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懂我懂,谁让你是谢主任最中意的学生呢,什么研讨会啊做课题都带着你,可他怎么不操心操心你的终身大事?一点休息的时间都没有,还怎么让人谈恋爱。”
冯蜜替她打抱不平,为了调出研讨会的时间,她已经大半个月没有休息过了,每天都是科室最早一个来,最晚一个走的,那些男医生想请她吃个饭都约不到时间。
私底下常有人开玩笑,说以徐医生的忙碌程度,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不是心身医学科的,是急诊外科的。
徐知岁却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她的生活需要大量的工作填满,不然就什么都不剩了。
出了长济医院的大门,不同路的两人互相道了别,徐知岁看了眼时间,在坐公交和打车之间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觉得这个点还是坐地铁回去会比较快。
地铁站离这不远不近,步行过去怎么也要20分钟的时间。城市天色已暗,高楼亮起斑斓的彩灯,就这么一路看过去,倒也称得上好风景。
才刚进入十月,天气中已经有了初冬的寒意,徐知岁裹紧风衣,扯开绑了一天的马尾,任由微风拂面吹乱发丝,这是一天之中她唯一觉得放松的时刻。
她可以不是心身医学科最年轻的坐诊医师,也不用是别人口中和妈妈相依为命的懂事女儿,她只是她自己,仅此而已。
经过十字路口,正好碰上附近一所中学下课,成百上千号穿着蓝白色校服的学生迎面走来,嬉笑打闹,各个朝气蓬勃。徐知岁与他们擦肩而过,竟有一瞬间出现了错觉,恍惚觉得自己也回到了那个和他们相仿的年纪。
但很快,急促的喇叭声很快将她拉回了现实——她现在是个衣着成熟举止沉稳的都市女青年,因为踩着高跟鞋走得太慢而被一伙骑电瓶车的小男生给嫌弃了。
看着他们恣意张扬地从身边经过,徐知岁非但没恼,还流露出了些许艳羡的眼神。
时间带走了很多东西,逝去的生命和青春永远不可逆转。而她也是后来才明白,长大不是积年累月,而一夜之间。
徐建明坠楼身亡的那天,徐知岁觉得她整个世界都塌了,犹如一脚踏空跌进了万丈深渊,从此万劫不复。一切来得太突然,她甚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就永远永远失去了最疼爱她的爸爸。
得知丈夫的死讯后,周韵大病了一场。在那前一天,她也不过才刚刚得知公司面临的危局,还未从绝望中打起精神,第二日就被迫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屈辱,又亲眼目睹徐建明为了保护她而坠楼,精神方面受到了极大创伤。
她昏睡了三日,醒来后整夜整夜的崩溃大哭,变得胆小怕人,就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无法靠近,一度得靠医生打镇定剂才能平静下来。
在这样的重大变故下,徐知岁放弃了高考。后来从警方的调查和家里留下破碎的信息中,她才勉强拼凑出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噩梦也接肘而至。
警方逮捕了这起恶性催债案件的所有相关人员,也顺藤摸瓜端掉了藏在高利贷背后的那只黑手,相关新闻在本市的晚间频道连续追踪播报了近一个月。
与此同时,徐建明的公司也因他的去世而宣告破产,他名下的所有财产被法院没收且拍卖,所得的资金用于归还债务。
不久之后,他们仅剩的那套六中附近的房子也被法院贴上了封条,徐知岁没有家了。
事情发生之后,她老家的两个舅舅只来帝都看过病中的周韵一次。
他们各自给徐知岁留了一张银行卡,数目少得可怜,加起来都不够付周韵的医药费,言语间更是句句不离自家的艰辛和不易,明里暗里都是希望徐知岁不要赖上他们的意思。她也刚好满18岁了,又是个女孩子家家,实在不行别念书了,总有维持生计的法子。
徐知岁自小与这两个舅舅不怎么亲近,但是那时没有经历过世态炎凉的她还是被两人的做法和态度恶心得浑身发抖,直接拿银行卡甩在他们脸上,将二人轰出了医院。
后来,还是江途这个表舅在关键时刻帮了她们娘俩一把。那时他刚入职不久,薪水并不高,好在他之前送去给周韵夫妇救急的那笔钱并未被那帮流氓拿走。
他用那笔钱替周韵垫付了医药费,在医院附近帮徐知岁租了房子,又联系学校让她去复读,叫她不论如何不能再自我放弃了。
复读的那一年,徐知岁从不与人提起,事实上她自己也很少回忆。那是一段昏暗无比的光阴,她每天在八人间的寝室小床上醒来,身边是与她同样沉闷高考失利的同学,他们很少交流,有的只是刷不完的题和背不完的单词。
时间的背后仿佛有双无形的手,拨动表盘,也推着人无法回头地往前走。
无数次从噩梦中醒来,徐知岁都觉得真正的徐知岁在那个闷热血腥的傍晚随着爸爸的咽气也死去了,活下来的只不过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她不知道自己命运的航线最终会驶向何处,只能放任自己在汪洋大海上孤独的漂泊,反复绝望又反复振作,周韵已经倒下了,但她不能。
后来经过医生的诊治,确定周韵患上了严重的心理疾病,她变得阴沉,变得警惕,却总是在无人的角落对着空气喃喃自语。
好在乔琳常来照顾,徐知岁才得以喘息,有足够的精力去复习。
一年后,她考上了中南大学,读的是精神医学。之所以选择这个专业也是因为周韵的情况需要更加专业的照顾,而她们已经没有足够的钱去支撑这方面的开支了。
中南大学在南方,徐知岁带着妈妈暂时离开了这个伤心的城市。离开也好,眼不见为净,或许对周韵的病情能有帮助。
徐知岁向学校申请了外宿,在附近租了套房子。大学生活并不比高中轻松多少,医学生的学业本就繁重,课余时间她还要外出兼职赚取生活费。江途已经帮了她们够多,她不能再一直欠下去了。
不住校且兼职的缘故,徐知岁在学校并没有什么朋友,因为外貌出众,她常被嫉妒她的女生造谣是在外面被人包养了,想要追她的男生也因为她疏离的态度望而止步。
徐知岁从不在乎那些风言风语,比起这些,她更在意自己的课题选的好不好,老师要的资料什么时候交,周韵最近发狂的次数变多了,房租又涨价了,而她做家教的那户人家最近有搬家的打算,她或许得重新找一份工作……
这种生活的压力,她无法与人倾诉,那些被家庭保护着的同学或许根本无法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