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军部大院,心慈妹妹最近一直跟乐乐姐姐由张姨带着,住在老宅。
心慈每天都要到太爷爷的车上坐一会儿,等着司机来开车带她回家。
等不到,也不恼,一双大眼,看向窗外,估摸着老宅到研究所家属院的行程时间,过了时间还没有动静,才会长长的叹一口气,被张姨拎下车。
除了这点乐趣,她还喜欢跑到太爷爷的书房去。
最近二爷爷不知为何不爱回家,下班总往太爷爷这里跑,还把工作带回来。
精密仪器零件小而琐碎,心慈见二爷爷绘图,到车间制作,拿回来安装调试,自己也蹲在一边,按照图纸上的,一步一步给递送零件,听着器械运转时候的声音,抠一抠出问题的地方,乐此不疲。
二爷爷张升惊奇的发现家里的小孙女是个器械方面天才,时常带她拆机器,再叫心慈指挥他安装机器,家里的座钟,收音机,枪械,模具厂车间的发动机,大大小小,鸡零狗碎,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张平实在看不下去白白嫩嫩的重孙女被老二带着抹一身机油,老当益壮,拎着心慈背带裤把孩子薅出书房。
“走,心慈乖乖,太爷爷带你去买糖吃。”
心慈妹妹像是被捏住后脖颈的猫崽子,划拉着四肢,徒劳无功,动弹不得,她哪里爱买糖?明明是太爷爷喜欢带她上街。
可怜她小小年纪,就要承受大人的套路和生活的艰辛。
日子一天天过,她越发思念妈妈和爸爸!
终于在一天早上,张姨带着她和乐乐坐上直飞福州的飞机。
等到晓渔出院,张廉就带她前往琼州岛。
南方天气炎热,晓渔却有些怕冷,胡乱披着张廉的大外套,坐在甲板上,吹着海风。
“风有点大,到里头坐着吧!”张廉将外套纽扣扣起来。
晓渔摇摇头,“心里堵得慌,吹吹舒服些。”
张廉无法,只得站在上风处,帮她挡着些。
一旦没有风,太阳就显得暖洋洋的,晓渔浑身被晒得舒服,越发慵懒,索性靠着张廉,“我好想孩子们啊!”
张廉眸光闪动,“唔,我也想!等你好些了,我们就回去,估计女儿也想我们。”
眼看着多年不见的琼州岛渐渐逼近,晓渔精神了几分。
晓渔觉得自己仿佛离开了几辈子,可是琼州岛远远看去,仍旧是记忆中的模样,巍巍峨峨,矗立不倒的青山,还有她家的房子。
靠近了才发现,岛上真的变了,尤其是北边,整齐的房子,扩建的驻地,宽敞的医院,书声琅琅的学校。
“驻地部队家属院的孩子们都来岛上读书了。”张廉搂着晓渔,下巴轻轻搭在她的头上。
“不知道我家房子破败成什么样,说不定杂草丛生,变成蛇和老鼠的家了。”她知道,没人住的房子总是衰败的很快。
张廉微不可查的笑了笑,没说话。
“三哥你快点!”船靠岸了,晓渔快速跳下船,准备奔向家的方向,不耐烦等待的催促张廉。
张姨早早带着妹妹和乐乐等在码头,妹妹侧耳,从阵阵海浪,呼呼风声,舞动的草丛树梢,各种声音中,辨别船只的发动机轰鸣声,母亲的脚步声。
乐乐还没有看见晓渔,妹妹就已经奔跑起来。
晓渔跳下船,就看见日思夜想的妹妹,向她奔跑而来。
妹妹觉得自己找了许久,走了很远,终于寻到了母亲的踪迹,她边跑边撇嘴,一双大眼睛里蓄满泪水,委屈的不行,这个人,悄悄丢下她就找不到了,如今终于从一个轰鸣的庞然大物上跳下来迎面而来。
妹妹满腹委屈,隐忍多时,终于在见到妈妈之后,找到了宣泄口,「哇」的一声哭出来。
晓渔也湿润了眼睛,张廉更多的是惊喜,妹妹会发出声音了。
一把将孩子抱入怀中,妹妹搂紧晓渔的脖子,眼泪打湿了晓渔的衣服,“对不起,妈妈在这里!”
“m-mu,妈妈!”妹妹低声委屈叫道!
晓渔眼泪更凶,“我的女儿,你会说话了。”
张廉刚刚经历过一个母亲为了失足的女儿付出生命,这会儿再见到晓渔抱着自己的女儿,心中格外欣慰,走上去,轻轻抚上妹妹的脸颊。
心慈妹妹紧紧抱着失而复得的妈妈不松手,谁说也不听,张姨逗她多喊几遍妈妈,她也不再开口,大人说多了,她就把头埋进妈妈的脖子里,谁也不看。
晓渔抱着心慈,牵着乐乐,走进自己家的房子,才发现里面被收拾的整整齐齐,自己住在这时,屋顶那颗野生的蓬蒿都被除去了。
晓渔走进久违的房间,阿姐曾经玩过的匣子,阿爹坐过的竹凳,阿爷的牌位,捉鱼的木桶,盛米的米缸,还是原来的模样。
晓渔轻轻摩挲着这些老伙计,眼神中柔柔有水光,这些都是她年少时一手一脚置办的家。
张廉准备了香烛冥纸,带着乐乐,晓渔也抱着心慈跟在后面,一家四口,到后山去上香。
张姨在家给准备了福饼,糯米团,八宝饭等等,她来岛上好几天了,就等着晓渔来,给她一个惊喜呢!
