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时春,以为你不说我就看不出来吗?你其实从来都不愿意承认我们这段婚姻,哪怕是我强行公开了,你也不过是出于长辈的原因而没有追究。睡在一张床上,你总是缩在最边上,我不给你压力,可你呢,疏远得好像随时都可以拎着东西从这个家里离开。”
“这些事情……”
“我下午还有课。”
看着他甩上房门离开,时春只是呆愣愣地站在那儿,半天再没有别的动作。
是的,她确实有随时收拾东西离开的觉悟。这段婚姻里,有太多的不确定,任何一条都可以让他们之间的协议关系彻底瓦解,她必须收紧羽翼,至少保证能够全身而退。
离开后的牧休言一路开车回了学校,下午还有一节课,他断然不会为了这些事情而影响工作,哪怕他现在的心情确实糟糕透了。
听隔壁办公室老师说起的时候,他担忧、心疼、后怕,不是害怕爷爷的压力,而是出于本能。
她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出了意外,可他居然什么都不知道,这次只是一个小车祸,那万一换作别的呢,他想都不敢想。
伴随着担忧而来的还有愤怒,他什么都不知道,而那个不过是朋友的卞和,不仅知道,甚至可能照顾了她一个晚上,带着她一起回来,可他居然还像个白痴一样替她回了电话。
这样的揣测让他胸口隐隐有些闷,像是被什么揪在了一团,扯得四处都疼得慌。
他气愤得快要疯掉,一整节课,底下的学生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下课后,他马不停蹄地去找她,明明知道已成事实,他还是抱有侥幸地希望她说出的事实不是他想的那样。
只是他忘记了,时春根本不会撒谎。
牧休言烦躁地将点燃烟的打火机往车座上一扔,车门被他摔得震天响。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忽然这么火大,是因为先前就知道了他们私下联系,觉得遭遇背叛,又或者仅仅只是嫉妒,嫉妒时春难受的时候找的是卞和,就连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找的还是卞和。
是什么东西,在长久的岁月中开始发酵,开始繁衍,开始势不可当,那份在意,透过时间的长河,刻在了意识里,会因为一点点小事而生气,会因为她的忽视而失落,会开始嫉妒她挂念的人。
03
时春喜欢这个时候的桑中,不冷不热,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可以用尽全力。
只是,这一晚的台风来得猝不及防,虽然早前的天气预报已经说过,但总归是提前了。
晚上十点多,天空阴雷阵阵,闪电像是会把天空炸开条缝似的,豆大的雨拍打着房间的窗户,啪啪作响。
那天牧休言吵完之后,虽然后来他又主动道歉,但两人还是僵持着。这两天,虽然还是会一起上下课,会坐在同一张桌上吃饭,却没有一个人再主动开口。
这样的晚上,不管怎么睡应该都不会太安生,好不容易睡着的时春,被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惊醒,想也没想地接起电话。
“时春,我想你了。”卞和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进时春的耳朵,让她心里一怔。她和卞和通话的次数并不多,最近那次还是除夕那晚,她从不打过去,而卞和也并不会打来,这样大半夜喝醉打来找她说这些的,更是没有过。
“你喝醉了。”时春略过卞和的那句话。
“我想你,想你了……”卞和好像真的喝醉了,锲而不舍地重复着这句话,仿佛听不到时春在说什么。
听着电话里卞和一遍遍地重复着那句话,时春心里泛起一层似有若无的忧愁,这句迟来的我想你,已然不是当初的那份心动。
“嗯,我也是。”不知道听卞和重复了多少遍之后,时春终于接了这句话。
没错,她是有想过他,在每一次觉得自己撑不下去的时候,在每一次欣喜之时,她都想找个人分享这些,可那时他在遥远的异国他乡,他们之间隔着千山万水,足够把那些情绪冲淡。
怎么会不想他呢?
他是会在她遇到任何事情都站在她身后的人,会保护她、爱护她、关心她,同时尊重她。就在前不久她出车祸之时,还赶到千江照顾了她一个晚上。
说完这句话的时春便挂了电话,她知道卞和醉了,也知道自己那句话卞和不一定会记得,不过不重要,因为这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一次通话而已。
外面的雷声还在继续,时春苦笑着,如果不是卞和喝醉,他们又怎么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聊这么久。
从刚才接到电话的那一刻,她就离开了房间,大概是本能地想避开牧休言,毕竟两人还在因为卞和僵持着,虽然做好了随时拎包走人的打算,但不代表非要火上浇油。
轻手轻脚地回到房间,她还特意留意了一下牧休言有没有被吵醒,才小心翼翼地在一旁躺下。
究竟是因为外面的雷声太大,又或者是因为卞和那通电话打得太过奇怪,总之随后很长的一段时间,时春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好不容易睡下还被噩梦惊醒,猛地坐起来,还惊动了旁边的牧休言。
不等时春说什么,一旁的手机又响了起来,她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才接起来,听着电话里的人略显焦急的声音。
“时春,是这样的,卞和他……吞安眠药,现在正在医院洗胃……”
“什么?”时春心里一凉,“你再说一遍?”
