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您别打自己,您打我,打我吧,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害了夜无天,我对不起他,你打死我吧!”
她拉着年大婶的手往自己脸上扇,年大婶抽回手:“你肚子里还怀着恩人的骨肉,我打你对不起恩人!”
第二天一早,一行人就准备趁天刚亮离开,一出门就见年月儿红着眼睛站在外面。
“别走,你们要是走了,黑鹰山就真的没了。”
第20章 你至少还有他的骨肉
“我爹今天去黑鹰山那边打探打探,我们再等等,说不定……还有能活着回来的呢?”
众人回她:“我们没打算放弃,但是我们不打算在你这等,你的恩情,我们受不起。”
年月儿拦在她们面前:“我知道你们恨我,不想看见我,可这里是目前最适合大家藏身的地方,而且大家互相熟悉,有事还能有个照应。况且你们是我带出来的,我不能让你们像我当年一样孤苦无依的流浪,只要你们愿意,我来照顾你们,好不好?”
众人别过头不愿看她,她就上前把人都往回推:“给我点时间,也给你们自己点时间,等等他们,他们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的。他们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有消息的,才是最不好的消息。”
毕竟,这里面,真真正正看见自己男人死在眼前的,就只有她年月儿一个。
众人纷纷怜悯的看了看她,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被她劝了回去。
那之后,一群老人孩子和女人,就守着一个村子,等着那些没有消息的人。
半个月后,风平浪静,年老汉借着赶集的机会,翻越黑鹰山去到珞珈城。
从白天到黑夜,一群女人站在村口,等着消息。
年老汉忧心忡忡的去,满身伤痕的回,一到村口就撑不住,倒了下去。
醒过来的时候不住的咒骂:“不是人啊,畜生啊!”
年月儿一边心疼的给他擦药,一边询问:“爹,今天到底怎么了,黑鹰山有消息吗?”
年老汉平静下来,摆了摆手:“黑鹰山被踏平了,已经完全成了宋业亭的地盘,黑鹰山的弟兄们,一个都没见着,听说,听说全都抓住就地处决了,我打听了半天,也没打听出来尸体埋在哪,下山进城的时候,本想买点米面,却被人拦住要过路费,说什么宋业亭为了一方百姓安全出行拼尽全力剿匪,给老百姓上山下山打开通路,老百姓就应该自觉给过路费,不给过路费就要挨打,这帮畜生,恩人在的时候什么时候管我们要过过路费!”
老汉说到激动猛地咳嗽起来,年月儿给他顺着气,心里不是滋味。
周围几个女人听闻黑鹰山上的人都死光了,心一下就碎了,顿时六神无主,第一反应就是回去收拾包袱要走。
几个人拦着,不知怎么就打了起来。
年月儿跑过去的时候,大家已经哭成了一团。
连日来的担心记挂,得到的却是这么个消息,换了谁都会心碎。
她上前把她们一个个扶起来,不断的安慰着,“都过去了,我们得坚强起来,不能让他们在天上过的不安生。”
有的人抓住她摇晃:“你说得轻松!你有孩子有爹娘,日子有盼头,我们有什么!我们什么都没了!都是你这个扫把星,害了我们,把我们好好的寨子给毁了!大哥怎么就看上你这么个灾星!你赔我的男人,你赔!”
年月儿被晃得头昏脑涨,本就怀着孕,这么一晃更是难受,胃里翻涌着,眼看就要吐出来。
有人眼尖马上就把她们拉开,“行了别打了!都什么时候了,打有什么用!”
“是啊,人都没了,打她有什么用?”
众人纷纷转身,收拾的收拾,哭泣的哭泣,失神的失神,半个月提着的一口气,一下子就泄了。
第21章 他只是走丢了
夜半,年月儿握着那一小包土,蜷缩在被窝里,压抑的抽泣。
夜无天,我想替你守住黑鹰山上最后的这些人,我想赎罪,可是我快要撑不住了。
所有人都死了,剩下的这些人,连我在内,都没了活着的希望,我好想去找你。
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到底要怎么样,我才能弥补我犯下的过错?
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身后,一双小手轻轻抱住年月儿的腰:“婶儿,我想我爹了。”
念娃的声音闷闷的,显然也刚哭过。
转身,她抱住念娃小小的身子:“念娃乖,你爹是不是最不喜欢你哭了,你爹要是知道你哭了,该不高兴了。”
“婶儿,他们说我爹死了,你说,我爹是真的死了吗?”
她声音颤抖着,控制了好半晌,才说:“念娃,只要你相信你爹没死,那他就没死,他只是迷路了,其实他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活的好好的。”
“那夜伯伯也迷路了吗?”
