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岐步伐沉重地走下楼,见贺奶奶端正站在门口,早已做好送别准备。
她换上了蒲岐买给她的那件改良旗袍。很合身,衬得她气质特别的娴静优雅,还有古典贵老妇人的韵味。
蒲岐眼睛涩涩的,心里有难以言明的滋味。她上前抱住贺奶奶,关切地叮嘱道:“奶奶,注意身体。”
贺奶奶微笑着点头,粗粝指腹温柔地揉搓蒲岐的头发。
她说:“好孩子,偷偷送礼物,奶奶这才看见。谢谢了,奶奶很喜欢。”
蒲岐扬起甜甜的笑脸,许下约定:“那下次我们见面,奶奶你一定要穿这件噢。”
贺奶奶接受了这个约定,郑重地回说:“好!”
——
出小镇的路途径中学。
下课铃声悠扬,飘到街上。
但在蒲岐耳朵里是黏糊糊的一片。
她记得自己当时教室座位的窗外也是一条街,就是不确定是不是正走着的这条。
扬起伞面,抬头瞧了瞧,每扇窗户都是紧闭着的。雨水在窗上留下条条泪痕。
蒲顺见蒲岐停了脚步,靠近她耳边提高音量,问她在看什么。
蒲岐摇摇头,说:“没什么。”
蒲顺便催促:“那就走快点吧。贺秋在前边等我们。”
“贺秋?”蒲岐有些疑惑,又有些惊喜,“他要跟我们一起走?”
“不是。他在这里认识的人多,帮忙找了辆车。”
蒲岐恍然,喃喃道:“原来他今天出去一上午是帮我们找车去了。”
话落入蒲顺耳里,她主动帮贺秋澄清,眼中还闪着欣赏钦佩的光芒。
“没有。他去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卧薪尝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做到了。”
蒲岐听得云里雾里,促狭起眼睛,欲进一步探听。转眼间,派出所门口,贺秋已经在向他们打招呼招手了。
贺秋借到的这辆车是普通大众,车型是旧款式,停在派出所斜对面。
蒲岐刚坐上后座,系好安全带,透过车窗,看见派出所大门出来一穿校服的。
雨势太大,外景模糊。蒲岐贴近窗,又辨了辨。
蒲顺坐在副驾驶室,从后视镜里瞧见蒲岐的样子,问:“看见认识的人了?”
蒲岐点头,“嗯”了一声。
贺秋淡淡往车窗外一瞥,一边发动车子,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你说喻原州?”
蒲岐刚想叫出来“你怎么知道他”,后知后觉地想起贺晚来故事里他家和喻家的那些渊源,便没做声。
蒲顺也是知道点内情的,她打量了贺秋一眼,压着嗓子,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私语:“就这小孩他爸?”
贺秋:“嗯。”
随后车子启动,轮胎卷着雨花,扬长驶走。
十分钟左右,到达贺桥。
为了蒲岐和蒲顺的安全,贺秋让她俩下车。
可两人都没动。
蒲顺一脸泰然自若,把安全带检查了一遍,冲着贺秋鼓励道:“相信你的车技。”
蒲岐也跟着检查安全带:“大不了……”算了,不吉利的话没说完就不算数。
贺秋笑了笑,很无奈的:“那好吧。”
车速平稳,驶到桥中段,无惊无险。
蒲岐放松地继续靠着窗看外边景色。坐车途中,她都是这样度过。
忽然,在雨幕里,她捕捉到一个在河岸奔跑的身影。
“妈……”
“嘘。”蒲顺朝蒲岐递了个眼色,意思叫她别出声,贺秋这时候需要安静专注。
蒲岐乖乖地抿紧了唇。
好在车速不快,不至于和岸上的人拉开太远差距。蒲岐歪着脖子,一直朝后探。
直到车子顺利通过贺桥,视野局限,她再也瞧不见后方的一切。
蒲岐扬起唇角,低头粲然一笑,她心底被甜味浸满。
她觉得那个人好像真的是贺晚来啊。
——
山路七拐八绕,到市里接近傍晚。
市里有机场,不过没有直通维也纳的航线,需得一番周转。
贺秋帮着计划了一套最省时的路线,然后确认她们购好票,看起飞时间挺近的,候不了多久,便打算趁天没完全黑,驾车回空山。
临别时,蒲顺贴在他耳边说:“以后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还赠给他一个拥抱礼仪。
蒲岐见状,也张开手,要一个离别拥抱。
贺秋笑着点了点她额头:“不敢让你抱。”
“不敢”而不是“不想”,温良地拒绝,没让蒲岐尴尬。
蒲岐虽心有不甘,还是收了手。她严肃着小脸警告贺秋:“以后不能不联系我们,要常通电话,也可以视频。”
贺秋微笑,眨了眨眼:“好!”
