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瑛还蹬蹬蹬地往后跑了两步,打算离这个怪姐姐远一点。
周沈顿时更加糟心:“……你个小没良心的!”
得益于周沈这位塑料姐妹花的神助攻,陆明终于还是在农历正月十八这天下午,火车站的候车 大厅见到了虞瑛。
彼时春运还未结束,火车站里人来人往,十分拥挤。
被周沈劝了酒,虽不算宿醉,但虞瑛还是显得精神萎靡。
出现在陆明面前的时候,既没有化妆,也没有穿高跟鞋,更没有穿裙子,整个人虽然不至于裹成一个球,但还是靠口罩帽子围巾营造出了明星出街的氛围。
等她艰难地穿过人群走到身边,陆明能轻易地看见露出的眼睛下方挡不住的黑眼圈。
“你这几天都通宵了?”
陆明上下打量她,对于她这个行尸走肉的状态表示疑问。
如果不是连续熬了很长时间的夜,很难有她这种灵魂好像都游离在外的情形啊。
虞瑛虽只露出了小半张脸,但陆明仍然从那点缝隙中读出了“生不如死”四个字。
她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解释:“昨儿跟周沈去喝了酒,我就喝了那么一口,今天起来就这样了。”
陆明是中午收到她要来的消息的。
她被周沈的夺命连环call叫醒,听完了录音,才给他发了消息。
怎么说呢,除了有种果然如此的猜测成真成就感,就是有种对于自己状态的不满意。
“对了,给你带了个临别礼物。”虞瑛打着哈欠把兜里揣着的小礼盒递给他,“时间来不及,我刚在路边买的,你别嫌弃就成。”
陆明没想到这茬,把方方正正的蓝紫色礼物盒接过来:“谢谢。”
他看起来还想再说什么,但虞瑛觉得现在最好不要废话太多。
“我不知道送别该走个什么流程,反正我人过来了,礼也送了,你看也看了,看够了跟我说一声就行,我好回去睡觉,困死了。”
她自觉该做的事也做了,满脸写着你想说什么就说,反正我也不会听。
陆明觉得这么孩子气的行为好笑又好气,叹了口气,把很多想叮嘱想询问的话又吞回去。
都是些老生常谈的话题了,她不听也就不听吧。
“就一个问题,阿瑛,你认真点回答我。”
虞瑛这才抬起困意浓重的眼睛,对上陆明直勾勾的视线,点了点头,示意他直说。
陆明把礼物盒揣进衣兜里,轻声地问:“如果我问你要不要谈一场恋爱,你愿意吗?”
他问这个问题的语气郑重到好像只要她答应,他就不走了。
“愿意啊。”
毫无犹豫的答案,就像是之前被人问到是不是喜欢他。
虞瑛的目光坦坦荡荡,这个简单又直接的答案听得陆明心头一烫,但他知道她的话还没有说完。
她慢吞吞地抬起手,在陆明眼前晃了晃。
她的手白皙细长,指尖上有薄厚不一的茧,右手因常年握笔,手指都有些变形,但都无损它的好看,小指上头的素戒缠绕成细细的一圈,略有些闪光,显出几分亮泽。
“但我是不婚主义者,只谈恋爱,不考虑其他事情。”
比如婚姻。
她直言不讳,理所当然。
“我父母的婚姻并不顺利,坦白来说,我不会对任何人交付完全的信任,我也不相信婚姻关系会比恋爱关系更好。”
同样是原生家庭的影响,但陆明这一刻明确了自己和虞瑛是真的完全不同。
“虽说现在提到婚姻还很早,但是阿瑛,我很确定如果我们能走到那一步,我会来山城定居,也会有稳定的工作,我们会有安稳的生活。”
“阿瑛,我希望你可以试着信任我,我们也许某一天会不再相爱,但我不会背叛。”
虞瑛相信他会做到他所说的。
毕竟前段时间,他其实已经找好了工作,只等年后入职。
若不是因为她拒绝了他的表白,他大概真的会定居于人生地不熟的山城。
虞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可是陆小明,你说的这些我都有啊。”
陆明一愣,还想说什么,虞瑛又开了口:“陆小明,你有一点幼稚。”
她说话的语气不轻不重,也没什么情绪。
“你的世界重心不该是我,你明白吗?”
