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
楼口的影子配合着,笑声在黑暗里变得狞恶,像鬼哭狼嚎似的。
盛喃脸上的最后一点血色在他们笑容里褪掉。
巨大的震惊里她攥紧手指,指甲狠狠地往肉里掐,痛感拉回她清醒的理智,那些与当下无关的乱七八糟的想法被抛开,她白着脸忍着害怕开口:“我真的不知道,因为他根本不是我男朋友,我们没见过几面……”
“少来这一套!”丁九脸色一沉,“现在就给老子打电话把他叫来。跟他说,要是敢多带一个人,今晚就别想看他女朋友囫囵个回去了!”
“!”
盛喃在他提高的嗓门里吓得一栗。
而更让她绝望的是,即便是这样的动静,两边的楼依旧黑漆漆的,没半点人影或者声音。
丁九似乎注意到她的神色和视线,冷笑了声:“这两栋是要拆迁的楼,这片儿也是这附近的约架胜地,不过没人会大半夜过来,你要是想叫人,最好死心。我不打算对你一个小姑娘动狠手,你可别逼我。”
盛喃僵硬地摸出手机:“我,我连他的手机号都没存,不、不信你自己看。他真的不是我男朋友。”
“……”
丁九眉头一拧。
小姑娘吓得脸上一点血色都没了,递出手机的手指尖都带点抖,不像是敢骗他的样子。
他拿过手机,在打开的通讯录里上下一滑,还真没见到“靳一”或者“亲爱的”“男朋友”“宝贝”之类的称呼。
“充话费送的哥哥”倒是有一个。
难不成现在的小屁孩都这么称呼男朋友了?
丁九对着那个备注迟疑。
盛喃小心翼翼地在旁边看,见他盯着盛笙的备注,她犹豫了下,小声:“要不你找他也行,他是我哥,我让他请你们吃饭赔罪好不好?到时候一定让靳一给你道歉……”
“道歉?”丁九狞着脸笑,“让他桌前给我道歉,出门给我开瓢吗?”
盛喃被他表情吓得往后退了半步:“靳一现在不,不打架了,真的。而且你们应该知道他啊,他成绩特别好,学校很重视他,你们要是闹大了,那学校一定会追究——”
盛喃话声未落。
还攥在丁九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铃声来。
屏幕在黑暗里亮得刺眼。
正中的备注只有一个字母:“J”。
夜风死寂。
盛喃瞳孔猛地一张,巨大的恐惧感让她几乎想抢过那支手机摔到地上或者墙上。
但来不及了。
那一秒里丁九想通了什么,他死死攥着手机,隔空点晃了盛喃一下:“敢阴我?我他吗还真信了你的。”
这次他压根没把手机给盛喃,直接接通电话,开成免提。
但丁九很谨慎,没有直接开口,而是等着对面。
“我给你写的习题册里,今晚做我打勾的那两道就够了,剩下的明天过来……”话声慢慢消匿,再开口时,电话对面那人语气里的倦懒慢慢凝成沉寂,“盛喃?你在哪儿?”
丁九在盛喃绝望的眼神里抬起手机,放到嘴边,阴恻恻地笑了声:“你小女朋友没在哪儿,就在我身边呢。”
对面死寂数秒,哑声:“丁、九。”
“啧啧啧,我多荣幸啊,还能劳一哥记着呢?”
“你让她接电话。”
“哦,不信我的话是吧?行啊,”丁九把手机往盛喃面前一推,“说话。”
“……”
盛喃死死咬住唇,退了一步,不肯吭声。
丁九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就表情扭曲:“我让你说话。”
“……”
“你他妈给脸不要脸是吧?”丁九恶声上前,伸手就要就拽女孩的头发。
盛喃脸色一白。
“够了!”
外放的手机里响起低哑沉冷的声音。
“不用她接了!”
丁九的手停下,过了两秒,他不紧不慢收回来,眼神还带着恶意地往旁边的女孩身上瞟了一眼:“一哥早说嘛,你瞧瞧,你小女朋友都吓得含上泪了,你还不赶紧过来哄哄吗?”
“地方。”
“安乔中学东边那两栋拆迁楼中间,不准叫裴朔他们跟来。多带一个,你小女朋友的安危我可就不保证了!”
“等着。”
听到这句,盛喃再忍不住,她哽咽着声:“靳一他们人好多你别过来啊!”
