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理解,都在拉着她:“这里怎么可能不安全,这是大哥亲自设计的密道,整个山上要是这里不安全,那哪还安全?”
“整个山上都不安全了,我们必须马上撤到山下,找个村子混进去,不然一旦宋业亭打进来,我们这些人全都别想活命!”
“宋业亭怎么可能打进来,就算他能打开寨门,他也进不到山上来。”
“他能!”年月儿斩钉截铁的低吼,“你要是真当我是你们嫂子,就信我一次,赶紧下山,多在这里待一刻就多一份危险!”
“小嫂子!你怎么就不能相信大哥一次!你以前不相信他,把他心伤成那样,我们都看在眼里不说什么,现在大哥为了你都已经……你咋就不能老老实实的让他在天之灵安生一会儿!”
对方的话狠狠扎在她心口上,年月儿的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就是因为她的不信任,因为她的恨,害死了他。
现在,他已经走了,她自认是他的女人,她没法帮他打仗,但是她可以帮他保护他的弟兄们,只要还有一点点机会,她也不会放弃。
手扶着墙,勉强撑着身子,她抹了一把眼泪:“我以前是不相信他,可是现在,我只信他,我知道这里安全,可是宋业亭不是一般人,如果他真的打进来,我们被困在这里,谁都跑不了,趁现在还有一线生机,我们应该马上撤出去,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第16章 托孤
轰隆的一声,地面上又是一阵震荡,连带着地道里的人也跟着摇晃。
女人和孩子都紧张的抱在一起,看着上面。
年月儿死死攥着那人的袖子:“这里还有没有路下山?”
那人的皱眉犹豫着,张了张口还没说出话,就听外面“砰!”的一声巨响,孩子们都被吓哭。
猴子一身是伤跌跌撞撞跑进来,“山门破了,宋业亭直奔我们这边来了,这里不安全了,赶紧都撤下山!”
年月儿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外面情况怎么样了?还剩多少兄弟?”
“宋业亭好像有我们的地图,我们弟兄埋伏的点都被他找到了,千八百弟兄,现在只剩下两百来人了,你们快走,这我给你们顶着。”
猴子的闺女挤过来扑在他怀里呜呜直哭:“爹,要走咱一起走!”
他捧着孩子的脸疼惜的看了看,又亲了一口:“念娃乖,跟着婶婶下山,听婶婶话。”
说完把孩子从怀里拽开塞进年月儿怀里:“小嫂子,这孩子从小就没了娘,你受累,帮我照看照看她,她好生养得很,不会给你添麻烦。”
年月儿搂紧了念娃,哽咽着点头:“别说了,我会把念娃当自己孩子看,时间紧迫,我们赶紧下山吧。”
十几个男人背上枪,护送着年月儿和将近两百人的老弱妇孺,从地道走进穿山的小路。
从地道爬出来之后,就是一片森林,若是夏天树林茂盛,还能做些掩护,可这是将近冬天,树叶早就掉光,飞机从天上过,一眼就望见了下面的大队人马。
成串的炮弹砸下来,在他们附近炸开,人群直接被炸散。
宋业亭的人也围了上来,一个个虎视眈眈,完全是要赶尽杀绝的样子。
年月儿就知道,宋业亭那样的人渣,是不会放过这些人的。
猴子端着机关枪,带着几个男人挡在前面,“小嫂子,这我们顶着,你们快走,能走多少走多少!”
话音落,他就开了火,突突突的枪声响彻整个山林。
年月儿抱紧了念娃,听着枪声里猴子的吼声,腥红着眼睛拼命的跑。
等跑到山脚下,本来一起出来的两百多人,现在只剩下了几十个人。
年月儿把和爹娘走散的孩子都拢在身边,叫还有力气的年轻女人拉着老人,一行人跌跌撞撞磕磕绊绊往山下走。
回眸间,黑鹰山和附近的锁连山大苍山,全都冒着浓浓的烟,往日那高耸的山,就像是被削平了尖,一下子就没了气势。
也一下子,就没了生气儿。
忍着心里的悲痛,她带着一行人继续走,所有的女人都红着眼圈,所有的老人都在轻轻的叹气,孩子们也在啪嗒啪嗒哭的掉泪,脸上都是泪痕。
可没有人哭出声,所有人心里都憋着一股劲,一股亲人还没有死,他们就不能哭的劲。
终于逃到安全的地方,几十个人有些迷茫,他们该去哪,这么大的一伙人,能藏进哪个村子?
