红彤彤的，可真喜庆。”
旁边白了头发驼了背的村长婆娘赞同的点点头，“是啊，咱们岛上多少年没有喜事儿了，也许久没见着谁有能耐一下子抓这么多鳌虾了。”
陈阿嬷用胳膊肘拐一拐村长婆娘，“老歪家的，说起来，你见着那小伙子没？我只远远瞧见一回，没看仔细，人怎么样啊？”
村长婆娘点点头，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见过，来岛上没几天，石头就带到我家去了，小伙子长得高高大大，浓眉大眼的，很不错。”
众人见一向牙尖嘴利能说会道的晓渔比往日沉默了些，也没当回事，再是入赘，也是新娘子，没见哪家新娘子在新婚当天嘴巴巴的讨人嫌。
众人难得凑在一起，加上雨后天晴，阴雨天带来的酸痛过去，诸位耄耋之年却宛如新生，喜气洋洋的凑在一起闲聊，闷热过去代表秋天降至，秋天来了，冬天也不远了。
即将到来的冬日会比前些天更愁云惨淡，趁着现在还舒服些，及时行乐。
陈学江几乎踩着饭点儿急匆匆赶来，清瘦严肃的脸庞难得带着一丝笑意，身后跟着刘晓川，贺余年与张廉三人，进来之后，院子里的老人纷纷凑上来打招呼，陈学江一一回应，招呼了一圈，才挤到晓渔跟前。
“晓渔姑娘，恭喜你觅得良人，祝你夫妻二人日后和和美美，百年好合。”
陈学江送上一个红封，下意识看向晓渔身侧，“对了，你对象呢？怎么也不见晓茶和陈叔？”
晓渔从早上起来就埋头干活，乡亲们谈笑风生，她都闭着耳朵权当听不见。这会儿终于抬起头来！
陈学江心中「嘶」的一声，晓渔眼皮有些浮肿，看样子昨天晚上哭过，明明昨天下午看到她还一脸得意，喜气洋洋。这会儿嘴角扯起的笑，怎么看怎么勉强。
陈学江本能的快速收回手上的红封。
这时堂屋门口响起陈石头的声音，“新娘子来了！”
众人如一群「咕噜咕噜」吐泡泡的鱼，突然来了一只海豚，一声尖叫，群鱼一哄而散，院子里寂静的仿佛没有一个人。
只见陈石头身后，一个高大青年，穿着一身崭新的绿军装，搀扶着一个身量纤细，一身光鲜绸缎嫁衣的新娘子。
上了年纪的老人都以为看到了当年的谷玉珠，纷纷愣神。
这时一声甜甜的叫声惊醒众人，晓茶扬起笑脸，视线穿过人群，锁定在打小陪伴她的妹妹身上，“晓渔！”
晓茶欣喜的迈着大步奔向晓渔，“晓渔晓渔，你看我的嫁衣好看吗？阿爹说是阿娘留给我的，哥哥还说我今天穿上嫁衣，就要嫁给哥哥当新娘子了，快看我好不好看？”
晓渔垂下头，不让人看见她的眼睛，颤抖着声音，“好看，晓茶最好看了。”
晓茶满意的放开晓渔的胳膊，拎起裙摆转了个圈，“我最喜欢当新娘子了，我以后要天天当新娘子。”
陈老歪这回真的应了他的名字，气的下巴都歪了，拉着陈石头的胳膊就上手揪他的耳朵，“陈石头，你给我好好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整个岛上，甚至当年离岛的年轻人，谁不知道晓渔打小就被陈石头按着头去找上门女婿，就为这，鱼娘不让她当，打小让这孩子受了多少委屈，不顺心的时候动辄打骂，鸡飞狗跳，晓渔哀哀叫疼的声音后山的陈阿嬷都能听见，也就这几年，晓渔长大了，能跑会跳，知道躲了。
即便他这样逼着晓渔，晓渔仍然没有二话把他们父女两个伺候的妥妥帖帖，岛上的老家伙谁不羡慕，谁不想要晓渔这样的闺女？如今大家压箱底的礼物都拎上门了，你来个狸猫换太子？
陈石头护住耳朵，“老歪兄弟老歪兄弟，松开说话，松开说话……”
陈老歪顾忌着陈学江在场，不好太过强势，这才松了手，“你给大伙好好解释解释。”
陈石头揉了揉耳朵，缩着脖子，嘟嘟囔囔地道：“这有什么好解释的，我有两个闺女，晓渔要嫁，晓茶也不能砸手里，晓茶都十八了，长幼有序，头一个嫁的肯定是长姐了，我从没说过小安要娶的是晓渔啊！”
众人想想，倒也是，的确从没说过这个女婿是给晓渔准备的。
可是大家一点准备也没有，仿佛叫了多年要招赘的砸手里了，闷不吭声打算孤独终老的突然说嫁就嫁了，大家潜意识里晓茶还是那个将将会扶着竹筐蹒跚走路，七八岁的孩子呢！
