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体撤不撤,昨天晚上他要是不嘚瑟还能说得准,这一嘚瑟,谁还说得准?任苒反复无常,万一她又不撤了呢?那告诉了丁局,岂不是让他更觉得自己浮躁?
思及此,龚屿汐一个字也不敢多说了。
“撤诉就是撤诉,什么应该?”丁局目光带着几分谴责,“你怎么历练半天,还是不靠谱?”
他转过头来看向卢飞宇:“龚屿汐去处理他的私人事情,你又在其中掺和什么?”
“丁局,话不能这么说,”卢飞宇连忙说,“我这不也是想帮忙吗?”
丁局问:“那你帮上了吗?”
“当然了!”卢飞宇一拍大腿,“丁局你是不知道,龚屿汐这次碰上这个妹子嘛,可能是在国外待久了,居然一点也不接地气,动不动就是投诉投诉,实在不行那就起诉,你说—”
丁局截断他的话:“那也是你们做事情本来就不靠谱!在国外怎么了?她在国外也是我们中国公民,既然是公民,那就有权利有义务监督你们。你们自己工作不扎实,还怪人家监督权行使得不好是吧?哪儿有你们这样的。”
丁局一开始训人就停不下来:“我早就说过,我们执法者的执法手段要与时俱进,跟群众那要时刻打成一片。这个姑娘从国外回来,那很好嘛,你们正好学习一下国外思维,也提升一下我们的服务质量不是……”
龚屿汐默默冲卢飞宇翻了个白眼儿,用表情告诉他:叫你胡说八道。
卢飞宇那个后悔啊,他知道丁局能说,但他没想到自己只是刚刚起了个头,丁局就能长篇大论这么久。早知道他就学龚屿汐了,到了丁局面前,干脆躺平任骂,一个字也不多说。
卢飞宇对龚屿汐抛了个媚眼儿,告诉他:你接受领导训话的次数比较多,你更有经验。
龚屿汐不想看他,转过头,一脸生无可恋。
“行了行了,你们两个那副样子,我知道你们又在心里说我话多。”丁局喝了口水,“说吧,卢飞宇你想了什么办法。”
“好嘞!”卢飞宇终于找到发挥的机会,连忙说道,“那姑娘死活不肯撤诉,唯一的要求就是要把龚屿汐的狗咔嚓了,那怎么行呢?警犬队选警犬多不容易,肯定不能这样对待人家未来的公务员。这个时候我想女孩子嘛,需要人帮助的时候肯定比男孩子多,要是龚屿汐帮了她,那肯定后面开口让她撤诉就容易得多了呀。
“于是,我打算,假装成劫匪,去抢走她的包包,到时候再让龚屿汐英雄救美,这样一来,撤诉岂不是手到擒来吗?”
丁局慢慢眯起了眼睛,咂出了几分不对来。
卢飞宇连忙补救道:“当然,这只是我的想法,根本就没有来得及实施,因为正好遇见了劫匪,在龚屿汐警官的英勇无敌下,不仅解救了那个姑娘,还把三个劫匪送进了拘留所,现在还在办手续呢。”
丁局看着他们,眼神有点复杂:“你的意思是,你们堂堂两个警务人员,之前还想伪装劫匪?”
龚屿汐连忙说道:“不是,只有卢飞宇去伪装,我还是警察。”
丁局牙齿又开始疼了:“我寻思着,你们在学校的时候老师也不会这么教你们啊,怎么走着走着就走歪了呢?”
龚屿汐阴沉沉地看向卢飞宇,看吧,都是你出的馊主意。
卢飞宇一接触到龚屿汐那个眼神,浑身就忍不住抖了抖,急忙想辩解:“丁局,不是这样的,我们只是—”
“行了。”丁局站起身来,要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两千字检讨,下班前交我桌子上。”
龚屿汐见丁局要走,连忙要跟上,问问自己的处置结果。
丁局后脑勺像是长了眼睛一样,转过身来:“哦,对了,龚屿汐暂时不能回警队,你继续好好在警犬队历练一下吧。”
龚屿汐一脸懊恼。
他要杀了卢飞宇!
丁局品味了一下他那追悔莫及的表情,莫名觉得这些年被龚屿汐气到飙升的那些血压突然值得了。
但还不够。
丁局咂了一下嘴,放出大招:“我听说,这姑娘挺漂亮的?”
岂止是漂亮。
看到龚屿汐那个表情,丁局就什么都明白了,他凉凉说道:“你们费那么大的心思,一会儿英雄救美一会儿写检讨的,就是为了让她撤诉?呵,龚屿汐,你一米九几的个子,历来也有不少人追,怎么只长个子不长脑子,就不会想想用其他更安全的办法—把她变成你女朋友,还用什么英雄救美啊?”
