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聂小蓝问。
“如果你也赞成的话,”程亦说,“我希望我们可以尽快完婚。”
“结婚不是我自己的选择,”他说,“但毕竟亏欠了你,我也一定会作出相应的补偿。”
聂小蓝沉默了一会儿,心想程亦既然这么说就一定会这么做,他也有能力做到。
但她总觉得程亦话里有话,迟疑再三,还是问:“……你需要我做什么吗?”
“聂小姐,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帮你得到,”程亦很冷静,似乎认为一切都公平合理,如果聂小蓝不接受就是吃了天大的亏,“作为回报,我希望你在人前人后尽力配合。”
“……配合什么?”
“你今天见我很紧张,”程亦声音低下来,“这不是面对准未婚夫该有的反应。”
聂小蓝明白过来,即使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也变得面红耳赤,支支吾吾地说:“我没有……”
“没有吗?”程亦随口反问。聂小蓝就说不出话了。
好在隔着电话程亦并不能听见她的忐忑,用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说:“爷爷想见你,这周什么时候方便?”
“周末吧,”聂小蓝想了想,又小声问,“你呢?”
“可以。”程亦似乎是笑了一声,然后说,“周六上午我来接你。”
聂小蓝说“好”,听见程亦说,“期待你的表现”,然后发现他连晚安都不说,就直接挂了电话。
这已经是做梦也想不到的好事了,聂小蓝心想,不说晚安也没关系,毕竟没有熟到那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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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A大美院毕业后,聂小蓝和同学徐莉莉、陈温一同在学校附近的街区开了一间艺术画廊,有好几年生意一直不温不火,但自从去年陈温和聂小蓝分别获得某国际比赛的银奖和铜奖后,来约画的顾客渐渐地多了起来。
周五聂小蓝起了个大早,因为今天约好了要去郊外采风。在车上,陈温坐在驾驶座,聂小蓝坐在他旁边,徐莉莉则坐在后座,他们听到聂小蓝将要订婚的消息,纷纷惊诧不已。陈温还险些闯了一个红灯。
聂小蓝并不感到意外,因为在数周前当聂淑媛问她愿不愿意和程亦结婚,她的反应比这要更夸张,甚至为此失眠好几天。
幸运的是今天的天气很好,自然公园的游客出奇的少。聂小蓝和陈温擅长油画,很快就在湖边摆好了画架,全神贯注地开始构思。
聂小蓝打算画一幅风景图送给程亦的爷爷,用蓝色和白色作底色,画湖面上优雅漂浮着的一只一动不动的黑天鹅。她还趁陈温不注意偷看了一下他的画,陈温画的是白色大理石做的湖心亭。
中午的时候徐莉莉接了个电话就先走了,直到天黑聂小蓝才画完那幅画,和陈温两个人坐车一起回去。
陈温开车把聂小蓝送到家门口,还没等聂小蓝下车离开,陈温就把她叫住了。
“怎么了陈温?”聂小蓝回头问。
陈温伸出手,掌心上躺着一串干草做的手链,上面绑着一颗色泽饱满的珍珠。
“我自己做的,送你吧,”陈温对她笑了笑,“新婚礼物。”
聂小蓝不忍拒绝陈温的好意,向他连声道谢,接过了这份特别的新婚礼物。
刚进家门,聂淑媛已经提早回来了,正坐在餐厅吃饭。
聂小蓝晚上刚和陈温吃过,但聂淑媛并不喜欢她在外面和别人吃饭,所以还是乖乖地坐过去,给自己盛了一碗汤。
过了一会儿,聂雨菲也穿着睡衣下楼,聂淑媛就亲手给她盛了一碗汤和一碗饭。
聂雨菲吃了几口饭就放下筷子,对聂小蓝“喂”了一声,问:“你今天出去干嘛了?”
“去了自然公园,”聂小蓝说,“我们是去工作的。”
“和那个陈温一起去的吧?”聂雨菲阴阳怪气地说,“都要订婚了还这么不检点。”
聂小蓝早已厌倦了和聂雨菲进行无谓的争吵,她的嘲讽也不具有攻击性,听过之后就忘了,便只是温柔地提醒她说:“雨菲,你以前经常在酒吧待到凌晨。”
聂雨菲听完脸一下子黑了。聂小蓝端起碗一口气喝完汤,站起来回了房间。
“真不知道为什么程亦会看上你这种呆子!”聂雨菲在后面尖利地喊了一句。
聂小蓝脚步一顿,想起程亦昨天晚上打来的电话。
聂雨菲说的也并不完全错误,可能用世俗的眼光审视,如果程亦非要联姻,也不太可能会选择聂家。就算他选择了聂家,最合适结婚的人也应该是聂雨菲。
前一段时间失眠的晚上,聂小蓝有时会这样想,进而变得犹豫懦弱,并且不可控地怀疑自己。在更早些时候,详细地说应该是聂小蓝的二十三岁到二十五岁,她也会产生相似的情感。
但聂小蓝已经态度非常坚定地做过选择,也下了决心,打算以后有关程亦的一切,与她没有任何瓜葛。
她本以为之后就再难改变,可程亦突如其来的婚约,以及在电话里对她无意中流露的并不明显的温柔,都让她不舍眷恋,明显变得动摇了。
第5章
晚上九点,聂小蓝洗漱完,打算早点睡觉,房间门却突然被敲响了。
门外是同样身着丝质睡袍的聂淑媛,卸了妆之后她老态尽现,神情显得很是疲惫。
聂小蓝小声问:“姑姑,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么?”