话到尾音,吓得一直努力憋着,憋成好大一颗的眼泪就砸下来了。
丁九没拦她。
不但没拦,他还笑了起来:“听见了吗一哥,哎哟你小女朋友哭得好可怜,我都看得心疼了,你还不——”
“丁九,”夹在跑过的呼啸风声里,那人嗓音被情绪压得沉冷嘶哑,“你要算个男人,逞凶斗狠的事就放在我们之间解决——别碰她一根手指头。”
丁九脸色变了几遍,最后恶意地笑:“行啊,我等你来解决。”
啪。
电话被丁九挂断,他把手机往盛喃脚边一扔。
盛喃惊慌捡起来,攥进手心。
不等她做什么,丁九冷笑着提醒:“别干多余事,不然到时候要出事的恐怕是你和你男朋友。”
他说完,朝楼口几人甩了甩头:“看着她。”
“放心吧,丁哥。”
“……”
靳一来得很快。
应该是跑来的,不知道跑得多急,盛喃从没听过他那样急促的低喘的声音。
她抱紧画本从墙根抬头,看见他站在一地淌银的月光里。
就那一眼,盛喃忍了好久的眼泪开闸似的涌出眼眶,她没敢出声,怕他看见和担心,就死死咬着嘴巴,在舌尖尝到铁锈似的血味儿。
然后她听见那人微哑的低声:“让我先进去看她。”
“哈,咱们牛逼轰轰的九中一哥,竟然是个情种啊。”丁九阴狠的冷嘲热讽里,堵在楼口的人影让开缝隙。
“……”
那人走进来,步速越来越急,到盛喃面前骤然拉止。
盛喃看清他漆黑的眼和清隽的五官,也第一次见他那么明显的紧张情绪。昏暗里那人僵了一两秒,微微垂眼,像是叹出也松下诛心了一路的那口气。
“靳一,对不起……”
盛喃声音微栗,她被惊忧和恐惧挤满了胸口,她十八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哪一刻,像此刻这么痛恨自己的孱弱和无力。所以她像惩罚一样把掌心掐得疼到麻木,却只能视野模糊地仰头看着那人的影子。
在女孩再次开口前,那道身影负着昏暗和月光俯身下来。他把墙根前脸色苍白的女孩用力扣进怀里:“你已经很勇敢了,我们说好的,是我保护你。”
像浮木靠岸,盛喃颤着松开的手指慢慢抱住他,怕失去什么最珍贵的东西那样收紧,浑身都抖:“对不起……”她终于泣不成声,“你别和他们打架,我害怕,我害怕你出事靳一……”
谁来帮帮他吧,谁能来救他一把啊……她以后再也不乱信了,她不闹脾气了,盛天刚想娶谁就娶谁,盛笙想走就走,她再也不任性了不抱怨了,她回去就努力考第一,她每天都会做好事的,她拿她现在的以后的能交换的所有一切来赌……
她就只要现在抱着的这个人安然无恙,求求,求……
盛喃怕得哭得脑袋都疼,也不知道该求谁了。
她不知道自己把心底那些声音全都念出来了,俯下身抱着她的靳一觉得这个小姑娘真是傻透了,该给她录下来,放出去听裴朔他们可能会笑疯了吧。
可他笑不出来,他心疼得厉害。
身后凉秋的夜风里,丁九那些人已经不耐烦地嘲讽着叫骂起来。
靳一慢慢拉下女孩紧得发僵也发抖的手,把身上的黑色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最后他没能克制住,安抚地亲了亲女孩的额头。
“别怕,”他哑着声在她耳边说,“你在这儿,我不打架。”
“……”
盛喃哭得,怕得,抱他抱得,浑身一点力气都没了。她穿着他的外套靠在墙根,看见模糊的怎么也擦不干的视野里,那人身影单薄地走向那些幢幢的,鬼影一样的人们。
她听见交谈,听见丁九狞笑的话,听见恶风灌耳,听见嘲笑和骂声,她看见那人清挺的背脊慢慢躬下,夜色里他的声音清冷而平静。
“对不起,丁哥,我错了。”
“!”