晓渔走出去多年,天南海北的一番闯荡,如今回家了,还是那个上山下海的渔村少女。
“乐乐!这是你妈妈睡着的地方。”晓渔摸摸乐乐的头,看着眼前收拾的干干净净的两座墓碑,这是当年她要被送往对岸,换舰船专家陈峥时,对陈学江提的唯一要求。
第210章 时间的背后210
帮她照顾好后山的墓碑,阴时腊月,过来焚香烧纸,如今看,陈学江做的很好。
乐乐歪着脑袋,好奇的看着眼前冰冷的石碑,没有说话,她已经长大了,知道人在这里睡着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过她从没见过妈妈,想起妈妈,脑子里就浮现出晓渔的模样,她觉得这样也挺好的,有小姨和姨夫,妹妹也会一天天长大,往后成为她的伙伴。
这样已经很好了,足够了。
晓渔带着孩子们祭拜过陈家祖坟,就带她们去探险,她没有想过到山北去惊动陈家村仅剩的几位老人,老人们多半以为晓渔已经死了,还在晓茶旁边给她立了衣冠冢。
虽然张廉不喜欢,晓渔倒是无所谓,给那些阿爷阿嬷留点念想也是好的。
与刚来时只能跟张姨妹妹闷在矮小的石头房子里相比,小姨来了之后,两个孩子简直乐疯了。
先是在山里闲逛,小姨知道这山里每一个地方都有啥,野生的莲雾,刺泡子,菇凉果,红刺玫,可以编制花环带在头上的高雪伦,蓝花楹,鸢尾花。
晓渔还带着两个孩子们下海,作为鱼娘,海边渔民的后代,两个孩子怎么可以不会游水!
先是在浅水区玩耍,接着晓渔就抱着他们,快速摁到水下游一圈在上来。
等孩子们适应了,不那么害怕了,晓渔就轮流把两个孩子放在背上,跟着她一起,像一条戏耍的海豚,下去上来,起起伏伏。
孩子年纪越小,学游泳越快。
妹妹瞪大眼睛,很快找到诀窍,下去就屏住呼吸,上来张嘴猛吸气,海底的游鱼虾群海带红树林,都是妈妈的裙下之臣!
乐乐大了,倒是有些害怕,适应的很慢,最后张廉也下水,将乐乐背在身上,跟在晓渔后面,痛痛快快的玩耍一通。
过了大半个月,晓渔和两个孩子下水就变身小泥鳅,滑不留手,小脸蛋红扑扑的,晓渔的大眼睛里终于又有了光芒,张廉才放下心来。
“乐乐要回去上学了!”张姨念叨。
晓渔抿了抿嘴,最终他们还是要回去的,有生之年能再来这里,痛快的玩耍奔走,以陈晓渔之名,阔步走在阳光下,她已经很满足了。
张廉想了想,“张姨,我安排人送你跟两个孩子回去,晓渔在这边还有点工作要做,等忙完了,我们就回首都。”
张姨已经彻底接受晓渔,更是离不开乖巧懂事的妹妹,一天不见都想得慌,早已把自己老了以后的生活托付给张廉一家,自然没有不听的。
送走了孩子们,晓渔又把山路水路逛了一圈,踩着落日余晖,拎着一桶蚬回家。
家里静悄悄的,她还有些不适应了。
“张姨走了,今天我做饭,叫你尝尝我的手艺。”说来也怪,晓渔手脚开裂的问题,到了海南,就没再犯了,回到琼州,居然彻底好了。
张廉坐在石磨边的竹椅上晒着不太强烈的夕阳,吹着微凉的海风,笑眯眯的看着媳妇儿。
他还是那年晓茶结婚的时候,有幸吃过一次晓渔做的饭,当真难忘,尤其是白切鸡的蘸酱,他一个北方人,口味重,都觉得好吃。
不过他觉得晓渔做别的也肯定很好吃。
只要晓渔健健康康,高高兴兴的,她做什么,张廉都乐意,像之前那样焉焉的,躺在病床上,烧的嘴唇干裂,真的吓坏他了。
晚上,张廉躺在晓渔曾经的闺房里,床是张廉叫人新换的,比小姐妹俩之前睡的那个要大多了。
“媳妇儿,你好了?”张廉抱着晓渔纤巧的身体。
“唔!”晓渔回报张廉的胳膊,亲了亲他的下巴,“就是替郭姨不值,如今看看孩子们,我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了。”
她不再是她自己的,她还有两个孩子,不能由着自己的情绪,说生病就生病了,她的孩子们需要她,死者已矣,生者当坚强。
张廉喉结涌动,回吻晓渔的唇。
“没有套子!”晓渔低声道。
“没有就没有!”
