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两个人话也不多,喝着茶看电视,看得都挺认真,但大概是这个时间太巧妙,虞瑛还是为家里多了点人气而心情变好了许多。
电视屏幕上男主角正在与女主角生离死别,女主角哭得撕心裂肺,配上慢镜头和催泪的背景音乐,营造出一种凄凄惨惨的氛围来。
虞瑛本来不太喜欢这种片子,只是看个热闹,没料到看着看着就入了神。
陆明刚到山城不久,是真有事儿,不能在虞瑛这儿耗太久。
只是他刚想说话,便看见虞瑛微红的眼眶,一时间也哑了声。
倒真没想过看这么部很是俗套的古偶,竟然能让铁石心肠的虞瑛流泪——这话还是虞瑛自己说的,影视专业出身,看得多了,她已经很少会被感染情绪了。
“擦擦吧。”
手边递过来几张纸,叠的整整齐齐,对于强迫症患者十分友好。
虞瑛如梦初醒般抽了下鼻子,觉得丢脸,只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电视,不肯去接。
她总是脸皮薄又嘴硬,这会儿红着一双眼睛,又死死地绷着脸,就是不肯让泪珠从眼眶里掉下来,很轻易便让人觉得可爱又可怜。
陆明垂眸,不自觉地翘了翘眼尾。
人都在眼前掉眼泪了,总不能放任她这么狼狈下去。
若等她反应过来自己看见了她这副模样,别管这种事经过了多少次,都是要对他避如蛇蝎好几天的。
被他一喊,虞瑛其实没再看进去剧情,只是木木地瞪着屏幕,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想到他靠过来,耐心地俯下身,避开她的视线,小心地给她擦了擦眼角。
眼角本就堆积了许多泪水,眼睛又敏感,被柔软的纸巾轻轻碰到,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宛如开了闸的水龙头。
虞瑛:“……”毁灭吧。
她很绝望,非常绝望,早知如此,她就自己擦了,也不至于里子面子全丢了。
陆明手上的动作跟着一顿,看着滚滚落下的眼泪眉头微皱。
察觉她慢慢抿起的唇瓣,他觉得好笑,但此时又不能笑出声,只能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放软声调转移话题。
“这剧不好看,换一部吧?”
虞瑛:“……”这话题转移得毫无意义啊!
她放弃抵抗,气闷地把纸抢过来捂在眼睛上,简单粗暴地解决问题。
陆明也不去刺激她,换了个音乐频道,等着她缓过来。
乐曲声悠扬如流水淌过,确实很适合舒缓心情。
好半天,虞瑛才泄气般的把纸拿下来,扔进垃圾桶,揉着眼睛瘫下去,孩子气地拿抱枕捂住脸,还不忘给自己盖上小毯子,看起来就是生无可恋的模样。
陆明终于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虞瑛:“……陆明!”
虞姑娘下一秒便要炸毛,没料到陆明还敢再次靠过去,趁机把抱枕拿走。
“抱枕脏,别什么都往脸上捂。”
“……你管我!还给我!”
“那……你妆花了?真要拿抱枕捂着?”
“……”
虞瑛看着眼前那张笑意盈盈的脸,只觉得分外糟心。
陆明把抱枕拿在手里,在她眼前晃过来晃过去,嘴里戏谑,眼睛里却只装得下她因为哭过和生气而泛红的脸颊。
他其实觉得,连她纤长的眼尾晕开的眼线都是可爱的,像只气鼓鼓的小熊猫。
眼见着虞瑛已经眼不见心不烦地闭上眼,才终于放过了她。
“好了,不逗你了,补妆还是洗漱?快去。”
“……不想去。”
陆明挑眉,觉得稀奇。
妆花了还不急着补的虞瑛,实属少见啊。
她从沙发上爬起来,从咸鱼一样的瘫着变成了靠着沙发蹲着,身上披着小被子,双手抱住膝盖,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
她很委屈地开口:“我讨厌虐的剧情,也讨厌Bad Ending。”
不得了不得了。
陆明虽不太了解她的工作,但隐约还是知道,她写剧本最喜欢写虐而悲的故事,没料到居然对悲剧影视作品这么不感冒。
不过这不是重点,软绵绵的声线听起来完全没有平日里的冷清与锋芒,还因为带点哭腔而显得有些喑哑,柔软得让陆明一时间也不想去调侃她了。
他的眸色微暗,心头跟着软了下来:“不喜欢就不看,没什么大不了的。”
虞瑛瘪着嘴指责:“都是因为你,不然我就关电视了,怎么可能看到这么虐的剧情。”
陆明:“……”这是他所没有料到的。
他只好背下这口大锅,还得继续宽慰她:“好好好,我的错,阿瑛,我跟你道歉。”
虞瑛看起来还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只是用气音小小声地哼了一下。
他觉得她的状态实在不太对,悄悄发了消息给方灵均询问。
方灵均回得倒是快,只是也没什么头绪,他晓得的只有虞瑛在过年的时候状态不对是常态,不算大问题,不过也不能多刺激。
“阿瑛,”陆明锲而不舍地靠过去,虞瑛锲而不舍地往旁边靠,嫌弃之情一览无余,他也不气馁:“我给你唱歌赔罪好不好?”