众人将目光投向晓茶，头一回发现，原来晓茶早已经长成十八岁的大姑娘了，唇红齿白，亭亭玉立，比晓渔好看的不止一星半点。
晓渔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藏起来，刘晓川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头一次露出了沮丧的神情，耷拉着脑袋，一向挺直的脊背仿佛背着千斤重担，终于被压弯了。
第26章 时间的荒野
刘晓川悄悄拍拍晓渔的脊背，带着一丝丝怜惜。
晓渔背上搭上一只温暖的手掌，这才如梦初醒，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挺直了腰背。
陈学江余光看见刘晓川的动作，轻咳了一声，“都入座吧，婚礼可以开始了吗？”
安广柱走近晓茶，轻轻拉起晓茶的手，走向正堂，堂屋里摆着陈树林的牌位，下面的椅子上，坐着陈石头和陈老歪，陈三在一旁当证婚人，高声数礼，拜了天地，送入洞房。
众人又纷纷围上来送礼，有的礼包明显看出来二次拆封过。原本打算送红封的陈学江直接没有出手。
不管如何粉饰太平，众人脸色都不复之前的自在。好在今天晓渔烧的一手好茶饭。很快，众人的心思就平和了许多。
一人一只鳌虾，照顾到他们这些老家伙，壳都已经敲碎了，肉质鲜嫩，浇上刚炒的蒜泥汁，香气四溢。
紧接着就一锅一锅热气腾腾的海蛎煎，放着碧绿的大蒜叶，用足够多的鸡蛋鸭蛋，煎的黄黄的。
再就是冷热水交替煮出来的白嫩的口水鸡，蘸水是晓渔自创的酱汁，咬一口，回味无穷，众人都觉得蘸着这样的酱汁，随便什么东西白水煮煮都好吃。紧接着上来的淡菜鲍鱼，大家也去找晓渔要酱汁蘸水。
陈三吃的满嘴流油，“晓渔的茶饭比我那堂客好多了，晓渔你放心，你三爹爹回头给你物色个更好的！”
陈三婆正在夹菜的手肘一下子拐上陈三的胸口，“鳌虾还堵不上你的嘴？”
陈三这才讪讪的笑，“堵得住堵得住，我吃菜，不说话了。”说罢，一个早被晓渔砸碎的鳌虾钳塞到嘴巴里。
最后上的主食是大家都喜欢，又都没精力做的米粉，最后再一人一碗放了糖的米浆，众人吃的几乎看不见脚尖，这才放下筷子。
晓渔一直埋头忙碌，众人也知道好赖，纷纷把自己带来的碗盘桌椅再原样带回去，不给晓渔增加负担。
陈学江走在最后，见晓渔抹一把额头的汗，热的扶着水缸用水瓢咕噜咕噜喝水，悄悄走到她身边。
“晓渔姑娘，你有没有想过找个固定工作？”
晓渔从水瓢里抬起头，木木的看他一眼，她今天陪了太多的笑脸，终于熬到曲终人散，这时候不想做任何表情。
“我家这情况离不开我，没想过。”
陈学江看一眼静悄悄的堂屋，“那是以前，现在不一样了。”
晓渔一愣，仿佛受了巨大打击，垂着头，不说话。
陈学江叹了口气，小小年纪，长这么大遇到的最大的变化，也不过如此了。
一只厚实的手掌拍了拍她的背，这些天总有人不是拍她的背，就是拍她的头。
“你好好想想，我这里有一份为你准备的工作，待遇可以商量，你想要什么票都好说，如果你愿意，明天早上到军营找我。”
陈学江放下话，悄无声息的带人走了。
秋日云高气爽，海风习习，海浪不知疲倦，生生不息的拍打岸边，陈学江身后的三人都不痛快，谁也没有心思说话。
快到军营门口，张廉才低声喃喃道：“我真不明白。”
刘晓川看向他，“没有什么好不明白的，在村子里，小叔收了寡嫂侄儿，姐夫娶了妹妹照顾外甥，收继婚自古就有，不过是艰难的日子里，为了过的好些，做出的种种妥协。”
张廉面无表情的看向刘晓川，只见他一向带着笑意，温和的眼睛仿佛放空，落寞寂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张廉心中一动，脱口而出问道：“这样的妥协，你也有过吗？”
刘晓川一怔，继而惊讶的看向张廉，似乎诧异于他的敏锐，或者说以前在这方面一直迟钝的人居然会灵光乍现，敏锐如斯。