龚屿汐和卢飞宇齐齐掉了下巴。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还有这种操作?
他们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成功地愉悦了丁局,他轻蔑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丢下最后一个炸弹:“卢飞宇从小到大连女生手都没有摸过,他懂什么呀。浪里个浪,浪里个浪,情让人伤神爱更困身……”
在丁局走调到八里外的歌声中,龚屿汐爆发出一阵呐喊:“卢、飞、宇!”
卢飞宇屁股上跟装了弹簧一样,火箭一般冲了出去:“冷静冷静,我也是为了你好,啊—”
眼看好不容易得来的回队机会就这样没了,龚屿汐一连几天都没有精神。
人和狗的悲欢并不能相通,种花在操场上跟着一只蓝色的球追来跑去,丝毫看不出它白天的时候是多么缺智。
龚屿汐一看到它就觉得头痛,他端起保温杯狠狠地喝了一口,还没有咽下去,就听到头顶传来一个揶揄的声音:“哟,保温杯里装酒,龚警官好创意啊。”
龚屿汐抬起眼皮一看,发现居然是任苒。
此时,她没戴墨镜,一双眼睛清凌凌的,配上她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莫名让人有种雪化春水的感觉。
沁人心脾的气息扑面而来。
龚屿汐脑子里莫名就冒出那天丁局说的那句话,一向脸皮厚的他,居然破天荒地脸红了。
任苒等了许久都没等到龚屿汐的回答,忍不住问道:“怎么了?还真是酒啊?”
她说着就要去拿龚屿汐的保温杯,他没有准备,正好被她的手碰了个正着。一道电流,飞快地传过龚屿汐全身,让他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正是这个激灵,让他那口还没来得及吞下去的水呛在喉间,呛得他死去活来。
他眼泪汪汪地想:都怪丁局,没事儿乱点什么鸳鸯谱!
任苒以为是自己刚才那一闹让龚屿汐呛住了,有些尴尬地站在一旁:“那个,抱歉啊,我……”
“不关……咳咳,不关你的事。”龚屿汐只觉得半边身体都麻了,连忙转移话题,“你怎么来了?”
“喏。”她给龚屿汐看了一下狗绳,“沾沾回去之后就茶不思饭不想的,我寻思着本市能让它不套绳子放心狂奔的地方,也只有你们这儿了。”
她说着解开了沾沾脖子上的狗绳,放它离开:“小心点儿啊,你肚子里还有孩子呢。”
她话还没说完,沾沾就撒开腿,狂奔了出去。
种花看到它,豆豆眼里立刻放出光芒,唯恐人家不知道它是条色狗一样。
看着沾沾跟种花玩得那么欢快,任苒心里颇不是滋味儿。她像个被女儿丢掉的老母亲一样,一股“女大不中留”的心酸感油然而生。
更别说那条拐走她女儿的色狗还那么不求上进。
唉,算了算了。
任苒站在那儿郁郁地想,只要她家沾沾喜欢就好,大不了,她出钱给买房,养它们,就当她家沾沾包养了个小白脸,反正她也不差一份狗粮钱。
其实这样也好,沾沾要是能占据家中经济主导权,在家庭里面也更有话语权,她就不用担心那条傻狗会欺负它了。
老母亲任苒片刻之后就说服了自己,但即便是这样,她看种花还是不顺眼。
也对,种花这样的,恐怕没有几个家长能看得顺眼。
龚屿汐看着任苒的表情,从失落变成欣喜,又变成愤恨。眼看她拳头握得紧紧的,龚屿汐唯恐她等下一个想不开,暴起咬人,连忙打断了她的思绪:“你怎么进来的?”
“托了你的福,我说进来找你,他们就放我进来了。”任苒坐到龚屿汐旁边,“谁知道进来就看到你在……”任苒凑近他保温杯闻了一下,“借水浇愁。怎么,你们警队连酒都不许喝?”
“嗯。”龚屿汐淡淡应道,“我们时刻准备着出警,要是喝了酒,就不好了。虽然现在到了警犬队,但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改不过来了。”
“对了。”任苒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你怎么还没有回警队?”
提到这个事情,龚屿汐就一言难尽。他那个表情落到任苒眼中,莫名就让她有点心虚。她缩了缩脖子:“那什么,我虽然没有撤诉,但是应该也不会影响你回警队吧?”
“什么?”龚屿汐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你没有撤诉?”
任苒一见他那样子,脖子缩得更厉害了:“对啊,因为这个案子根本就没有律师愿意接,我也不知道怎么打,只能先起诉了再说。但法院那边,驳回了。”
她要赔钱还好点儿,但她是缺钱的人吗?她想要种花那啥被“咔嚓”了,法院怎么可能支持?