虞瑛的爱好非常单调,就是享受——美人、美食、听歌、赏景等等都算。
作为一个站立在她审美点上的男人,他太知道怎么去哄她了。
虞瑛还是生气,不想跟他说话,但是又蠢蠢欲动地盯着他看了很久,企图让他明白自己的戴罪之身,自觉一点“献身”。
陆明只当看不懂,假装失望地叹气:“看来阿瑛不是很想听啊。”
虞瑛:“……”
她恶狠狠地咬牙,从牙缝里呲出一个“听”来。
沉默的对抗宣告失败,虞瑛更自闭了。
但可以说是完全不出乎陆明预料的,他还没唱上几句,虞瑛周遭生人勿进的冷气就消融了许多,虽还是脸色沉郁,心情却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他耍了个心眼,反反复复地唱《一眼》。
“……没有一眼万年的角色,那是没有你我。
芬芳无数,我如涸辙之鲋,不知满足。
如果王国倾覆,眼泪干枯,你仍如故……”
之前的《一眼》不过是兴之所至,随性而作,他花了很长时间去修改调整,才有了这个更完整但仍不完美的版本。
虞瑛果然听出了不同,不情不愿地跟他搭话:“怎么不一样了?”
“修改了,”他说:“这个版本喜欢吗?”
虞瑛思考了一下:“喜欢。”
这个版本,比起之前的那个版本,改了一些词,也动了旋律,从前听起来是情窦初开的少年心事,如今细细听起来,就是更疯了。
她很喜欢。
陆明长得不大有攻击性,或者说,在大众审美里他本就是不那么出挑的,五官清隽,轮廓干净,唱着和外表不符的歌,格外有冲击力。
“喜欢就好。”
他看着她笑,好像这首歌就是为她而存在,没有人的意见比她更重要。
这样的偏爱总是容易让人心动的,虞瑛的心跳很自然的漏了一拍,生人勿近的冷淡跟着碎了一地,她也就不再故意闹脾气了。
陆明就觉得,这果然是个非常好哄的姑娘。
虞瑛朝他招手,神秘兮兮的像是有秘密要告诉他,他就顺从的坐过去一点,和她之间只余下一拳头左右的距离。
她很喜欢各种香味的洗发水沐浴露香水口腔喷雾,身上总是带着馥郁的香气。
陆明靠的近了,自然而然地闻见她身上传来的香气。
难得不是木质香,身上是果香调的暖香,白桃的气味清甜,混着发间的一点奶香,复杂却不厚重,轻盈得像是一杯白桃味的牛奶。
她乐于且擅长搭配各种香气,以营造出自己喜欢的味道。
他微微晃神。
脸颊上忽然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带着点点橘子调的气息,好像还带着点电流,使得从脸颊开始,麻意飞快地传到了指尖。
他下意识捏了捏手指,等脑子里对上那阵柔软触感的可能性,才猛地回神。
他对上一双清亮含笑的眼睛,干净的,得意的,还有些不明显的羞赧。
通通无比清晰地呈现在他的眼前。
他的眼神太炽烈,虞瑛看了眼抱着的兔子玩偶,不自在地把事情推到玩偶身上。
“……给你哄我的奖励,让它亲了你一下。”
“嗯。”
他不知道想了什么,没有戳穿她粗陋的谎言。
这种鬼话陆明当然不会信,但虞瑛呼吸间带着的橘子清香还绕在鼻尖,他也不想去逼她承认什么。
但他们之间的气氛到底还是发生了什么变化。
如同暗潮汹涌,表面上却风平浪静的海水。
过了好一会儿,陆明看了看腕表,想起什么似的叫她:“阿瑛。”
虞瑛转头:“嗯?”