盛喃的眼泪再一次涌出她以为已经干涩的眼眶。
而模糊里。
她看见那人直身的间隙,笑得最大声的丁九猛地抬脚,向那人腰腹狠狠一踢。
轻微的闷声。
靳一退了两步,额发微垂,他抬手扶住身侧的墙,五指按捺地扣紧。
丁九顿在原地,皱眉。
他身后的小弟们还在哈哈大笑,他们以为他留力了,事实上这一脚他用尽全力。可面前的男生没像他想象里倒地,竟然只是退了,两步。两步就停下了。
丁九背后微微发汗。
而这须臾的寂静里。
墙边那个女孩在呆住之后炸了声,带着哭腔:“那里有脾脏!破了会死人的!你们生物及格了吗!?”
“…!”
女孩子的声音很尖,大约是怕到极点了。
丁九甚至听见远处传来被惊动的狗叫,他身后的小弟们也纷纷露出惊色,有人眼神不善地看向盛喃。
寂静里。
扶着墙的靳一慢慢松开扣紧的指节,他一边轻咳了声,竟还一边笑了。
他转过身,靠到墙上:“脾脏在左边,你生物是不是真的不想及格——”
话没说完,女孩的身影已经踉跄着扑过来了。
靳一抬手把人接住,停顿两秒,他无奈笑了下。
在紧紧抱着他的女孩耳旁俯身,他低声:“你这样挡着也没用,他们打人可不讲男女有别的。”
盛喃吓得微栗,但手抱得更紧了。
靳一被她压到淤伤,狼狈地低喘了声,但又没法把女孩推开,就只能微微仰头看向忌讳又警惕地看着他的丁九。
靳一停了两秒,平静问对方:“丁哥,这样,您满意了?”
“……”
丁九眼神一松。
他退了两步:“走。”
夜风吹回刺耳的笑。
盛喃慢慢松开发僵的左手,从靳一身前退开一点。她右手还紧紧抱着画本,其实也没有多么重要,只是被她忘了。
楼口最里侧。
骗她进来的男生,还有之前被丁九叫进来看住她的两个,三人晃晃荡荡过来,讥讽的话声刺过来。
“大名鼎鼎的一哥?哎哟,我好怕怕哦。”
“我就说,黄毛小子而已,还以为自己了不得。”
“九中一哥,哈,吹得挺牛逼,真当我们也惹不起?”
盛喃僵站着。
靳一靠在墙边,像没听见,懒洋洋地半仰着。
盛喃心里一涩,下意识往前想去抱他——
“砰。”
晃过去的最后一个人撞开了她。
盛喃手里的画本摔到地上。
最后那个人讥笑了声,从画本上慢慢踩过去。
一步之后。
靠在墙前的靳一眼角轻微地抽动了下,他落回眸:“捡起来。”
“……”
走出去的三人蓦地一顿。
楼口快要离开的人影们也停下了,纷纷转身。
最后那个回头,脸上带着被冒犯的怒意和冷笑:“你说什——”
他被昏暗里的某个眼神猛地蛰了一下,僵住。
墙前的少年缓声重复:“给她捡起来。”
“……”
最后那个僵在原地,张了张口,蓄好气势的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他身后的两人被他挡住,看不到少年表情,大声笑骂。
“你马子还是我们马子啊?让我们捡,捡了马子送我们?”
“——”
靳一紧绷的眼睑蓦地松下。
他压下视线,转身走到盛喃面前,抬手拎起黑色外套的连衣帽,扣到她头顶,然后拉下来,遮住她眼睛。
他低了低头,声音很轻,像玩笑:“好孩子不看打架。”
盛喃瞳孔轻缩。
她抬手想拉住身前的靳一,然后拉了个空。
被帽子隔断,夜色里传回惊怒的话声:
“你还敢过——”
砰。
很轻的、一拳到肉的闷声。
黑暗里有人捂住痉挛撕扯的胃,一声出不来地扭曲着五官跪趴在地。
聒噪消音。
然后是更多的聒噪。
盛喃听见了很多很恐怖的声音,她不知道那是骨折还是撞击,是风声还是落地。
她唯一分辨得出的只有哀嚎,歇斯底里的痛骂。
越来越多,然后越来越少。
最后的寂静里,有重物的声音,像麻袋被拖过泥地,划出长痕。
停在她身前不远的地方。
连衣帽隔绝出的方寸里,她看见最后过去的那个人被膝压在地,嘴里挤出咯咯的声音。
凌厉的膝线之上,有人微微俯身:“给她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