一声叹息自肺腑发出，刘晓川垂下眼眸，“是啊，我也有不得已的妥协，而且不止一次。”
张廉很难理解，却又尊重战友兼至交，不再追问下去，两人不约而同的继续走进军营。
张廉家境优越，祖父是创办海军第一人，他打小顺风顺水，最大的烦恼也就是作为大学老师的父亲被人说是没有祖风，他知道人间有疾苦，却不知是这样式的疾苦，苦的让人有口难言。
张廉想起晓渔，曾经张扬肆意，宣告即将成婚时的洋洋得意，仿佛也不再是个讨厌的人。
唔，只要她不打自己身边人的主意，张廉下定决心不再讨厌她。但是，也仅此而已。
傍晚，安广柱出来端了晚饭进了卧房，陈石头也仿佛有些不愿搭理晓渔，其实是心虚气短，有些理亏，他匆匆摸了点吃的拿进了屋子里。
晓渔早上就把自己的铺盖卷拿了出来，这会儿，这个家居然出现了从没有过的迟暮。
暮色降临，西边卧房先是传出晓茶嘤嘤啜泣声，紧接着是安广柱低声安慰，最后又传出晓茶银铃一样的笑声。
晓渔把空了一半的鸡鸭赶进圈里，看着空旷的院子，头一次觉得院子有些大，堂屋门紧闭着，百无聊赖的拿出扫把把院子整个扫了一遍。
实在无事可做，晓渔早早的躺下，小时候这里还是陈树林的卧房，晓渔也在这里睡过觉，而且受了委屈就来找陈树林，经常半下午歪在这里的床榻上睡着了。
如今长大了，晓渔才发现，爷爷的床板原来会咯吱咯吱响个不停，而且硌的人睡不着。
到了半夜，晓渔索性爬起来清点资产。这些年在陈石头眼皮子底下下海并不容易，下一次就换一次竹笋炒肉丝。
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钱和票，这次婚礼花销的差不多了。她不再方便与安广柱一起出海，指着安广柱一个人出海打渔，只怕收成有限，也仅能勉强糊口，现在家里有三张嘴，按照陈阿嬷说的，成亲之后很快就会有小娃娃，添丁进口的，小娃娃金贵，只怕吃的更精细，更费钱……
晓渔胡思乱想到下半夜，才囫囵睡了。
第二天，晓渔被院子里不耐烦的鸭子叫声吵醒。睁开眼才发现已经天光四亮了。
晓渔顿时清醒，立刻翻身起来，穿上衣服趿拉着鞋子就往外走，喂了鸡鸭，打开圈门，吃饱了它们就要出门溜达。
第27章 时间的荒野
堂屋的门仍然紧闭着，晓茶与陈石头都没起来，晓渔走进灶房，昨天剩下的菜还有些，晓渔将菜热了，又用之前打了放着发酵，这会儿已经有些酸的米浆，加点糖，蒸了米糕，对付着吃了点，才走到陈石头的窗下。
“阿爹，你起来了吗？我有事跟你说。”
陈石头早就醒了，听到晓渔的声音，沉默片刻，才咳嗽了一声。
“啊，晓渔啊，我醒了，等会儿，我马上来。”
陈石头见着早饭的菜色，是昨天婚宴的剩菜，面色有些不自然，只伸手去拿米糕。
“什么事儿，说罢！”
晓渔站在陈石头跟前，“昨天陈团长跟我说，可以在军营给我一份工作，不仅有工资，还会有各种票据，我想着咱们家人口多了，以后还会有小娃娃，不如我去那边工作吧！”
陈石头听了顿时欢喜起来，“成啊！”
接着又仿佛想起什么，紧张的攥住晓渔的手腕，“如果以后他们走了，不会把你也带走吧？”
晓渔轻轻松松挣脱陈石头的束缚，“不会，说了要照顾晓茶，给你养老送终，您老还在呢，我不会离开琼州岛的。”
陈石头瞪了一眼晓渔，“既然如此，那就去吧！”
晓渔如释重任的松了口气，“成，早饭我烧好了，我这就去了，晚饭等我回来烧，晓茶等会儿起来要是换了衣裳，也等着我回来洗。”
陈石头点点头，“去吧，家里有小安呢，出去工作不比家里这么随意，千万不可油嘴滑舌，首长吩咐了什么要赶紧干，首长没吩咐，你也不能闲着，眼里要有活，灶房洗洗涮涮的活计记得抢着干，好好表现。”
陈石头挠破头也想不出晓渔有什么能耐吸引一个首长的注意，只昨天仿佛不少人夸晓渔茶饭手艺好，就想当然以为首长爱吃，叫晓渔去灶房帮忙。
晓渔也不解释，只点点头，就出门了。
在办公室踱来踱去，等了一早上，坐立不安的陈学江这会儿听到哨兵来通报晓渔来了，终于眉头舒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