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耶!”姜宁开心地应道。
她知道宋乔阳厨艺不错,冬天吃热腾腾的寿喜锅正合适。
两人一起去超市采购食材。
宋乔阳推着购物车,姜宁走在前侧,一只手扶着购物车。两人走到蔬菜区,挑好了胡萝卜、金针菇和香菇。
“青菜要用茼蒿和什么?”姜宁看着架柜前各式各样的青菜,“娃娃菜还是生菜?”
“你不是喜欢娃娃菜吗?就这个。”宋乔阳在姜宁身后回应道。
走到豆制品区,姜宁又问道,“豆腐要用老豆腐还是嫩豆腐?”
“你看你喜欢吃什么。老豆腐要先煎一下再放进锅里,嫩豆腐就直接放进锅里煮。”宋乔阳回答道。
姜宁想了会儿,觉得煎好的老豆腐口感更丰富些,她挑了一块老豆腐放进购物车里。
食材挑挑拣拣总算是买好了,可是姜宁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姜宁眼睛骨碌碌地转来转去,随后笑嘻嘻地跟身后的宋乔阳轻轻地提议,“宋乔阳,寿喜锅怎么能少了清酒呢?”
“要不?我们来一瓶?”姜宁说着说着还用拇指和食指比划着,假装拿着一个小酒杯,做了个喝酒的动作。
宋乔阳微微扶额,“就不能不喝?”
“就一瓶,我们俩就喝一小瓶。”姜宁说完便哒哒地跑去酒水区。
宋乔阳无奈地摇了摇头,旁边一直站在售货柜后的一个售货阿姨对宋乔阳说,“小伙子,你女朋友多可爱,周末就喝一小瓶呗。”
“谢谢您。”宋乔阳笑了笑,他看着姜宁姜宁跑远地方向,回头跟阿姨道谢。他挠了挠自己的鼻头,“她……她还不是我女朋友。”
说罢宋乔阳微笑着朝售货阿姨微微点头,推着购物车去寻找跑远了的姜宁。
姜宁是第一次来到宋乔阳的公寓。
和恬静的宋乔阳一样,他的家彰显着克制温和的模样。家里大都是木制的,浅色的木制地板,胡桃木的桌椅,除此之外的厨房和墙体都是白色的,客厅有一张黑色皮质的兰徳克纳四人沙发,一块大大的白色地毯铺在中央。加上散步在各个角落的绿植,高高的吊钟、墨绿的龟背竹还有细长的千年木,到处透露出一股温暖的劲儿。
姜宁四处参观着,“你这些绿植好好看啊。”
“都是我妈挑的。”宋乔阳把购物袋提到岛台上,一个个地将食材拿出来,“她知道我工作忙,所以挑的都是些好打理的绿植。”
姜宁跑了过来,“我来洗,你来切?”
“行。”宋乔阳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站在一排忙活着。
宋乔阳站在灶台前烧好水将昆布煮沸,再泡好紫鱼片。
姜宁站在水池前,打开水龙头,将各种蔬菜洗好,洗干净一个就递给旁边的宋乔阳去切好。
洗好菜的姜宁有些口渴,看到水吧台上放着一盒一升的牛奶,便问宋乔阳,“有奶锅吗?想热个奶喝。”
宋乔阳放下菜刀,转身打开头顶的橱柜,取了一口小奶锅出来,然后冲洗干净,放在灶台上开火。
火滋滋地冒了出来,宋乔阳接过姜宁手中的奶盒,往锅里倒了些奶。
他又低头从消毒柜取出一个马克杯,将热好的牛奶倒了进去,递给了姜宁。
姜宁捧着牛奶杯,上半身倚靠在岛台一侧,看着宋乔阳做寿喜锅。
宋乔阳将昆布和紫鱼片煮好的高汤放在一旁备用,然后用酱油、味琳、清酒挑出酱汁,再将切好的老豆腐下锅煎,干煎到两面金黄再夹出来备用。
他又拿来了一口铸铁锅,将菜一个一个铺到锅底,有切成十字花的香菇、煎好的豆腐、胡萝片、择好的茼蒿和娃娃菜还有切得薄薄的雪花牛肉,再将煮好的高汤和酱汁倒进去放在餐桌上摆好的酒精炉上,等待它咕噜咕噜地冒出热气。
等待寿喜锅煮沸的期间,宋乔阳又做了一个厚蛋烧。
四个鸡蛋打在一个碗里,加上盐、料酒和牛奶,再切点辣椒增添味道和颜色。搅拌均匀,在刷了油的平底锅里到上一层薄薄的蛋液,等待凝固了就卷起来,再倒上一层蛋液,如此往复地做好了一个黄灿灿的厚蛋烧。
宋乔阳家没有小酒杯,姜宁就找了两个小马克杯代替,各往杯子里倒了半瓶刚在超市买的清酒。
姜宁看着桌上的菜,止不住地夸赞。
她举起手边的杯子朝向宋乔阳,“冬天快乐!”