龚屿汐一听,人都愣住了,下意识地重复道:“驳回了?”
任苒赶紧点头:“驳回了。”
“驳回……既然驳回了,为什么老丁要让我来找你说撤诉的事情?”
“可能……”龚屿汐那副样子大有走火入魔的嫌疑,任苒默默地离他远了点儿,“可能是,你们局长没有听清吧,就……”
“不可能。”龚屿汐反应过来,沉吟片刻,摆了摆手,“不可能。”
他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咬牙道:“他是故意的。”
没见这次自己让任苒撤诉了,他也没有让自己回队里吗?
那是因为,丁局觉得,他的历练还是不够,他还是不够沉稳。
龚屿汐这二十几年一直顺风顺水,却在上次任务中栽了个跟头,不光是他栽了跟头,还带领大家一起栽跟头。如果他只是个普通民警,那倒还好,关键他现在是刑侦大队的副队长,不出意外,过几年就可以升队长了。那个时候,他要面临多少案子、多少险情?继续把他像是温室里的花朵一样娇养着,过个几年,他如何独当一面?
老丁这是一方面不忍心看到好不容易培养出的苗子在温室里夭折,另一方面,也的确是没人可培养了。
这些年,警校招生,几乎是年年招不满。
是啊,现在大家经济条件整体都不错了,谁愿意把孩子送到警校,挨训挨操呢?谁愿意天天不回家,不是在办公室就是在抓坏人的路上,一个月领着那点工资,在S市这样的大城市什么时候才能买套房?谁愿意连个谈恋爱的时间都没有,老婆孩子快成手机宠物,大过年的还要站岗执勤、值班守夜?
警校招生已经困难,警力一直紧张,不得不把目光瞄准公务员考试。是,是有不少人愿意端上这个铁饭碗,可那只是针对基层派出所。像市公安局这样的地方,一个二十多年都没有训练过、没有经过专业培训的普通民警,想要履职,有多难?
好不容易有个龚屿汐,身体过关,科班毕业,根正苗红,难得自带万贯家财,不太容易有经济问题,谁都看得出来是个好苗子,不可劲儿培养他培养谁?
没有谁可以给他培养了。
丁局卸任以后,谁还能来挑大梁?年轻一代,真的难找啊。
龚屿汐站在警犬大队的后操场上,夜风灌了他满满一个胸膛,心肝脾肺肾都是冰凉的。但慢慢地,一点儿暖意从夜风中挣扎着出来,像燎原的星火,席卷了他整个五脏六腑。
任苒看着龚屿汐半晌不吭声,以为自己把他得罪狠了,磕磕巴巴地补救道:“那什么,我也不是故意要骗你啊,谁知道你那么好—”她差点儿把后面那个字也说了出来,还好反应快,赶紧吞下去了。谁知舌头牙齿打架,她舌头被咬到了,痛得她眼泪直打转。
龚屿汐万万没有想到,事到如今她居然还要嘴硬。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对任苒说道:“其实我也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他语气幽幽的,莫名让任苒感到了一丝危险:“什、什么?”
龚屿汐讷讷地道:“其实,那天你被抢劫,原本是我安排的。但是中途出了岔子,我安排的那个人没来,结果你刚好就被真的劫匪抢了—”
“龚、屿、汐!”他话没有说完,迎面就撞来一个篮球,任苒的声音响彻整个后操场,“你完了!”
“呼—龚、龚屿汐,有本事你别跑。”任苒双手撑在膝盖上,气喘吁吁地看着不远处那个可恶的男人,眼中全是愤恨。
龚屿汐并不怕她,还要挑衅:“我为什么不跑,跑就是我的本事。”他贱兮兮地说,“你追不上拿出你的本事来啊,你的本事不是投诉吗?那你去投诉我啊。”
任苒咬牙切齿。
有个人真的是得意忘形了。
她恨恨地看着龚屿汐:“龚屿汐,你真不怕得罪我?我现在找不到你可以投诉的地方,我抽一个月专门去你们单位门口堵你,我就不信找不到投诉的点。”
她这么一想,像是抓住了龚屿汐的死穴,也不跑着去打他了,一屁股坐到草地上,毫无形象。
“喂。”龚屿汐走到她面前,“地上有这些狗崽子拉的那什么,你不要你这身衣服了?”
任苒翻起眼睛看他,目光恨不得杀死他。
这个行为不知道哪里戳到了龚屿汐的笑穴,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伸手到任苒面前:“起来吧。”
面前这只手修长有力,因为长时间锻炼和握枪,从掌心到指尖,都有一层厚茧,但莫名地就让人觉得安心。
龚屿汐见任苒一直不吭声,才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有点孟浪,连忙轻咳了一声以缓解尴尬:“那个—”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过来,拉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