“你所说的这一切,或许别人会觉得很浪漫,但我就觉得你很幼稚,恋爱脑什么的,糟糕透了。”
这还是陆明第二次听人说自己幼稚。
第一次说的人是魏瑾瑜。
那天是他流浪到山城,第一次和乐团里的人见面,他们聊起追求音乐梦想离家出走的事情,都觉得这才是青春,这才是有冲劲的年轻人。
只有魏瑾瑜顶着一张厌世脸,打量了他很久,最后说了这么一句话。
“陆明,我不喜欢你,你太实在是——太幼稚了。”
陆明一直觉得自己活得不那么明白。
在滨城和外婆相依为命的日子里,他只有音乐;于是在被接到京市后,不被重视的那段日子里他也只有音乐;后来觉得家庭让人难以忍受,决定离家出走,又发现自己只能靠着音乐吃上一口饭。
所以他把自己的人生理想归结于音乐,跟全世界宣告,他和音乐天生一对。
在这个过程中,有很多很多,被他忽略过、逃避过的事情。
原来这样的行为在别人眼里除了热血,还是幼稚的。
陆明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怅然若失:“我明白了。”
“你不明白,”虞瑛没去看他苍白的脸色,继续道,“你说你是有梦想的,但你的梦想对你而言到底算什么呢?一个需要的时候就可以拿出来的借口?”
虞瑛也搞不清楚陆明为什么会活成这样。
同样是梦想,她信奉的一向是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所以她喜欢周沈,在内心也敬佩周沈敢这么不离不弃地追梦。
但在陆明身上,她只看到了犹疑,在不同的路之间犹疑,如果爱情前途通畅,那他也能阵痛之后放弃音乐;如果音乐前途有趣,那他就放弃学业。
那要是某天爱情也不尽如人意呢?
如果说婚姻观念只会影响到他们的未来。
那么人生观念的冲突,才是真正让他们没办法在一起的理由。
第三十九章
还尚且属于春运时期的火车站人来人往,热闹至极,却不显得喧嚣,某种意义上带着俗世的温情和热度,喜怒哀乐都在这里上演,可谓是相当充满人气儿的地方。
只要不被人打扰,那就算是热闹,在虞瑛看来都是个不错的地方。
她在这能看见芸芸众生,窥见世间百态,感觉到很多于她而言非常陌生的情感涌动。
虞瑛的困意也就慢慢消减下去,她看着面前长身玉立的青年许久,忽而弯着眉眼笑了起来,浅浅的,如风似雾,仿佛下一秒便会飘散在空气当中。
“所以啊,陆小明,凡事没必要深究的。”
世事千千万,每一样难以得偿的事都去探究,未免太累,也未免太伤怀。
陆明从未如此明确地从虞瑛身上感受到过如此千帆过尽般的通透,并非无欲无求,但欲求于她而言,也不过是随时可以放弃的身外之物。
眼前的漂亮姑娘恍惚间是一个对着他笑得坦然自若的老妪。
他心里繁复的情绪已并非挫败二字能形容,只是不由自主地应了一句。
“……我知道了。”
没头没尾的话,陆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虞瑛看起来也不太明白,眨了眨眼,不过还是好脾气地点了点头:“……那我走了?”
她是真的很困,和陆明长篇大论的说了这么多,是真心费神啊。
见她毫不犹豫地转身欲走,陆明目光微烁:“等等——”
虞瑛:“嗯?”
陆明眼中复杂的情绪沉淀下来,渐渐演化成某种坚定的神采,乃至于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些说不出来的变化。
就像是恢复了最初认识的时候,那副少年意气的潇洒模样。
虞瑛不太明白,但虞瑛有些欣慰——自打她跟他说了那么一番话开始,他的神色便不大好看,如今看来,他大概是想通了什么。
这样其实也好,陆明如果选择放弃她,其实是个很明智的决定。
虞瑛强行按下心底弥漫出的几分酸涩。
陆明:“如果我跟你承诺我会找到该走的那条路,你……”
他的神色更加柔和,语气却更加坚定。
“愿意等我吗?”