宋乔阳举着杯子,两个杯子在空中相碰,发出清脆的微微声响。
“冬天快乐,姜宁。”宋乔阳微笑地说道。
姜宁夹起一块雪花牛肉,放在宋乔阳准备好的放了无菌蛋的碗里。蘸取了蛋液的牛肉放入口中,清香的蛋液混合着肥美的牛肉,姜宁身体渐渐有了暖意。
“宋乔阳你别天天研究物理了,开店做饭吧,我天天去光顾。”姜宁满意地赞美着。
一阵忙前忙后,加上暖气的效果,吃着热腾腾的寿喜锅的宋乔阳即使只穿了件高领毛衣,也有点热,淡淡的红晕逐渐在他脸上浮现。
看到姜宁满意地吃着,宋乔阳也开心极了,“那我不得给你这个忠实顾客打个八折?”
姜宁听到“啧”了一声,“我们认识这么多年的交情才值八折?七折七折!”
“好,七折。”宋乔阳笑着喝下了一口清酒。
此时外头天黑了,寒风萧索着吹拂着,可宋乔阳家却有着一股春天般的暖意。
暖黄色的灯包裹着姜宁和宋乔阳,桌上的炖着食物的铁锅冒着热腾腾的热气,两人时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还有酒杯碰撞发出的清脆的声响。
处处欢声笑语,觥筹交错,寒冬不再是寒冬。
正如于然苒所说的,宋乔阳真的就是“一杯倒”。
寿喜锅还在咕噜咕噜冒泡,酒杯却已见底。
宋乔阳脑袋有一搭没一搭地垂着,姜宁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宋乔阳?”
宋乔阳像是在睡梦中被惊醒似的,倏地抬起了头,嘟囔了一声,脸上地红晕愈发明显。
“今天星期几?”
“星期六。”
“这是在哪?我们在干嘛?”
“我家。”宋乔阳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脑袋摇摇晃晃,“和姜宁一起吃晚饭。”
姜宁确定宋乔阳醉了,并且醉了的宋乔阳像变回了高中那个有问必答,有一绝不说二的乖学生。
姜宁夹起了最后一块厚蛋烧放进了嘴里,一边嚼一边看着锅内腾腾升起的热气发呆。
看着餐桌对面已经迷迷糊糊的宋乔阳,她想起于然苒说过宋乔阳醉酒醒了就全忘了。
姜宁思考了一会儿,随后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她轻轻咳了咳,郑重地问道,“宋乔阳,既然我们是好朋友,你能不能认真地回答我一个问题?”
坐在对面的宋乔阳抬起头,眼睛被热气蒸腾地湿润润的,他的两只小臂撑在桌面,讷讷地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不让我去陵园看纪婉婷?”
原本抬头望着姜宁的宋乔阳顿时顿住,他缓缓地低下头,又猛地抬起头,用力地摇了摇头。
姜宁看着宋乔阳因为紧张和害怕而皱起的眉头,登时笑了,醉了的宋乔阳也会守口如瓶。
姜宁叹了口气,双手撑住下巴,“不是说认真回答我的问题?”
“这个不行。”宋乔阳把手乖乖放在双膝上,笔挺地坐着。
“好,那我换一个。”姜宁也坐直了身体,“纪婉婷死后,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我的小时候的事。”姜宁说。
第12章
宋乔阳已经记不清和姜宁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了。
但第一次对姜宁有印象是在宋乔阳爸爸胃癌去世后。
母亲悲戚地在葬礼上留着眼泪,被几个不认识的大人搀扶着。而刚刚失去了父亲的宋乔阳在葬礼上呆呆地被母亲牵着,站在父亲的遗像前。
死亡意味着什么,那时的宋乔阳并不知道。
他只知道父亲不会再与他玩闹、送他上幼儿园、哄他睡觉,父亲消失在他的生活里了。
葬礼上那群陌生的大人告诉他以后他再也看不到爸爸了,要他赶紧哭出来,大声地对着遗像喊声爸爸送送他。
那就是死亡吗?
遗像上的父亲是黑白的,但他还是温润地笑着,宋乔阳轻轻地对着遗像喊了声爸爸。
喊了一遍不够,宋乔阳喊了第二遍、第三遍。
宋乔阳一遍一遍地喊着爸爸,声音越来越大,他逐渐哭喊出来,声音出现了崩塌,泪珠从眼眶汹涌地滑出,整个葬礼都充斥着他对父亲稚嫩却又坚定的呐喊声。
姜宁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
她扎着两根彩色橡皮筋绑着的羊角辫,哼哧哼哧地从人堆里挤了过来。
宋乔阳记得,她睁着小鹿般的眼睛,亮晶晶的,像妈妈戒指上的发光小石头。
姜宁轻轻地拍着宋乔阳的背,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两颗白兔软糖给宋乔阳。
“你不要哭了。”姜宁这样安慰着宋乔阳。
随后他看到姜宁立刻转身,两只飞扬的羊角辫甚至打到了他的脸上。
姜宁气煞凶凶地对着那群大人说,“你们为什么要惹哭他!”
