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皛努力想要抑制胃里的翻腾,结果还是吐了一地,都快把胆汁吐了出来。眩晕越来越厉害,眼前的事物渐渐模糊,各种难受慢慢变得不遥远,随之而来的是无边的黑暗。
就在此时,荣家主要成员就岑皛的地位问题进行昨天晚上以来的第二次大讨论,这次应该会有结果了。
第29章 妈妈
荣介亨是个很少笑的人,岑皛记忆中从未见过他的笑容,其实就是有也会被不敢正视他的岑皛忽略。而现在,岑皛居然看见荣介亨笑了!
大雪漫天飞舞,天地间是一片白茫茫的颜色,荣介亨就站在那大雪之中,望着岑皛微微笑了起来。他的笑容犹如冰雪消融时一般,带着太阳的温度和彻骨的寒冷。如泡沫般飘落的大雪不曾在他笔挺的西装上留下任何印记,倒是岑皛的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白色的雪花阻碍她看清对方的脸,荣介亨变得越来越遥远……突然,漫天的白色雪花变成了满天猩红的血雨,点点滴滴落在地面上,落在荣介亨身上,落在岑皛眼前,那阵阵腥臭令人作呕……
猛地睁开眼,目之所及是一片惨白,医院里那种特有的味道令岑皛皱起了眉头。
“你醒了,太好了!”
岑玖坐在床边,她比之前更憔悴了,但说话的语气又仿佛有了生机。
岑皛抬眼环视四周,这里很大很静,到处是各种医疗器械,不像平时所见的病房。她浑生上下都是软软的,提不起一点儿力气,胃里很不舒服。
“你从昨天昏迷到现在,期间高烧反复,我还以为老天又要夺去我一个孩子,幸好你醒了。”
岑皛感觉到对方话语里的焦急与欣慰,自己居然病成这样还真是不可思议。另外,她是怎么被发现并送到这里来的?眼前只有岑玖一个人,那么其他人又是什么态度?跟唐阐没有及时联系,他会怎么想?一连串的问题涌上心头,岑皛的疑惑被对方看在眼里。
“放心吧,我会帮你处理好善后事宜的。现在能吃得下东西吗?”
岑皛思索岑玖话里的意思,她并未作答,对方却是转身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粥,慢慢用小勺子舀了一勺放到嘴边吹了吹。
“这是瘦肉粥,好歹吃一点吧。”
岑皛不惯被人喂食,她看那越来越靠近的勺子便要挣扎着坐起来,由于身上没有力气,这些举动看起来更像是一种抗拒。而岑玖居然放下了碗,上前把岑皛扶着坐了起来,又在岑皛身后放了几个软绵绵的枕头,这才又拿过碗来继续喂岑皛喝粥。
瘦肉粥的香味刺激着岑皛,她笨拙的接受岑玖的喂食,慢慢恢复了一点力气。一碗粥下肚,岑皛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还要一碗吗?”
岑玖的声音变得很温柔,而岑皛只以摇头回应。
“让你病成这样,责任在我。我以后都不会让你受委屈了。”
岑皛一脸迷茫的看着岑玖,对方脸上那坚定的神色令她不解。
“你哥哥走了,姐姐又昏迷不醒,当时我就想我不能再失去你。我让人把你接回来,可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二叔说得对,你要离荣家远一点。”
岑玖的神色有瞬间的暗淡,随即恢复如常。
“阿皛,以后你愿意跟妈妈一起生活吗?”
岑皛瞪大了眼睛,她不懂岑玖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在她来到荣家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个被家族抛弃的孩子,凭什么有一天会被关心?
“我知道这话说的太突然,但还是希望你能够认真考虑,尽快给我一个答复。”
岑玖伸出手抚摸女儿的及肩长发,对于志在必得的东西,任何人都无法阻止她。
岑皛缓缓对上岑玖的眼,说出了醒后的第一句话:“我有利用价值?”
这不是偶然说出的话,它应该在岑皛心里酝酿了许久,否则那么多疑问为什么是它打了头阵?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谁又会对当初的弃子忽然回心转意呢?母爱伟大,亲情至上,那不过是别人家的温馨事。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荣家人,于他们而言,最重要的东西是利益吧。
岑玖听后面色惨白,抚上岑皛头发的手不由得垂了下来。良久,她才再次开口:“我承认,我是有私心的,这一点我希望你能体谅。”
“我从小被人羡慕着,小时候有好爸爸好妈妈,长大后有了年轻有为的丈夫,留在荣家的一双儿女又是出类拔萃,家庭事业有成,快五十岁的女人还有什么不满足呢?可就是在这个时候,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岑玖眼中似有泪光,这大概是她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刻。
“我明明已经什么都有了,却在这个时候失去最珍爱的孩子!我不想等到我老的时候和空空的房子为伴!”
