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坦白交代,其实程亦从上车起就没有停止试探聂小蓝。因为聂小蓝总是一本正经,给他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无比小心的印象,程亦想看看聂小蓝最多能够接受哪种程度的玩笑。
但程亦几乎是刚说完就立刻后悔了。
聂小蓝看起来连这种玩笑都接受不了,脸都红透了,低着头也不敢看程亦,过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说,“不要吧”。
“程亦,你别这样。”她说。
程亦有些无奈,毕竟这种程度的玩笑话在他看来完全不值一提,但聂小蓝不喜欢,他只得暗自在心里记下。
-
程秩康退出董事会之后一直住在市中心的江边别墅,程亦每隔两周会过去探望一次,顺便向程秩康汇报集团的经营状况。
下车后,他们在古铜色的雕花大门前小站了一会儿,聂小蓝努力掩饰自己的紧张但又没有很成功地问程亦:“你爷爷……会喜欢我吗?”
“不一定,”程亦忘记要照顾她的心情,“不过你要结婚的人是我,为什么那么在意他的看法?”
聂小蓝哑了一会儿,小声说:“毕竟是长辈。”
程亦配合地点头,说:“也是。”
并肩站在一起程亦才发现聂小蓝的实际身高并没有她看起来的要高。她骨骼纤细,总给人以一种高挑的错觉。
程亦垂眼便能看见她柔软的发顶,看了一会儿,他收回视线。
五分钟后,管家才把门打开,笑道:“董事长起床了。”
程亦对聂小蓝说:“我们进去吧。”
封左轮和宋天行已经到了,因为程秩康待在房间里没出来,他们愈发放肆,在客厅里打起了扑克。
见到程亦他们两个,宋天行挥挥手说:“二缺二,来不来?”
程亦说“不来”,挑了一个远离牌局的靠窗的位子坐下,并让聂小蓝坐在他身边。
管家上楼看了一下,又重新走下来对程亦说:“董事长还在吃早餐,您再等等。”
程亦说“那再等一等吧”,然后打开电视调到了财经频道,看了一会儿晨间新闻。
在这过程中,他注意到左侧的封左轮少见地没有沉迷赌。博,反而屡次三番转头去看聂小蓝。
程亦往前坐了一点,把聂小蓝挡住了。
没多久,管家过来说:“董事长刚吃完早餐,让您带着聂小姐过去。”
程秩康今年已有八十二岁,但看起来比他的真实年龄要小上不少。程亦和聂小蓝走进房间里面,程秩康刚好写完一张毛笔字,放在桌子上晾干。
“来了?”程秩康看了他们一眼,淡淡地问。
程亦把聂小蓝拉到身边,说:“爷爷,这是我未婚妻聂小蓝。”
“爷爷,”聂小蓝从背包里掏出一卷用白布包着的东西,“这是我送你的画。”
程亦有些惊讶,本以为聂小蓝涉世未深,学不会这些场面功夫,没想到她该懂的都懂,也能做得很好。
程秩康一辈子都热衷于收集古玩字画,且从未觉得厌烦,他打开聂小蓝的画作看了看,露出满意的笑容,连声说了好几个“好孩子”。
从程秩康的房间出来,程亦和聂小蓝并肩下了楼。程亦想起来得事先跟聂小蓝商量一下订婚的事宜,就停在了楼梯中间。
聂小蓝也跟着停下来,偏头不太明白地看着他。
“订婚时间定在下周五,你觉得怎样?”程亦说,“如果想要推迟一下也是可以的。”
虽然程秩康非常希望他们尽快结婚,但程亦尚且对聂小蓝的真实态度不清楚。
聂小蓝没有说不愿意,可聂小蓝实在太乖了,这让程亦总是不禁怀疑她是不是单纯听从聂淑媛的支配。
如果聂小蓝真的是这样,那么结婚的事的确需要再考虑一下。
程亦不想浪费时间考虑太久,一个人妄加揣测也不符合他的一贯作风,于是程亦直接问了出来,并且丝毫不担心聂小蓝会听懂他的言外之意。
“你跟聂太太关系好么?”他问。
“我姑姑?”聂小蓝似乎也听懂了,神色坦然道,“我平时跟她说不了几句话。”
楼梯两侧的墙面被厚重的绒布裹着,声音都被吸收干净,没有留下回音,似乎变得更安静了。
“程亦,”聂小蓝诚恳道,“我姑姑也算是我的养母,她不是个贪得无厌的人,如果你是在担心这个,那尽管可以放心。”
程亦没想到聂小蓝一夜之间变得如此聪慧,还像个贤妻良母这么大度,神色有些僵硬。
过了一会儿,他说:“也没有担心。”
“对你我有什么不放心的,”程亦说,“我送你回去。”
到了客厅,宋天行已经不在了,封左轮却还赖着不走,这回更是毫不遮掩地仔细打量着聂小蓝,等他们走到门厅,封左轮干脆肆无忌惮地把聂小蓝叫住了。
“聂小姐,”封左轮面露疑惑,“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程亦忍不住皱了皱眉,对封左轮老套的搭讪方式感到稍许不耐,便侧身一步再次将聂小蓝挡住,没什么感情地对封左轮说:“小蓝也是A大毕业的,你见过她不是很正常吗?”