戚卫礼没想到时春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只得出言安慰:“你先不要着急,已经在抢救中,我发现得还算及时,应该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只是觉得这件事你应该知道一下。”
“地点,告诉我地点。”时春急切地追问。
“桑中市第一人民医院。”
这样慌张的时春并不多见,除却当时听说爷爷病发,牧休言就没有再见过她这样。忽视了身边还有一个他,忘记了外面电闪雷鸣还在下雨,她匆忙地随便套了件外套,甚至连身上的睡衣都忘了换。
“你去哪儿?”眼见着时春就要一个人出门,牧休言终于开口问道。
“卞和现在在医院,我得过去一趟。”时春急切地说,不等他再说话,人已经离开了房间,冲向玄关处。
又是卞和。
牧休言眸光一沉,却还是快步跟上,挡在她面前:“我送你过去。”
嗯?时春疑惑地回过头,她没有记错的话,两人前几天还因为卞和而吵过一架,如果不是因为刚刚太紧张,她大概不会提起,她不想为了这些再和牧休言争吵。
“外面在下雨,又是大半夜,换身衣服,我送你过去。”牧休言看着她的眼神坚决而笃定。
她这才反应过来,这个时间很难打到车,听说卞和自杀的那一刻,她整个脑子一片混乱,只想着快点过去,忘记了现在是大半夜,忘了外面还在下雨。
“谢谢。”时春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窘迫地抿着唇,转身回去换衣服。
车上,时春纠结半天,还是主动解释了:“戚总说卞和吞了好多安眠药,正在医院洗胃。”
“嗯。”
“他在这边只认识我们几个。”
“哦。”
知道牧休言还在生气,时春也就没有继续说,将头转向一边,看着如注的雨水划过车窗,虽然心里焦急,却也不好开口让牧休言快一点。
到医院后,不等牧休言一起,时春就率先冲进了医院大楼,问到卞和的情况之后,片刻不停地赶了过去。
等牧休言停好车,再找过去时,时春已经坐在卞和床前,看着卞和的眼神忧愁而自责,即便什么都不说,其中的深意连站在门外的他都能体会。
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终是转身离开,他,并没有进去的必要。
04
时春回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看了看在书房的牧休言,犹豫着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
卞和已经醒了,不知道是不是吃了太多安眠药,还是一下没有恢复过来,除了记得时春之外,对别的人都印象模糊。
昨天的情况时春已经大致了解,由于台风,戚卫礼就打算过去看看卞和的情况。对于卞和的病情,他是唯一知情的一个,也受卞和之托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他过去的时候,敲了半天不见卞和出来,最后用备用钥匙打开后,发现卞和躺在地上,地上散乱地丢着几个空酒瓶以及没吃完的安眠药。
戚卫礼赶紧给医院打了电话,最终将卞和送到医院,一直等卞和顺利进入手术室,才给她打了个电话。
他们所有人都被卞和骗了过去,他告诉她是因为喜欢国内的气候,所以才回来的,其实却是因为抑郁症,才从国外回来调养身体。
她早应该看出来的,在他第一次喝醉的时候,在关薇提醒过之后,在他这段时间略显憔悴的脸上,他们还相处过一个晚上,可她居然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昨天晚上的那通电话,她居然天真地以为卞和只是喝醉了,不曾想到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自杀的准备。
关薇的话似乎还在耳边萦绕,卞和这样,就算和她毫无关系,可既然他只记得了她,那她就没有理由在这个时候放任不管。
今天一早,关薇得知消息后,急匆匆地跑到医院,看了一眼还在睡觉的卞和,就将她叫出了病房。
清晨带着湿气的薄雾充斥着楼下的整个草坪,雨在破晓之前便停了下来,就算这样,草坪还是湿漉漉的可以拧出水来。
一夜未睡的时春眼睛熬得红通通的,不过现在关薇已经顾不上这些,卞和的事情足够让她失去理智。
“宿时春,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卞和明明好好的,怎么会忽然发生这种事?”因为消息来得突然,关薇语气里更多的是震惊与不愿相信。
这些她也想问清楚,明明从国外回来的时候,还是如沐春风般温暖的一个人,怎么会忽然就有了抑郁症,甚至严重到了自杀的地步?