又说了句“保重”,然后转身,混在来来去去的穿着五颜六色的人流之中,找不着了。
蒲顺拉着蒲岐在机场大厅找到两个相邻的空位。
在她们后方的顶部有一面电子屏,用来投放一些机场的宣传广告和网络高热度视频,以疏解旅客的无聊。
蒲岐刚坐下,就听到那电子屏发出声音:
“大京市第三十届……”
——
“大京市第三十届青少年歌唱大赛预选正式拉开帷幕……”报幕人在台上说话。
唐文骁从观众席上起身,来到后台。
整个后台全是选手“啊咦哦嗳”开嗓的声音,唐文骁叫了几声“宋漪”,但被淹没在声海里。
他用力地挤进去,转了两圈,然后在一个不起眼角落,瞧见抱电吉他的她。
宋漪脸色白得如同被投入漂白剂里上千次的纸,手指捏紧又松开,整个就局促到不行,无处安放的样子。
唐文骁靠近,把手搭宋漪肩上。本想轻轻拍打两下,帮她缓解压力。结果没想到,宋漪根本没注意到他,被吓得肩膀剧烈一抖。
唐文骁见宋漪这状态有点严重,便改了一贯的玩笑语气,温柔轻缓地安抚道:“你别紧张。”
宋漪没听清,她很大声地问唐文骁:“你说什么?”
唐文骁静静看了宋漪几秒,嘴贴近她耳朵:“相信自己,别紧张。”
宋漪心里闪过一阵酥麻,她摁住了微微颤抖的右手,仰起脸回以唐文骁一个浅笑。
等待过程是很难熬的。
在观看其他选手演唱期间,宋漪一直感觉口很干,已经喝光三瓶矿泉水。
她一边拧着第四瓶,一边和唐文骁说话来排解自己的焦虑:“我抽号最后一个,这都这么晚了,这些评委要是不想听了,中途给我叫停,怎么办?”
“怎么会?”唐文骁觉得宋漪想法太过荒诞,她实力没问题的,就是需要一些鼓励。
于是,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强调:“你练习的时候我听到了,这首歌超好听,绝对不会被叫停!”
宋漪咬了咬唇,没说话。
她有些心虚:唐文骁说的是歌好听,不是她唱得好听。
这时,工作人员过来叫她:“下一位五十一号宋漪,可以去舞台旁做准备了。”
宋漪扯了扯嘴角,应声:“好。”
又转头对唐文骁:“我过去了。”
唐文骁临阵磨枪,又给宋漪打了次气,用手使劲儿模仿打气筒工作的样子。看到宋漪真心笑出来,他便停下动作,唇形无声地说了句“我看好你”。
……
结束之后,宋漪抱起电吉他盒,手心全是汗。刚才她弹完最后一个音,台下那雷鸣般热烈的掌声,还有第一排评委不住的点头微笑,仿佛是梦境一般。
她坐到观众席,唐文骁为她留的位置上,整个人还晕乎乎的。
唐文骁对宋漪竖起大拇指,满脸笑容地高调夸赞:“你表现得很好,绝对的第一名!真的!”