“就算是帮忙照顾孙子孙女,就是忍受那些家长里短我也通通愿意。我不想在前半生过着人人称羡的生活,到头来却是孤苦零丁。”
岑玖确实是个厉害的女人,在这个时候她依旧保持克制,所以那些话听起来更令人心寒。
“荣廷芝还活着。”
岑皛冷冷的开口,她对眼前这个女人并没有太多感情,岑端说要忘记的怨恨她从未真正忘记,刚才的这句话更是激起了她隐藏已久的情绪。
“我当然知道。”
岑玖又轻轻按上了女儿的肩,她说:“你姐姐姓荣,我把她留给荣家。而你姓岑,你是跟我姓,所以我希望你能留在我身边。”
岑皛又想起了那天晚上荣廷芝所说的话,眼前的这个女人真的跟荣家其他人不一样吗?她的话里面到底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假的?一个一事无成的女儿值得她荣夫人这么做吗?还是不过一时兴起,又或者别有用心?不,不可信,不能信,她不可以陷进去。
“我只是一个没有教养的下层女孩,这辈子不敢奢望麻雀变凤凰,你还是去看你的荣廷芝吧。”
平日里总有些胆小的岑皛现在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畏惧,她应该想想自己是不是烧昏了头。
岑玖叹了口气,她大概是把这些话当成是孩子的气话了,所以并未生气,反而张开双臂抱住了女儿的头,然后有些不可置信的说:“你……怎么这么痩?”
岑皛一直很抗拒跟别人有肢体上的接触,她本能的挣扎,却被抱的紧紧的。长这么大以来只被唐阐抱过一次的岑皛顿感尴尬,而那母亲怀抱的温暖所带来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安抚了她那一颗躁动不安的心。
“唉……别闹脾气。我知道我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所以就当我想要弥补一下也不可以吗?”
岑玖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就像儿时哄她入睡一样。往事浮上心头,或许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但生命不能被轻易扼杀,即便有今日的局面也是不可回头的。维持现状并没有什么可非议的,但环环相扣中的一环已经发生改变,坚持最初的决定已经需要慎重考虑。
“我可以放下荣家这边的一切,就是这样你还不愿意接受我这个妈妈?”
“你……”
岑皛着实吃了一惊,她从岑玖怀里抬起头一脸愕然的望着那张脸。
“荣家不能接受你的固执就像我对你的坚持,既然谁也说服不了谁,那就各取所需吧。”
岑玖抚着女儿的头轻轻叹息,她说:“放心,我不会让荣家闹出离婚丑闻,同样也不会让你在现在就承担起赡养母亲的重任。我名下有足够的资产维持颜面,当然也能给你备一份丰厚的嫁妆。”
岑皛的脸忽然红了,她本该硬着心肠说一些伤人的话,可是这个温暖的怀抱让她心软了。也许并不像她想的那样,她其实对这个女人有着所有孩子对于母亲的期盼。承认这种事情需要勇气,而岑皛脸皮很薄。
“叫我一声妈妈。”
岑玖忽然开始催促,可惜岑皛嘴唇动了好几下只是发出了蚊子叫般的声音。
“大点声,这有什么好害羞的。”
岑皛仰起头,一种渴望从心底涌起,她鼓起勇气说出了岑玖想要听到的两个字,
“妈妈。”
第30章 新家
事情变成这个样子,岑皛觉得像是做梦一样。自那日与岑玖谈话后,岑玖便带着岑皛回了B市,在B市买了一套房子,离学校不过半个小时的车程。而岑皛搬来与母亲同住,有事的时候才返回学校。唐阐知道后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高兴,只是向岑皛表达了祝贺。
新家的一切都是由岑玖布置的,岑皛只是提供了一点意见,然而岑玖似乎对小女儿的喜好异常了解,从被单的颜色到每日家常小菜的咸淡程度,无一不令岑皛心满意足。本来岑皛应有所怀疑的,但她忙于准备考研,又有毕业论文在那里烦心,并未注意到这些细节。
考研初试之前,岑皛邀唐阐到新家来吃晚饭,那时候她才感受到为人女和为人女友的为难。既希望男友能讨得母亲欢心,又希望母亲能对男友放心,这种夹在中间的焦虑感相对于从前的岑皛而言是幸福的烦恼。好在席间三人气氛融洽,岑玖更有要将女儿冷落在一边的架势,她与唐阐相谈甚欢。
晚饭过后,岑皛与唐阐一起在厨房洗碗。
“你觉得我妈怎么样?”