一句话,问得年月儿的心一下就碎了,眼泪怎么都控制不住的往下流。
夜无天他不是迷路了,他是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年月儿的眼泪流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念娃等不到回答,就安安静静的睡着了。
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如果将来有一天,孩子问起自己的爹是谁,她一定会无比自豪的说,你爹是全天下最好的男人,是个光明磊落,行侠仗义的大英雄,你一定要像你爹一样,做事问心无愧,与人为善。
如果在分别的那一天,她说的是这一番话,而不是不让孩子认爹这样冷酷的话,那他的心里,是不是会暖一点?
他怎么就,连一句道歉的机会都不给她呢?
哭泣一夜,年月儿不得好眠,反反复复的睡过去,又反反复复的醒过来。
直到天亮,鸡鸣三声,外面忽然有人激动的说:“回来了,他们都回来了!”
年月儿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直到有人敲她的门,“小嫂子,快起来了,猴子他们回来了!”
她惊起,拍了拍念娃:“念娃念娃,快醒醒,你爹回来了!”
念娃睡意正浓,听见她爹回来,鞋都来不及穿就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年月儿跟在后面,出门就见一张张熟悉鲜活的脸出现在眼前。
大家相拥而泣,所有人都找到了归宿,只有年月儿,孤零零的站在那里,看着他们团圆。
猴子手上还缠着绷带,小臂吊在身前,另一只好手抱着念娃来到年月儿跟前:“小嫂子,这阵子照顾念娃,辛苦你了。”
年月儿笑着摇摇头:“念娃很乖,我不辛苦,倒是你们,回来就好。”
看着回来的人数量其实也不算多,年月儿眼中还是有些隐隐的难受。
猴子忙说:“寨子的兄弟其实死伤很少,虽然宋业亭突然对我们寨子了如指掌,但是毕竟那是我们的地方,怎么打也不至于吃亏,我是看见年大伯留下的消息才带着有家室的兄弟偷偷回来,没家室的都躲着养伤呢,小嫂子放心吧。”
她这才点点头,虽然寨子没了,可人还在,只要人还在,黑鹰山就在。
轻轻出了口气,她说:“有件事我一直憋在心里,没跟你们说,其实宋业亭是因为拿了我给他布防图,才会对山上的状况了如指掌,是我错信了他,才害你们没了家。”
“你说什么?”
第22章 是我出卖了他
“你怎么可能有我们的布防图?”
年月儿羞愧的低下头:“夜无天带我到处玩的时候,我特意留意了你们的布防,悄悄画了图。”
“嗨,你说那个图啊,啥要紧的东西都没画出来也叫布防图?你那图大哥趁你睡着的时候还拿出来给我们看过,我们偷偷笑话你老长时间呢!”
她猛地抬头看着猴子:“你是说,夜无天早就知道我在观察你们的布防?”
“是啊,大哥当然知道啊,他还特意带你到处看,结果你画的跟闹着玩似的,大哥说你把他精心排的兵布的阵画成那个鬼样子,真是一点他的脑子都没学到。”
她有些语塞:“明明我都是按照看见的画的啊!”
“你看到的是明哨,你知道我们有多少暗哨吗,你知道我们多久换一次布防吗,你知道我们在什么地方安排多少火力才最稳妥吗,你知道我们有多少条密道吗?小嫂子,你那个些个涂涂画画,根本算不得是布防图。”
年月儿懵了,“可明明,宋业亭破也听破了山门就一路畅通无阻的进山了……”
“因为我们有人被宋业亭收买了,才让宋业亭拿到了真的布防图,所以害了我们的另有其人,根本不是你。”
猴子表情凝重起来:“如果不是当时不确定到底是谁出卖了我们,大哥也不至于以身犯险,更不会……”
心狠狠被人扼住,年月儿揪住自己的心口,夜无天不以身犯险,就不会死……
缓缓转过身,回到房里,轻轻的关上房门,她背抵着门板,咬着唇压抑的抽泣。
外面的欢声笑语与她格格不入,她只能躲起来,思念亡人。
原来夜无天早就知道她在出卖他,不仅一句都不曾责怪,还想尽办法的讨好她,陪她聊天,帮她治伤,还送她玫瑰。
他给了她全世界最好的东西,可她还给他最大的恨意,那些恶毒的话回荡在耳边,仿佛一种毒咒,叫她从心里痛到皮肤,每一寸,都蚀骨噬心,痛不欲生。
门外,众人恢复平静,唯独不见年月儿,便都静静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担忧着门内那个孤苦伶仃的女人。
年月儿不知道哭了多久,说了多少的对不起,直到傍晚,才整理好情绪出来。
一出门,就见大家都站在门口,静静的守着她,她看着他们:“这是干什么?”