老实说,他这番决定实在是出乎虞瑛的预料。
但还是控制不住的,心底那刚刚升起来的酸涩飞快地溃散,甚至还涌出一点企图替代它的、让她手足无措的微甜。
虞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的青年。
如她所说,因为原生家庭的关系,她不愿意对任何人交付完全的信任,万一什么时候被人背叛,乃至于被人插刀——她着实无力承担后果。
陆明其实也在她防患于未然的范畴当中。
况且还是这种海市蜃楼般的承诺。
“如果你能在我遇见下一个心动的人之前回来,我就再考虑考虑。”她美目流转,“不过你可想好了,我能考虑的只有谈恋爱,更远的事免谈。”
这话说得非常骄矜,条件苛刻得会让大部分听闻的人产生想打死她的冲动。
好在陆明十分了解她嘴硬心软的脾气——要是这么简单就能给出什么承诺了,那就不是最喜欢未雨绸缪杞人忧天的虞瑛。
陆明默默地在心里吐槽。
嗯……杞人忧天在这儿倒也的确不算什么好词。
不过多疑多思多虑什么的听起来也并不会比杞人忧天更好了。
“我会尽快的。”
他默认虞瑛这个回答已经是在欲拒还迎地答应,笑容顿时灿烂起来。
而虞瑛一边在心里唾弃这个得寸进尺的人,一边还是保持了大概也算得上是……默认的沉默。
“行了,回去补觉吧。”陆明看了看手机,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时间也不早了,我得过去检票了。”
虞瑛难得没有拍开他的手,还在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以后,主动上前抱了抱他。
虞姑娘的怀抱说不上多么温暖,但还是有些温度的,和着她身上特意熏染的冬季专用梨子调暖香,香香软软地环住了他的腰身,陆明登时愣住了。
不过这愣也不过须臾功夫,他抓住机会,反手抱住了这个主动凑上来的姑娘。
她的头靠在他的胸前,冬季衣服都穿得厚,况且她还戴着口罩,但陆明就是微妙地在她呼吸的频率中乱了心跳。
虞瑛知道火车站喧闹,但并没有顾忌他听不清的事儿,只是趴在他的胸口小声嘀咕。
“……一路平安。”
陆明也就只听到这么几个字。
当然,这个拥抱也不过是一会儿的事儿。
陆明略显遗憾地看着虞姑娘挣脱自己的手臂且瞪了自己一眼。
“走了。”
这次虞瑛再也没有停留,整了整自己被陆明作乱的帽子衣服,潇洒地对着他挥挥手,而后转身离开。
她一直没回头,陆明盯着她的背影,哼笑一声。
“没心没肺。”
虽说让虞瑛来给他送行达到的结果并不很让人满意,但至少,他总算是摸到了真正能走到虞瑛身边去的一条路。
再者说,他也确实该好好想想自己的未来了。
这次的分别虽说比上一次陆明的单方面出走要和谐得多,但出乎虞瑛身边所有人意料的是,虞瑛和陆明这一次竟然真的完全断了联系。
对此,周沈表示极度不理解。
“按你的说法,你们俩不是达成和解了么?接下来的流程不就是等他衣锦荣归了么?那在这个过程里,你们不是更应该好好维持关系——”
“你想多了。”
虞瑛面无表情地打断她,制止眼前这个第一百零八次打算对她键盘动手动脚以达到威胁目的的“好闺蜜”,“我警告你周小沈,你今天要是再碰我键盘一下,我就把你遣送到导演组去。”
周沈顿时悻悻地瘪嘴:“阿瑛你是不是不爱我了嘤嘤嘤——”
虞瑛只觉得额头的青筋跳得分外欢快。
年后没过多久,冯柯燃那边便把《越人歌》的剧组大致组了起来,他的原班人马加上背靠绚然娱乐的大手笔投资,剧组的组建简直是虞瑛平生仅见的顺利。
因为虞瑛之前卖剧本时的要求,所以她被冯柯燃打包塞进了编剧组做第一编剧,进行随组的剧本修改。
说起来,虞瑛这种死都不肯做跟组剪辑的人,在做跟组编剧的事儿上倒是意外的好说话呢—— 大概这就是《越人歌》作为亲女儿的特殊优待吧。
拍摄前夕大致的剧本修改进入尾声后,虞瑛便在工作室看到了被冯柯燃以权谋私塞进剧组做生活助理的周沈,说是生活助理,实则是导演女友的周沈非常闲,于是她选择去缠着目前同样很闲的自家好闺蜜。
“谁不爱谁了还说不准呢,”虞瑛笑眯眯地阴阳怪气,“要不我去找冯导过来,你当着他的面说说你最爱谁?”
周沈:“……”
想起那只虎视眈眈的前男神·现忠犬男友,她就觉得伤神——要不是她最近暂且没什么工作,也不至于被他拎到剧组里当个吉祥物。
周沈试图转移话题:“嗐,这有什么好比较的嘛……那什么,阿瑛,我记得你那个创投比赛好像是进入决赛了?”
虞瑛点头:“所以?”
那个创投比赛的进度简直可以说是超乎想象的快,投稿结束后的短短一个半月以后,方灵均和冯柯燃便双双给她递来了复赛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