宋乔阳看着姜宁的背影,她两只脚趴开站着,双手叉腰,用同样稚嫩的声音质问着眼前的大人。
后来人堆里又有一个人挤了过来,他一把抱起了姜宁,边对着众人说着“小孩不懂事”边训斥着怀里的小女孩。
怀里的姜宁登时吓得也哭了起来,但她没哭出声,她努力地憋着,嘴巴嘟着,眼睛红红的,泪水从她眼眶沁出。
抱着她的大人边道歉边把她带走了。
宋乔阳手里紧紧地握着那两颗白兔软糖,呆呆地看着,甚至忘记了哭泣。
直到又有大人把宋乔阳也带走,他才反应过来,给他白兔软糖的是跟他一起住在大院里的邻居,那个平时在大院里嘻嘻哈哈的小女孩。
那天晚上,吃过白事晚宴的宋乔阳悄悄地跑回了灵堂,静静地坐在父亲的遗像旁,一声不吭地看着黑白色的父亲。
不知看了多久,久到宋乔阳觉得要回去找妈妈的时候,姜宁出现了。
她轻轻拍了拍宋乔阳的肩膀,小声地说道,“你想见你爸爸了?”
宋乔阳看着她点了点头。
姜宁抿了抿嘴,想了一会,便牵起宋乔阳的手对他说,“你跟我来。”
姜宁牵着宋乔阳的手,两人跑出了灵堂。
他们跑进了一栋居民楼,气喘吁吁地跑到了顶楼。
此时夜幕已完全降临,天空像是被打翻了的墨水瓶浸染,姜宁和宋乔阳头顶着一望无尽的黑夜。
姜宁抬头,伸长手臂指着黑夜,“看。”
宋乔阳顺着姜宁指的方向望去,他看到了无尽黑夜下满布的熠熠星光。
“我爸爸说你爸爸变成了天上的星星。这里是我知道的最高的地方了,你站得越高,离星星就越近,离你爸爸也就越近了。”姜宁喘着气说道。
因为拉着宋乔阳一口气爬到了楼顶,姜宁累得话也说不完整,断断续续地、叽叽喳喳地说了好多。
姜宁拉着宋乔阳平躺到水泥地上。
“那我爸爸在哪?”宋乔阳轻轻地问道。
姜宁嘟囔着左看右看,最后她指向夜空说道,“看,那颗最亮的星星一定就是你爸爸了。”
“你看他被一颗、两颗、三颗……”姜宁费力地数着周围的星星,最后发现数不清就放弃了,“哎呀你看他周围被好多好多的星星包围着,你爸爸在天上一定被其他星星保护得很好。”
“你以后想爸爸的时候可以抬头,他正在天上闪闪发光,给你照亮黑夜呢。”姜宁这样说道。
夜静悄悄的,微风轻轻吹拂着,两个小孩就这样躺在空无一人的楼顶,数着星星,给逝去的亲人送上最真挚的祝福。
后来,宋乔阳和姜宁顺利地成为了好玩伴。
他们一起骑着四轮小单车、一起去各个鲜为人知的角落探险、一起上幼儿园、一起看动画片。
姜宁挨爸妈骂会躲在宋乔阳身后,宋乔阳就会乖巧地看向大人们,让他们消了动手的念头。
宋乔阳胆小不敢交新朋友,姜宁就经常拉着他在游乐场跑来跑去,去认识一个又一个的小朋友。
他们是大院里为数不多的小孩。
很多时候,宋乔阳以为自己一辈子会这样跟姜宁过下去,一路互相依靠,跌跌撞撞地一起长大。
直到姜宁突如其来的搬家。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宋乔阳会选择二十几年前那个跟姜宁约定好玩耍的午后一定不要赖在家贪睡。
那天傍晚失约的他跑去姜宁家敲门,家里也没有人。
他以为姜宁生他气了,便乖乖等在门口。
直到夜幕降临,直到自己也说不清多晚了,他才看到楼梯口姜爸怀里抱着的姜宁。
他跑上前去,姜妈只是拍了拍自己的头,语气里有着说不尽的疲惫,“乔阳来找姜宁啊,今天不玩了,回家吧。姜宁今天生病了不舒服。”
宋乔阳呆呆地应着。他看向姜爸怀里的姜宁,她没睡,两个小羊角辫依然笔挺地扎在脑后。
她一脸茫然地朝宋乔阳挥了挥手,然后消失在了门后。
那是幼时宋乔阳最后一次见到的姜宁。
他茫然地接受姜宁的离开,甚至他的妈妈也疑惑地问他姜家怎么就突然搬走了。
宋乔阳也不知道答案,直到纪婉婷死的那天晚上。
他找到了一个人躲在天台泪流满面,失声痛哭的姜宁。
泪水早已浸湿了姜宁的脸庞,发丝胡乱的粘在脑门和脸颊,绝望在她脸上浮现,她颤抖着问着寻过来的宋乔阳,“她怎么就那么死了?那我呢?我该怎么办?”
像是一颗巨石投入河流,平静的水面被激起了层层水花。
宋乔阳不知道那是种怎样的感觉,仿佛被雷击中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