聂淑媛犹豫地动了动嘴唇,似乎接下来要说出来的话令她十分不安。聂小蓝又问了一遍,聂淑媛才说:“小蓝,你能不能去和程亦商量一下,让雨菲做他的未婚妻?”
“反正是商业联姻,就算你和程亦结了婚也是有名无分,”聂淑媛说,“雨菲她很喜欢程亦,等她进了程家,会回报你的。”
聂小蓝愣了一会儿,努力消化着聂淑媛说的话。
聂雨菲喜欢程亦,想跟程亦结婚,聂淑媛也希望如此。
过了许久,聂淑媛等得不耐烦了,问她:“怎么样?下次见到程亦,你能去和他说吗?”
聂小蓝抱歉地对她笑了一下,说“不能”。
“怎么就不能了?”聂淑媛变了脸色,“你又不喜欢程亦,也对进程家的门不感兴趣,就不能成全一下我们雨菲吗?”
“我们雨菲从小就很可怜。你可不要忘了你爸爸……”聂淑媛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不说了。
聂小蓝本来耐心等着,早就做好打算接受聂淑媛并不合理的责怪,此时稍稍抬眼,有些疑问地看着聂淑媛。
“反正就问你帮不帮吧。”聂淑媛表情不太自然。
聂小蓝对她笑了笑,说:“抱歉,我不能答应。”然后没再理会聂淑媛不得体的叫嚷,关上门,并把门锁上。
聂淑媛走后,房间内重归宁静。
临睡前,聂小蓝整理了一下今天完成的画作,仔细地用白布包好,然后给自己泡了一杯加满蛋奶星星的热可可,窝在沙发里打开一集海绵宝宝的动画片来看。
以前聂小蓝总觉得海绵宝宝是她的心灵良药,每回心情变得和阴雨天气一样起伏不定时,观看一集海绵宝宝总会让她感到很治愈。
但奇怪的是,今天聂小蓝就连主题曲都没能成功看完。她很快就开始想其他的事情,仿佛二十七岁的自己已不在缺少亮光的家中房间,而是回到了十一年前的市一中。
聂小蓝很少想起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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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小蓝自幼学画,小学和初中都是在专为美术生设立的艺术学校度过。高二上半学期她从市西区的美院附中转学到了市一中,因为聂海晟认为新学校离家近,以后接送她会较为方便。
市一中是本市出过最多高考状元的重点高中,每年中考分数线都高得吓人,本来教导主任还不太想让聂小蓝以插班生的身份入读,是聂海晟再三担保说以聂小蓝的艺术天分能够稳进A大美院,才让他勉强同意。
但自入学以来,聂小蓝文化课一直跟不上,每天上课都听不懂,半个月一次的覆盖全年级的例行小测更是让她痛苦不安。
第一次小测成绩公布的时间是在周五下午放学前一个小时,班主任并没有当堂发下聂小蓝的试卷,而是在下课以后把她叫来办公室,递给她一张上面用红笔写着15分的几乎全错的卷子。
“知道你是特长生,基础差可以理解,”班主任推了推眼镜,丝毫不留情面地说,“但我们市一中不养闲人,你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也是在浪费老师的时间,建议考虑换一所学校。”
那是聂小蓝第一次产生自卑的情绪,走出办公室就连同学喊她也不敢回应。
回家的每一步都无比沉重。傍晚的浓雾盘旋在整所校园上空,缓慢地游移着。
聂小蓝跟随放学的人潮一点一点往前挪动,突然听见走在旁边的男生朝某个方向喊了一声:“程亦!”
聂小蓝认出来他是高三八班的封左轮,学生会会长,校园名人,常在课间被她们班女生兴奋地讨论。
“程亦!”封左轮跳起来张牙舞爪地挥手,“这里!”