“是个厉害的丈母娘。”
唐阐笑着回答,笑容背后是淡淡的忧虑。
因为岑皛的朋友打电话过来,她去房里接电话,客厅里只剩下岑玖和唐阐两个人。
“你那家公司有林雰的股份吧?”
这不是在询问了,岑玖摆出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
唐阐闻言脸色大变,他勉力维持平静,说:“不知道伯母为什么对这些商业上的事情感兴趣?”
“有些东西只要存在就是个□□,阿皛的性子你应该明白。”
岑玖看着唐阐,语气变得强硬起来,“我可以尊重阿皛的选择,但我也有作为母亲的考虑。”
唐阐沉默片刻之后,忽然很坚定的说:“我认定的人不会轻易改变。”
“我倒是拭目以待。”
岑皛出来的时候,唐阐已经走了。
“唐阐去哪儿了?”
“他说公司有事就先回去了。怎么?一会儿不见就开始患相思病了。”
“哪有的事。”
岑皛脸颊微红,这段时间与母亲相处久了忽然变得像个孩子,偶尔还会不要脸的撒撒娇,真是变了。
“阿皛,过来妈妈这边。”
岑皛顺从的坐到母亲身边。
“看你这么高兴,电话里说了什么好事情?”
“没有,不过是预祝我取得好成绩。”
“哦,那我是不是也要摆一根葱、煎两个荷包蛋啊。”
“妈――”
岑皛倒在沙发上,以母亲的腿为枕。她真的好喜欢现在的生活,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说“有妈的孩子像个宝,没妈的孩子像棵草”。
“你觉得唐阐怎么样?”
“是个有志青年,这么说你开心吗?”
“妈,我要听中肯的评价。”
“我说得对不对你心里还没有数。不就是想听听别人夸夸你的男友吗?在老妈面前不用那么含蓄。”
“妈,我是说真的。”
岑皛的语气变得很认真,她用手指转着母亲的衣角,轻轻的说:“他这个人到底怎么样?可不可靠――我不大会看人。”
岑玖用手轻抚小女儿的长发,这满头青丝经过一段时间的养护已经变得很柔顺、很有光泽,要不了多久就会变成她想要的模样。
“的确是个很好的青年,可是你到底了解他多少呢?”
“这个――”
岑皛哑然,她了解唐阐多少,这个问题她怎么回答的上来?对她而言,一切开始得莫名其妙,就好像买彩票中奖一样,要怎么说那种运气呢?
“你要多了解他,这样才能更好的相处。他不是与人合伙开了一家公司吗?那些股东都是他的重要伙伴,你应该主动认识他们,也好帮帮唐阐。”
“我能帮他什么?”
“傻孩子,交个朋友能掉一块肉啊!无论在什么时候,人脉都是重要的资源,这点你要记住。”
岑皛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小女儿的额头,脸上满是慈爱神色。
“姐姐醒了,是吗?”
岑皛转移了话题,她现在已经能将那些象征着亲情的称呼自然的说出口。因为没能去参加荣介亨的葬礼而心存遗憾,她自然对幸存下来的荣廷芝抱有期待。
“嗯,恢复得很好,能跟人开玩笑了。”
岑玖的眼神在刹那间变得非常温柔,心绪似乎都集中到了大女儿那里。
岑皛的眼神黯了下去,从岑玖错把她叫成“阿芝”的那一刻起,她就明白“岑皛”跟“荣廷芝”永远不可能相提并论。从不敢奢求更多的东西,将眼前的温馨保留得更久一些便是最大的愿望,而这真的能随心所愿吗?
“那很好啊,什么时候去看姐姐?”
“等你考完试吧,或者过年的时候再去。”
“嗯,我听妈的安排。”
岑皛坐了起来,背对着母亲,想起高考时候的情景。那时候她独自一人面对人生之中第一场重要的考试――高考,十几年寒窗苦读的希望全都压在了上面。看着别人有10分20分的照顾分,而她只能在考场上一分一分的把分挣回来,不平之感油然而生。这件事在后来查成绩的时候才释然,因为她可以坦然面对那个不含一丝水分的分数。在哪之后的大学生涯里,她得以从容面对那些来自不同地方的同学,至少大家进入校门的门槛是一样的。
当时背水一战的决心还不够,毕竟还有再来一年的希望,种种的疑虑又不可避免的削弱了决心,导致出考场时近乎绝望的心情。那时候在事实上已经没有任何退路,因为荣家突然的表态使得岑皛一切只能听天由命。那时候她用稚嫩的肩膀独自承担起了一切后果,现在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人生之中需要做出抉择的时候多着呢,过了这一关便有那一关,哪能驻足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