“给你带了饺子,我自己包的,寻思着你没这技能,特地给你带了点。”他顿了顿,又说:“刚才给忘了,现在估计也冷了,你热热再吃,或者当早饭也行。”
第三十五章
餐桌上尽是残羹冷炙,菜肴太多,所以到最后也没吃完,堆在桌面上,等着主人去收拾打理。陆明带来的塑料袋委屈地放在桌边,摇摇欲坠。
虞瑛这才恍然大悟地看了裹得严严实实的塑料袋一眼。
“我知道了,”她说:“你饿不饿?饿的话我给你热一下,一起吃吧。”
陆明本来是没想拒绝的,不过他忽而想到什么,便踌躇起来。
须臾,他站起身重新理了理衣服,笑着拒绝了。
“时间太晚了,我该走了,酒店里能吃的夜宵可比你这儿多。”
虞瑛也没再挽留,送他出门。
门外还有很多户人家在放鞭炮,噼里啪啦地炸响在耳边,听起来就很喜气。
鞋柜上的鞭炮许久没人碰过,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灰,陆明进门换鞋的时候没注意,出门又要换鞋的时候才发现它的存在。
他指了指鞭炮,扭头问靠着门框的虞瑛:“你买的?”
“嗯。”
“怎么还没放?”
虞瑛欲言又止,最后轻叹一声,放软了语调:“当然是不敢放啊。”
她害怕未知的东西,尤其是这种有危险性的未知的东西。
陆明比她高很多,站在门外,低头看她,入目便是虞瑛精致清艳的脸庞,她的头发有些乱,微微仰着头看过来,眼睛里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奈和委屈。
那双眼睛还是黑白分明,什么感情都是澄澈的,和小孩相比也不遑多让。
就好像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从来就没有改变过。
陆明的心脏微微一动。
他没忍住伸手揉了揉虞瑛的脑袋,对上她错愕的眼神,也只是用了点力道,按着她的肩膀把她推进门,将门虚掩上,温柔浅笑。
“那你进去,我来放吧。”
隔着一道门,隔着鞭炮声,隔着别人家的欢声笑语,他的声音不那么清晰。
虞瑛透过那道不大的门缝去看他,只看见他清瘦如竹的身影。
他抽烟,也随身带着打火机,将鞭炮点燃扔到了比较远的楼道上,自己就站在门口看着。
一挂八百响的鞭炮炸响至结束的时间并不长。
虞瑛觉得也就几个呼吸之间。
她有些遗憾,决定明年多买上几挂一起点,那才叫热闹。
陆明没再打开门,就隔着门跟她道别:“有时间再见了。”
虞瑛:“再见。”
她把门关好,回到客厅,环视一周,去收拾了餐桌,又把陆明送过来的饺子腾到碗里放进冰箱。
他做的饺子圆鼓鼓的,看起来像小元宝,堆起来就是满满的两大碗。
大年初一的三顿说不定都够了。
她看着饺子就像是看见陆明逼着她规律三餐的样子,摇了摇头,又觉得这个联想十分离谱,成功把自己给逗笑了。
等虞瑛躺上床,已经临近两点。
她其实搞不清楚为什么陆明会突然到访,陆明说是为办事而来,她信了大半,可还是怀疑他特意赶过来是为了当田螺少年;后来她又莫名其妙地因为一部古早狗血电视剧哭了,还非怪在陆明头上,让他哄了她很久,她凑上去亲了一口,还不敢承认;最后他还给她放了鞭炮,门内门外,就仿佛他没离开过,一直陪着她。
哦对,他还突然改了称呼,不叫她“姐姐”,叫她“阿瑛”。
从前没觉得“阿瑛”这个称呼有什么不同,可是他用那烟嗓念出来,就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温柔缱绻,勾人得很。
这一晚,虞瑛睡了很好的一觉。
连带着后头好长一段时间,她都很少失眠。
时至正月十五,她才从悠闲的年假生活中脱身出来,打算去办点正事。
方灵均特意打了电话询问需不需要陪同,言语中很是小心。
虞瑛实则觉得他小心过了头,几乎每年都要问,每次得到的答案都不变的情况下,居然也不肯罢休。
她如常拒绝:“元宵节你往外跑什么?好好待在家里陪父母和玉婉。”
果然是连拒绝的理由都不带变一变的。
方灵均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又多叮嘱了她几句安全事项。
虞瑛就糊弄过去。
她总觉得方灵均在她的事儿上有种防患于未然的隐忧,但不管她怎么撒泼打滚,他都不肯告诉她。
这种奇怪的直觉让她非常想逃离,也是她有意无意疏远方灵均的理由。
“妹儿?”出租车司机扯着嗓子叫她,“地方到了,下车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