宋漪呼出一口气,这才将自己从紧张感和不现实之中抽离出来。她笑得开心,笑得满足,激动地伸手抱住旁边的唐文骁。
“谢谢安慰,还有,今天过来陪我。”
唐文骁整个愣住,连宋漪什么时候抽手的都不知道。他一直维持着原姿势,心猛烈地跳。
宋漪决定释怀了。
她已经以一己之力让许多人听到了这首歌。经过这一夜,知道这首歌的人还会越来越多。
不管蒲岐同不同意,她都没有回头路了。
往事可随风、随雨,可从没听说过会允许人从头走过。
作者有话要说:
七夕这天让两人分别,我真不是故意的啊哈哈哈哈。别急,空山篇结束了,下一章两人就又见面了,很快的。
第33章 [VIP] 第三十三场雨
时间到底可以过得有多快?用影视语言来描述, 大概就是剧情进展到一半,突然一个空镜,然后在画面正中或右下角的位置显示一个【几年后】, 于是那几年就过去了。
对过去有没有什么遗憾?我只能说我这个人喜欢朝前看。
——蒲岐后采
……
凌晨三点, 大京国际机场未眠。一架客机划破东边的熹微天光,平稳降落在偌大停机坪。
“各位乘客请注意,您乘坐的VIE6758次航班已抵达终点……”
广播里,空姐甜美的嗓音分外可人。
蒲岐摘下眼罩, 眨了好几下眼睛, 努力地适应机舱内的光亮。
助理Cassie已经解掉安全带,来到她面前:“姐,下飞机了。”
和来到新环境深感新奇新鲜的Cassie不同, 重归故土,蒲岐的心情颇不平静。她深深地呼出一口长气,良久才抬眼应了个“好”。
也许是时间太早的缘故, 接机口只候有寥若晨星的几个人。
没有拿灯牌的,也没有手捧鲜花的, 更没有激动尖叫蒲岐名字的。和她在国外的接机待遇俨然天差地别。
我在大京这么没粉的吗?蒲岐小小地感伤了一下。
她其实也并不很看中这些虚浮的东西,很快调整心态, 提醒Cassie去取托运行李。
行李取完, 节目组的人员才姗姗赶来。
一男一女。男士看着年龄不大, 模样小帅, 穿着休闲白T, 浅蓝牛仔裤。女士则显年长,干练短发, 普通但又有点小心机的通勤打扮。
这两人对于迟到一事没做任何说明。
男士脸上倒还能看出一点愧疚与难堪,半垂着头, 没敢与蒲岐对视。
另一位竟还能嬉皮笑脸。她大剌剌地拿出自己的名片递过来:“蒲岐老师,您好。我是张林。张是张飞的张,林是林黛玉的林……”
蒲岐被戳中笑点,突然“噗”地一下笑出声,打断了面前人自认为精彩的自我介绍。她抬手碰了碰鼻尖,忍着笑意:“不好意思,您继续。”
张林感到莫名其妙,她重复了一遍前话,心里有些发虚地接着说:“我是,是〈创唱霸者〉节目的A组负责人,负责您的接机和酒店入住。”
《创唱霸主》这个节目,在一个多月以前就频繁地接触蒲岐,想邀她参加。
那时候,蒲岐正处在烦郁调整期。她在一场国际音乐颁奖典礼上,因一票之差惜败,错失了[年度最受欢迎女歌手奖],之后的创作受到影响总不能如意,整个人焦躁到不行。
对于节目组的邀约,蒲岐只觉得讨人厌。
她的初心是好好做音乐,对参加综艺不感兴趣,因此每每回复都是“谢邀,婉绝”四个字。
可这事儿不知怎么叫蒲顺知道了。她问蒲岐为什么不参加。
“阿歧,你怕吗?你觉得自己又会在pk中失败?你怕自己不能赢?”
“阿歧,你不能逃避,你必须要去战胜!”
丧失斗志的蒲岐自然是听不进去说教的。
可她为什么此刻来到大京了?
只能说,女人的心思你别猜。
——
张林那只递名片的手在空中悬了许久,终于她坚持不下去打算收回时,蒲岐给Cassie递了个眼色,叫她上前收下。
张林尴尬地笑了两声,抬手看眼手表,然后很敷衍地说:“老师,我这边还要去接一位,您后面就跟着他。他也姓张。”
接着,她把那位小张拉到前面,急匆匆地就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