“小嫂子,别太难过,你肚子里还有孩子,别动了胎气。”
猴子手边的念娃跑到年月儿身边,年月儿俯身抱住她,孩子一双小手轻轻捧着年月儿的脸呼气:“婶儿,不哭,夜伯伯只是迷路了,他肯定会回来的。”
年月儿的鼻子一下又酸了,她勉强笑着点头:“嗯,他一定会回来的。”
当晚,年月儿把那一小包土埋了,给他做了个衣冠冢,上面写着“夫君夜无天之墓”。
她跪在坟前,怔怔出神了许久许久,众人远远陪着,无不心酸。
村子里有了人气,渐渐就热闹了起来,大家日子有了奔头,干什么都有劲,气氛也一天比一天和谐。
唯有年月儿,人前强颜欢笑,人后暗自神伤。
有时候她靠在夜无天墓碑边上,一靠就是一天,像一尊雕像一般,一动都不曾动过。
大家找不到她了,来这准能找到。
有一次,天下着大雪,她就穿着单薄的衣裳坐在坟前,静静的不说,被找到的时候,都冻的没了知觉。
大家费力把冰块一样的人抬回去,先用雪把她身子搓一搓,再给她灌一点热汤。
可她的身子就像冻僵了一样,怎么也暖不起来。
第23章 原来十年前就已种下缘分
年大婶急的团团转,手足无措的哭:“我的闺女,你要是出事了你娘可怎么活呦!”
最后,还是猴子出了主意,杀一头牲口不放血,剖开牲口肚子把人塞进去,一宿过去,人保准就热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大家七手八脚的把年月儿塞进了牲口肚子,也都不敢走,静静等着她的反应。
年月儿一闻见血腥味,脑子里想起的就是夜无天被炸成灰烬的那一刻,呆愣愣的眼睛,一下就红了,眼泪怎么也止不住的滑出来。
夜无天,夜无天……
第二天年月儿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将近晌午,房间里已经没有人,她缓缓爬出来,一身一脸的血迹,狼狈的很。
年大婶进屋,见年月儿好端端站着,手里的盆一下就摔了,她上前就扇了年月儿一巴掌:“你要是不想活了就赶紧去死,别带着恩人的孩子跟你一起遭殃!”
年月儿回过神,轻轻抚着已经有些凸起的小腹,这个孩子,三个月了。
她已经正式认识夜无天,三个月了。
她才认识夜无天三个月而已,竟然就经历了别人一生都没经历过的悲欢离合,生离死别。
她才和夜无天阴阳两隔两个月而已,竟然好像已经过了二十年一样漫长,艰辛。
缓缓跪在年大婶脚前,她磕了个头,“娘,我错了,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把这个孩子养大,我不会再做傻事了。”
那之后,再也没有人提起夜无天的名字,年月儿再也不敢去看那个坟,只是每逢月圆,她会攥着香气四溢的荷包,轻轻嗅着玫瑰味道,在心底喊着那个她再也敢喊出口的名字。
半年过去,猴子他们的伤基本全都好了,那些藏起来养伤的兄弟也都轮流回来过。
所有人都像沟通好了一样,对夜无天绝口不提,唯独看见年月儿圆滚滚的肚子时,神色复杂。
这么久过去,她也已经学会淡然,在众人或怜悯或心疼的目光中过活。
猴子很忙,还是把念娃放在年月儿身边,其实年月儿也明白,猴子是怕年月儿孤单,让念娃陪陪她。
年月儿问他在忙什么,他就闭口不答,年月儿也不好多问,毕竟曾经她出卖过他们,得不到信任也是自找的。
猴子避开话题,忽然说:“想不到,年大叔和年大婶是你爹娘,本来大哥还想认他们当干爹干娘来着,幸亏没认,不敢你们就成了兄妹,没法成亲了。”
年月儿给孩子缝衣服的手微微一顿,针尖刺进手里。
这是半年多来,第一次有人再次提起夜无天。
拔出针尖,她默默挤了点血出来,才说:“是啊,差一点。”
“这么看来,你跟大哥,也算是有十几年的缘分了,大哥救了年大叔和年大婶,你又救了大哥,大哥又救了你,你们这缘分,真不浅啊。”
年月儿敛去神色,淡淡回应:“只是可惜,我们这一段,是孽缘。”
“嫂子,别这么说,你知道不,大哥说,遇上你,是他这辈子最幸福的事,要是能和你在一块,他后半辈子愿意一直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