张廉翻身面对着她!
“妹妹多好!我们再生一个。”
回到长大的地方,晓渔觉得从未有过的放松和安全,耳根子特别软,一不小心就叫张廉得逞了。
这里的生活没有什么娱乐和工作,他俩天黑就睡了,其实时间还早。
张廉听着远远地,传来阵阵涛声,身边的爱人呼吸均匀,有点走了困,他侧身借着窗外的月光,看一眼媳妇儿,轻轻在她额头吻了吻,才翻身下床。
今晚的月光很好。
刚刚结束一场剧烈运动,他觉得有些口渴,有些晕乎,打开堂屋大门的瞬间,仿佛世界晃了晃。
外面突然变了模样。
张廉诧异的抬脚出门,琼州岛还是熟悉的样子。
不,不对,琼州岛,怎么是他十年前刚来时候的样子?
山北一片昏暗,根本没有开发过后的灯火通明,晓渔家屋顶上还有随风摇摆的蓬蒿,屋后一排排村落里的老房子还撑着不倒,与白天完全不一样了。
张廉不由自主的走到海边,在一块礁石后面,他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有些熟悉,又仿佛离他久远的声音。
“虽然迎来了和平,我们终究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要变天了,你断肢的地方可还疼?”一把嗓子问起来。
张廉仔细辨认,仿佛是陈学江的声音,有些苍老。
“疼就疼吧,左右疼一疼也死不了,总比晓川,黄剑锋,贺余年他们,死在茫茫海域里,尸骨都找不回来了。”这声音,仿佛就是张廉自己。
陈学江沉默片刻,“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老蒋太残忍啦!拿着谷汉生的钱,跟老美买了用不完的炸药,把我们这里当成演武场,拉过来就丢,丢完了就跑,可怜我们连一艘像样的船都没有,借了老乡的渔船,到了大海上,方向都辨别不了,只能抱头挨打啊!”
那个张廉沉默着,没有说话。
“听说你爷爷来电话几次了,叫你回家,你怎么想的?”
那个张廉凄凉地说道:“回去无非就是找个办公室喝茶的职位,把我塞进体制内,我这幅模样,回去做什么?为国奋斗没几年,不能有手有脚的时候就开始占国家便宜!”
第211章 时间的背后211
这回轮到陈学江沉默了。
“还是我们太穷了。”
张廉无奈的笑,“听说日国建立的海上石油基地,又对我们涨价了。”
“能怎么办?整个国家就北边克拉玛依和大庆两个油田,自打余工被苏修害了之后,出油质量越发难把控,北方重工业多,不够用,咱们南边想用,可不得进口吗?”
南海勘测队这十几年一无所获,都知道海上有取之不尽的油,可惜他们挖不出来。
“唉!”张廉重重的叹口气,地质院也一堆糟心事儿。“郭工真的没救了吗?”
“难哪!”陈学江摇摇头,“那陶家人太狠了,陶满小姑娘是他们亲骨肉,愣是叫他们糟践死了,听说死的时候人瘦的一把骨头,痴痴傻傻,肚子老大,还不知道那该死的畜生是谁。
为母则刚,郭工可不得疯了么,光锤杀了孩子亲爹,叫那家那对恶毒婆媳逃过一劫,真不公平!”
“国家地质人才本就奇缺,如今又折损了一位!”张廉痛心疾首。
“能有什么办法?”陈学江也心痛,国家太穷了,想培养些孩子也难,连肚皮都填不饱,谈什么读书明理?
又是一阵持久的沉默,礁石后面的张廉越发纳闷。
过了良久,陈学江才开腔,“我要回去啦!夜里风大,你还不回去?”
张廉摆摆手,“你去吧!横竖没我事儿,我再吹吹风。”
陈学江点点头,也是!如今少了一只胳膊的张廉早就不领任务了。
礁石后头的张廉等陈学江走远了,才探出身来。
在部队多年的断胳膊张廉立刻敏锐的察觉有人靠近,掀亮了手中的手电筒照了过来,“谁在那里?”
重工张廉迎着刺眼的光,睁大眼睛努力看去,只见对面的人一身海魂衫,左臂果然少了一截,空荡荡的衣袖随海风摆动。
“你是?”断臂张廉吃了一惊,不由得后退两步!
“我是张廉。”重工张廉点点头,确认了对方的想法。
“这不可能!”断臂张廉摇摇头,仿佛要摇散这幻觉。
重工张廉有更好奇的事情要问,“克孜勒苏石油田是1983年开采的吗?”
“不,1989年才开,出油率很低,等同鸡肋。”断臂张廉也一直关注国家工业农业和能源,从没停止过!
“晓川是怎么死的?”重工张廉几乎要印证了心中的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