然后,在不远处,一个披着松垮校服外套的男生转过身来,冷冰冰地看了他们一眼。
程亦的长相比封左轮还要帅气,个子很高,有着同龄人身上少见的淡定,似乎无论遇到什么大事都沉着冷静,给人一种笃定的感觉。
他朝这边走来,朝封左轮点头说:“哦,你在这里。”语气冷淡得吓人。
而后程亦转过头来,随意地看了一眼聂小蓝,发现她是不认识的人之后,又收回视线。
靠近校门口的地方最近在施工,未经修砌的泥土中间隔出一条狭窄的甬道,学生们不得不一个个排队按顺序通行。
程亦排在聂小蓝身边,快要轮到他们时,侧身往旁边让了让。
聂小蓝低着头想说声谢谢,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在程亦之前走出去了。
她走了一会儿,感觉到身后程亦也跟了上来。程亦不耐烦地说:“你能不能走路的时候别打游戏。”
封左轮笑嘻嘻地回复:“知道。”随后他的手机响起了一声“double kill”。
那天四周的学生都很多,推推搡搡的很拥挤。空气中带着潮湿的水气,打在脸上是粘稠的质感。
聂小蓝走出校门才发现自己的心在砰砰乱跳。
之后,在市一中度过的剩余的近两年光阴,聂小蓝都荒废在对学业的提心吊胆和对程亦近乎疯狂的痴迷上了。
聂小蓝慢慢了解到,虽然程亦在学校里行事低调,不像封左轮一样总是带领着学生会的那帮小弟搞出大的动静,但程亦这个人本身注定就不会平凡。
程亦永远都不会知道,他无意中竟成了藏在众多女生心中最深处的秘密,包括聂小蓝在内。
喝完那碗蛋奶星星,一集海绵宝宝也放完了。
聂小蓝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慢吞吞地走到床边。
临睡前,她再度查看了一遍短信,发现了程亦的新消息,说是会在明天上午十点半过来接她。
聂小蓝回复“好”,然后定了一个闹钟,舒服地躺倒在床上陷入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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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碰到程亦了。
可惜他没注意到我。
好喜欢好喜欢程亦。
——《聂小蓝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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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日记写于聂小蓝十六岁时,她正在市一中高二文科十五班就读。第十周周三下午的活动课改为了高三级的篮球赛,文科班的女孩子们非常高兴,兴奋地跑去操场想要看封左轮和程亦。
聂小蓝也在其中,不过她是一个人去看的。
第6章
周六上午十点二十五分,程亦提早五分钟开车来到聂家门口,靠在车门上观望一会儿,很快捕捉到聂小蓝的身影。
聂小蓝穿着白色衬衫和浅咖色衬裙,像是刚上大学的十八岁艺术系女学生。见到程亦,聂小蓝又露出程亦熟悉的那副懵懂不安的神情,似乎和程亦相处总让她感到不自在。
不过这次聂小蓝有进步一点。
她不太自然地对程亦笑了笑,轻声说:“麻烦你了。”
“是我麻烦你,”程亦替她拉开副座车门,“毕竟是爷爷想见你。”
聂小蓝又腼腆地露出一个微笑,说“不必”,把左侧一缕头发绾到耳后。
上了车之后聂小蓝一直保持一个安静地姿态,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等程亦都开上路了小一会儿,她才有些难堪地小声问:“你爷爷喜欢什么样的孙媳妇?”
程亦想了想。
程秩康非常宠爱封若若,甚至之前不顾悬殊的年龄差想要程亦和封若若订婚,便面无表情地重复:“他喜欢年纪小的。”
聂小蓝“哦”了一声,犹豫了一会儿,才问:“二十七岁还算年龄小吗?”
“你说呢?”程亦反问。
聂小蓝不说话了。
程亦侧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感到好笑道:“我比你大一岁,年纪也不小了,我爷爷你不用理他。”
聂小蓝愣了愣,像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我多大?”
“我决定和你结婚之前,找人调查过你,”程亦言简意赅,“你也是A大毕业的?”
“嗯,”聂小蓝目视前方,关注点并不在这里,“……你为什么要调查我?”
“你生气了吗?”程亦随口问。
“没有!”聂小蓝立马坐直身子。
程亦用余光随意瞥了眼,她又有些颓然地重新靠回椅背,轻声重复说,“我没有生气。”
“没生气就好,”程亦敷衍似的答道,“我不希望今后我们的婚姻生活出现矛盾,如果你有什么要求或者不喜欢我做的事情,随时都可以提出来。”
聂小蓝缩在那里,嘟哝着“没有什么要求”,一副脾气很好的样子。
程亦也喜欢她这点,开口提醒说:“我叫了个朋友过来,你顺便也认识一下。”
“是封左轮学长吗?”聂小蓝反应很快地问。
“……是。”这回轮到程亦惊讶了,没想到聂小蓝居然还知道封左轮,但听封左轮说他们以前并不认识。
“照理说我也是你的学长。”程亦鬼使神差说了句。
他不经意间跟聂小蓝开起了玩笑:“怎么没听你这么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