封左轮愣了愣,意识到什么,双手举高作投降状:“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和你未婚妻好像真的见过。”
程亦没说话,有些严肃地看着他。
封左轮似乎也搞不清自己在说什么,很是无辜地大喊:“我们真的见过!”
聂小蓝在这时笑了起来,幅度没有很剧烈,但程亦还是注意到了,扫了她一眼,问:“你很高兴?”
“没有,”聂小蓝飞快收起了笑,又十分乖巧地回答,“我和封学长应该见过的,毕竟封学长以前在学校里很有名。”
封左轮就坐在那里说“对嘛对嘛”。
程亦不是很愿意看到封左轮和别人的未婚妻当众眉来眼去,就让聂小蓝先去门外等他一会儿。
聂小蓝还是很乖地答应,说“封学长再见”,然后朝程亦微微靠过来一点,伸手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袖,但也没有多交代什么,转身出去了。
-
几乎是在聂小蓝一走,封左轮就起身走过来,神秘兮兮地拍了拍程亦的肩:“兄弟,我以前真的见过她。”
“我知道你见过,”程亦面无表情地回答,“你今天已经重复很多遍了。”
“不是在大学,”封左轮摇摇头,“是在高中。”
怕程亦不相信,封左轮又重新仔细回想了一遍,而后无比确凿地点头道:“对,读高中的时候我肯定见过她。”
第7章
具体的日期记不清了,大概就是在临近高考的某天,封左轮的确曾遇到过一个足够特别的女孩子。
因为太特别了,就算封左轮多年游戏人间,也还能清楚地记得。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和他的好兄弟程亦有关。
市一中的三年读书时光平凡且紧张有序。作为本市最重点的高中,高一高二尚有少许可以忽略不计的闲暇娱乐时间,到了高三便彻底没有了,因而在那三年崇尚自由的封左轮过得很是压抑。
高三下学期的连续五次模考程亦都已稳坐四校第一的宝座,但从小到大这小子做任何事都喜欢拼尽全力,就连最宝贵的课间操时间都用来待在教室里闷头学习,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书呆子。
如此持续两三周,封左轮实在看不下去了,强行拉着程亦到教室外面走一走。
临近高考,春夏交际之间天气总是阴晴不定,忽冷忽热的惹人厌烦。每当上午第二节课下课铃打响,第三教学楼内穿白色校服的同学便会蜂拥着纷纷从教室出来,到走廊外边,下楼到操场去,像一阵翻涌的白色浪潮。
一开始程亦还表现得挺不耐烦,就这么走了几天之后他好像也体会到定期休息的好处,有时候学累了也会自己主动离开座位,拿着纸笔到楼顶的天台上做几道压轴题练练手。
封左轮一点都不爱学习,这种时候他本着能不动脑就不动脑的原则,经常装作程亦的跟班尾随着他走出教室,快活地打几局手游。
从某天开始,封左轮发现身边出现了一个他并不认识的女孩子。
短头发,皮肤很白,眼睛大大的,似乎有些近视,喜欢微微眯着眼睛。
尤其是在课间操的时候,走廊上人流量最大,挤挤挨挨。封左轮常看见她倔强地穿过拥挤的学生潮十分艰难地和人群反方向而行,几乎整层楼就她一个人往另一边走,因而显得格格不入。
有次封左轮又看到她了,正从附近经过,就努努嘴示意他身旁的程亦:“这姑娘挺漂亮,你见过吗?”
程亦对这些事向来不感兴趣,十分随意地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又重新懒懒散散地去看手机。
“喂!”被无视的封左轮有些生气。
“没见过。”程亦冷淡地回答,“少管别人行不行?”
封左轮噎了噎,但对这个可爱的女孩子的好奇心实在太过强烈,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封左轮特意打起精神仔细留意了一下。
她每天都会来这层楼,却几乎只在课间操的时候,有时晚自习间隙也会见到她拎着水壶上楼打水。但仔细观察辨认之下,封左轮再度确认,她肯定不是高三的学生,应该是楼下高一或者高二的学妹。
封左轮把他这番推理毫无保留地告诉了程亦,谁知却只换来他冷声冷气一句“你很闲?”的质问,不禁愤然道:“这么可爱的妹子,每天孤身一人来高三级转悠一圈再回去,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程亦有些重地合上书,冷冷地说:“哦,关我什么事?”