“对不起。”时春埋着头,因为熬夜嗓音变得沙哑,说出来的那一刻,喉管都似在生生地疼。
对不起,没有早些发现卞和的异常;对不起,她一直沉浸在和牧休言的事情中,而没有在意先前关薇的提醒;对不起,在明知卞和喝醉,却为了不引起牧休言误会,在他可能需要的时候,主动挂断电话。
这些都是她的原因,明明知道卞和在这边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却自私地为了自己,而将他拒之门外,应该常联系,这样或许就能发现他的异常。
坐在病床前的一个晚上,时春脑子闪过与卞和相处的点点滴滴,在她因为父亲离开,性格变得沉闷而谨慎时,他意外出现,身披阳光主动伸出手说要和她做朋友。
此后,不管她问任何问题,都会倾力相助,在她考差后鼓励安慰,细心地教她解题,见不得她受委屈,见不得她被欺负。他就像是三月的春风,温暖了缺失父爱的她很长一段时间。
“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卞和已经这样了。我提醒过你的,你也答应我会去在意,可你呢,整个沉浸在牧休言的世界里,得意得完全不记得还有卞和这个人。”关薇布满血丝的眼里满是怨恨,“卞和就不该喜欢上你。”
时春垂眸,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关薇会说出这样的话,她完全能够理解,关薇藏在深处从不说出口的、以为无人知晓的感情,足够让她这么对她。
她只能说着对不起,除了这句,其他听上去都像是借口。
一直到关薇将所有想说的一股脑儿地全说完,时春才走过去,缓缓抱住已经蹲在地上痛哭的关薇。
喜欢都是隐瞒不了的,就像她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牧休言,就像牧休言喜欢沈柔,就像邵南行喜欢关薇,又像关薇喜欢卞和。
这些若是真心想要知道,其实不难发现。
大概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又或者是因为看见邵南行站在不远处看向这边,发泄过后的关薇缓缓地从时春怀里挣脱开来,红着眼咬咬唇:“卞和这边,我也会过来照顾的。”
时春微微点了点头,看着关薇走向住院部的身影,良久没有动作。
05
牧休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书房回到了卧室,本来呆坐在飘窗上的时春发现后,立即从飘窗上站起来,看着他,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大概是不想从她嘴里听到那些话,所以牧休言率先开口,“我要是不允许呢?”
时春眉头微皱,惊讶牧休言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看她的表情,牧休言嘲讽似的轻哼一声:“我知道了。”
他知道了?知道什么了?还是说,他真的相信她和卞和之间有了什么,才说出这样的话。
“我……”时春挣扎着,最终还是放弃,“哦。”
她已经没有精力再去管那么多,卞和现在只记得她,不管怎么样,她都必须去。
于静姝找她,是在家养了将近两个星期伤的林一,重新回到学校的当天。
上完课准备走的时春,刚出教室就被于静姝拦住,二话没说直接将她拖走。
知道于静姝正在为学期后的实习忙碌,看着她递过来的红枣夹核桃,时春还是忍不住调侃:“你不觉得这个送得有些晚了吗?”
“你以为我很闲吗?要不是林一回校,我都还不知道。”说着,她伸手摸了摸时春的头,“这颗聪明的脑袋要是出点什么事可怎么办哦?”
“那你就不要随便乱动,赔不起。”时春拍下放在头上的手,接过包装袋撕开直接吃了起来。
于静姝不满地努了努嘴,随即想起自己不单单是为了这个才来的:“当时牧老师没有陪你一块去吗?”
虽然不理解她为什么忽然这么问,时春还是老实地回答:“原来是这么打算的,不过后来临时有点事就没有过去。”发现于静姝表情变得有些凝重,她忽然有些不安,“怎么了?”
“我这样问可能有些不合适。”于静姝神情纠结着,“你和牧老师最近还好吗?”
时春眉心一紧:“你要说什么?”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于静姝这么较真的样子时春还是难得见到,只得配合地点了点头。
于静姝深吸了好几口气,似是在下决心:“其实那天我看见牧老师和一个女人在一起,两人在吃饭,好像很聊得来。”
时春本来往嘴里塞东西的动作一顿,眼前突然闪过沈柔的样子,想起牧休言那天晚上的欲言又止,还有在办公室忽然紧张的电话,一切好像联系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