年月儿缓缓出声,“我知道一个地方,可以让我们落脚。”
第17章 恩人,男人
带着一行人,从天亮走到天黑,才到了她说的地方。
看着还算规整的一间间土房,年月儿有些怔愣。
她如果没记错的话,这里早就已经被烧光了,怎么还会有这么多的房子?
慢慢走进村子里,一别十多年,她已经不认识这里了。
走到还有一些零星记忆的房子前面,她站住了脚步,房内亮着灯火,烟囱里缓缓冒着炊烟。
她的家里,还有人。
房门推开,一个年逾半百的老妇人出来抱柴火,见到门外站了这么多人,吓了一跳。
“你,你们是?”
对上老妇人的视线,看着她熟悉但有些苍老的脸庞,年月儿眼中一下盈满了泪水,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娘,我是月儿。”
“月,月儿?”柴掉在地上,老妇人颤抖着走过来,捧着年月儿的脸细细端详,却怎么也没法和当年那个胖乎乎的女娃儿对上模样。
年月儿撸起袖子,给她看她手臂上的红色胎记,老妇人的瞳孔骤然一紧:“你,你真是我的月儿?”
“娘,是我,我回来了!”
“月儿!哎呦我的月儿啊,这么多年你去哪了啊,你可让娘好找啊!”
老人抱着年月儿又是锤又是打,哭够了,拉着年月儿就要进屋,“老头子,你快来看看,谁回来了!”
年月儿拉住年大婶:“娘,先给我这些朋友安置一下吧。”
年大婶这才想起来,她还带了一帮人,于是赶紧把这些人都安排到附近的空房子里休息着,一边走一边说:“这村子,十几年前就被烧光了,我们老两口的命也差点搭在里面,多亏恩人相救,才保住一命。后来恩人还给我们重新盖了房子,家里没什么亲戚可投奔的就都还住在村里,不过也没剩几口人了,剩下的空房子东西都是恩人置办的,只要打扫一下就可以直接住。”
安置好了几十口人,年月儿身边还剩下个念娃,想起猴子身上中了好几枪的样子,她心里难受,把念娃拉在身边说:“婶婶晚上一个人睡害怕,念娃陪婶婶好不好?”
念娃瘪着小嘴点点头,年月儿看出,小小的孩子,心里憋着难过,就是不发泄出来。
叹了口气,她带着念娃回家,一进门,就见到了自己的爹正怔怔的看着她。
她眼眶一酸,就要跪下,立马被一双苍老的手拉住:“孩子,这十多年,在外面,受苦了。”
年月儿摇摇头:“我不苦,倒是这么多年,爹娘受苦了。”
老两口把她拉起来一起坐下,边说:“我们有恩人照拂,过的一点都不苦。”
“爹娘,一直听你们提起恩人,想必这恩人一定做了不少善事,我明天一定要去拜谢恩人,说起来,恩人到底是谁,家住在哪里?”
“月儿,爹实话告诉你,你可要沉住气听爹说完,本来爹也不相信这世上坏人能做善事,可就有的人他虽然名声不好,但确确实实是好人。”
换做以前,这话年月儿是绝对不信的,可现在她信,因为她的生命里就出现了这么个人。
他虽然是个土匪,做的却是维护百姓的好事。
他虽然是个粗人,对她却是细致入微的好。
若是他还活着,她好想带他来爹娘面前,告诉他们,这是她的男人,是她最爱的人。
可是,他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第18章 我配不上他
见年月儿出神,年老汉在她眼前摆了摆手:“月儿啊,要是不想听,爹就不说了。”
她吸了吸鼻子,淡淡笑了笑让老人宽心:“爹你说吧,我听着。”
年老汉看着烛光,思绪飘到十几年前。
“当年咱们村子被土匪洗劫,还被放火烧了个干净,咱们一家三口被冲散,我跟你娘陷身火海,眼看就活不成了,谁成想又来了一伙土匪跟先前那一伙打了起来,我们一看前有狼后有虎的,是真没活路了,哪料到,后来的那一伙土匪,是来救我们的。
把先前那一伙人打跑之后,恩人他们就把还活着的村民都救了出来,给我们找大夫养伤,还帮我们建新房,我跟你娘都以为你烧死在火海里了,毕竟那么多烧焦的尸体,我们也没法辨认到底谁是谁,恩人还安慰我们,说要是不介意,就给我们当干儿子,可那是恩人啊,我们怎么敢……
后来听说,恩人带人把抢劫我们村子的那伙土匪连窝端了,让我们以后安心过日子,再也不用害怕,我们真是感激不尽呐!”
年月儿听着感动,“爹,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多亏了恩人,不然我真的就见不到你们了!我明天一定要去谢谢这位恩人!”