封左轮其实想说也许她是暗恋高三级的某人(包括却不限于程亦),但还没等他说出口,程亦又拿出一套崭新的套卷沉着地刷了起来,封左轮只好不甘心地闭了嘴。
又过了几天,封左轮开始察觉到不对劲来。
那时候年级主任抓早恋抓得严,那个年代又流行互送情书,因而总能看见青春期陷入暧昧的学生为掩人耳目假借还书或还作业的名义,实际上却是为了传递情书上那些令人心动不已的文字。
程亦也被递过几回情书,但这个混蛋根本不懂得怜香惜玉,就算收到情书回也不回就揉成团丢进垃圾桶,有时候看到一些可笑的文字,还会冷酷地轻嗤一声,给予“无聊”的评价。
渐渐地也没有太多女孩子再愿意给程亦送情书了,可能她们也意识到程亦成绩太好,又家世优渥,实在高不可攀。
然而每回但凡封左轮在课间时和程亦出去在走廊上溜达,都会和那个短头发的学妹偶遇,就像一次次不可思议的巧合,概率跟中彩票一样。
她拎着水壶看起来乖乖的,快要走近时眼神总会往这边乱瞟,不太掩饰防备地绕开了封左轮,却又偏偏停在程亦身上不动。
有几回封左轮甚至能从她脸上的表情中读出痛苦和难过,大多数时候又只是单纯的害羞和紧张。
封左轮终于忍不下去了,明知道程亦很讨厌聊这种话题,还是在自习课上把程亦面前的试卷抽走,摆出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
程亦被夺走了刚做到一半的试卷,露出非常冰冷的神情,然后特别不耐烦、没好气地问了一句:“干嘛?”
“你仔细听我说,”封左轮心中暗骂程亦的不开窍,“我发现那个可爱的学妹可能喜欢你。”
程亦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在责怪封左轮到底说的是什么无聊的东西。他只是不咸不淡说了一句“是吗”,又强硬地把试卷夺回来了。
封左轮认识程亦十八年,对他了解得不能再清楚。从小到大那些表面上包围在封左轮自己身上的桃花,其实暗地里都向着程亦,只不过程亦看上去太冷酷刻薄,总是臭着脸对什么事情不满意,姑娘们才一点都不敢靠近。
所以封左轮眼睁睁地看着这小子长到十八岁,居然连暧昧是什么也不懂,愈发恨铁不成钢,气不打一处来!
封左轮想,他有必要拯救一下程亦。
他很快制定好了计划。在第二天的课间操时间,封左轮如往常一样向程亦提议说去走廊上走一走。
程亦同意了,他们便按照原来的路线拎着水壶,打算去饮水机附近打水。
走了一会儿,那个女孩子果然又迎面走过来,视线短暂地扫过程亦的脸,又似乎有些慌张地低下头。
封左轮在程亦将要和她擦肩而过时眼疾手快地用力推了他一把,程亦根本没有防备,直接朝女孩那边扑了过去,成功撞倒了她,并和她一起摔在地上。
那女孩半边肩膀被程亦压着,整个人都懵了,脸红得要滴血,好像变得很冷,哆哆嗦嗦地想要把程亦推开。
程亦从地上爬起来,阴沉着脸冲过去一把揪住封左轮的衣领,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句地问:“你、是、不、是、有、病?”
封左轮坏笑起来:“你把人家撞倒了,不去道个歉?”
程亦显得挫败和不自然,过了一会儿,他放开了封左轮,转身对那女孩低声说:“对不起。”
“封左轮有病,”他说,“摔疼了吗?”
紧接着他就拿出手机一本正经地说要赔她医药费。
女孩面色一白,抬起手磕磕绊绊地拒绝:“别、没关系的。”
“是吗。”程亦显然不太赞同。
“扶她起来啊。”封左轮继续提醒。
程亦好像不太情愿,俯身的动作不仅非常僵硬还有些不协调。他甚至都没有多看那女孩一眼,就强行拽着她的手腕把她拉了起来。
“……”
“我的手机号码是138xxxxxxxx,”程亦在封左轮的震惊下神色如常地说完这句话,“如果发现自己受伤了就找我,我赔你三倍的医药费。”
那女孩看起来也很震惊,封左轮都不由自主开始可怜她。
不过她掩饰得很好,很快平静下来,小声说:“不用了,我没受伤。”
程亦点头,说“那就好”,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做法不太厚道,沉吟片刻,又补了一句:“我不是有意要撞你。”
第8章
她没有接受程亦的道歉,但也没有对他有过多的责备,只是匆匆离开了。
之后的很长时间,封左轮没再见过那女孩。
直到他都快把这件事忘记时,高考如期而至,两天的时光飞逝,紧接着就是放榜、填志愿、参加毕业典礼。很快他们将告别愚蠢的高中,迎来美好的大学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