“是啊,明天咱们一家三口一起去,恩人的山头不远,就在五十里外的黑鹰山上,那山上的小伙,个个都是好样的,要是有机会,爹还能给你寻个亲事……”
年老汉的话喋喋不休,年月儿却整个人怔住,五十里外,黑鹰山上,土匪,保百姓平安,这说的,不就是他么?
“爹,那你可知道,恩人姓什么叫什么?”
“这怎么敢忘,恩人姓夜,名叫无天……”
年月儿再也撑不住,身子一软从凳子上跌落下去,是他,真的是他!
她扶着凳子腿,无措的哭泣,她该怎么办,夜无天是她爹娘的救命恩人,她却把爹娘死在土匪手中的恨意转嫁到他身上;夜无天是个好人,她却把他看成是个罪大恶极的坏人;夜无天那么信任她,她却把他最重要的东西出卖了给了他的死敌;夜无天那么喜欢她,可她却对他恶语相向,即便悔过也没能来得及说一句我爱你。
她该怎么弥补这天大的悔恨,该怎么弥补错过了的他?
踉踉跄跄的起身,她走到那些兄弟家眷的住所,她们正打了水在打扫房间,年月儿进门,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有人上前拉她:“小嫂子,你这是干什么?”
年月儿不敢看她们,缓缓俯下身额头贴在地上:“我配不上小嫂子这个称呼,我也配不上夜无天。”
“小嫂子,你怎么了?”
她们要把她拉起来,却怎么也拉不动,只听她说:“我对不起夜无天,我对不起黑鹰山上的兄弟,我更对不起你们,是我,害了你们。”
“你看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是我们的恩人,怎么这么说!”
“不,你们是我的恩人,整个黑鹰山的人,都是我年月儿的恩人,可我却恩将仇报,害了你们,你们想打我,想骂我,我绝不还手。”
“小嫂子,你……你到底是……”
年月儿伏在地上,深深吸了口气:“是我把黑鹰山的布防图给了宋业亭,才让寨子失了守。”
第19章 怨恨
不知道谁手里湿哒哒的抹布掉在地上,啪嗒一声。
旁边几个要拉她的女人都缓缓收回了手,默默退开了两步。
人群里,不知是谁先冲了出来,哭着喊着,撕打着她:“我男人就是因为你,被大炮活活炸死,连个全尸都没有!我们家的娃还没断奶,你就让他没了爹,你好狠的心,好狠的心!”
有人控制不住,推搡着,咒骂着,哭泣着,一屋子人,本来沉重,变为抑制不住的悲伤绝望。
不愿动手的女人躲在一旁掩面哭泣,老人声声哀叹。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别打了!”
众人静下来,年月儿被拽出来,此刻她的头发凌乱,衣裳也被扯碎,脸上也有淡淡的伤痕和掌印,狼狈不堪。
稍微镇定些的人把她扯到门口,对着屋里的人说:“她对不起咱,可是大哥没对不起咱,她肚子里怀着大哥的骨肉,咱要是给她打掉了,对不起大哥在天之灵,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再好好算账也不迟。”
转而把年月儿推了出去:“你回去吧,没事就别过来了,我们现在,也不想看见你,就一样,保住大哥的孩子。”
房门砰一声在她眼前关上,回过身,她正对上老两口惊诧的眼神:“月儿啊,刚才屋里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年大婶手里端着整整一托盘的饭菜,整个人都跟着颤抖。
年月儿跪下来,“爹娘,我不孝,我不仁不义,是我害死了恩人,是我害了整个黑鹰山,你们打我吧!”
“打你顶什么用,恩人还能活过来吗!保住你肚子里恩人的孩子才是要紧!”年大婶控制着情绪,绕过她身边,推门进屋:“大伙都饿了吧,赶紧吃点东西吧,粗茶淡饭,大家别嫌弃……我闺女不懂事,我老太婆替她给你们赔罪……”
大家七手八脚把年大婶扶起来,“大娘,您回去吧,一会儿碗筷我们自己收拾,天也黑了,你们早点歇息吧。”
众人不冷不热的就把年大婶送了出来,这种时候,谁都没法再笑脸相迎,害死亲人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她们撕了年月儿的心都有,可她们不能。
给夜无天一个面子,她们能做的,也只有离开。
关起门来,一行人决定明天一早就动身,黑鹰山是再也回不去了,她们只能各奔东西,能回老家就回老家,能投奔亲戚就投奔亲戚好了。
年大婶拖着年月儿回到家,想狠狠扇年月儿一巴掌,可那高高扬起来的手怎么也落不下去。
最终只能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自己的闺女害死自己的恩人,我上辈子到底干了什么缺德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