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他收回视线,看向身旁出现的人影。
“组长,有些事我想问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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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行前,余轩说要去趟卫生间,让路知冬和苏以温二人赶在人流前先下楼,到大厦门口等他。
路知冬虽有些困惑,但还是很配合地跟苏以温进了电梯。
二人等了好一会儿,直到高峰期的人流逐渐散去,双方日常工作情况都唠嗑完了,也不见余轩人影。
正当路知冬拿起手机准备打电话时,苏以温出声阻止道:“来了。”
熙熙攘攘的行人中,单手托着包装精致、色调舒适的捧花的余轩,显得格外亮眼。
他径直走到路知冬身前,将花塞入她的怀中:“中午那顿饭不太值当,还是拿这个当作报酬吧。”
“啊?”
“朋友顺路来接我,先走一步啦!你们两个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见余轩急着要走,路知冬忙腾出只手来道别:“嗯,谢谢组长,组长再见!”
“路上小心。”苏以温也点头,予以礼貌一笑。
直至余轩的背影消失不见,路知冬也没能收拾得完脑中复杂的情绪。
她愣愣地看着怀中这一捧由向日葵、雏菊、桔梗及满天星组成的干花花束,有些犯难。
苏以温脸色微沉,视线在余轩离开的方向上停留良久,抬手按住了路知冬的脑袋:“回神啦,我陪你坐到你们学校的地铁站。”
“哦。”
实际上,二人的归途,刚巧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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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路知冬和苏以温皆是一反常态、安静得有些过头,可谁也没开口打破这诡异的气氛。
期间,苏以温接过了路知冬手中的花,帮她减轻手臂上的负担。
于是乎,二人各怀心事地面对面,在地铁上站了近二十分钟,总算抵达了目的地。
“我送你到出站口吧。”终于,苏以温率先打破了沉默。
“嗯。”
长而狭窄的电梯上,苏以温一手拿着捧花,一手则随意地插在漆色风衣口袋中。
他淡淡开口道:“冬瓜,被你忽悠了这么久,你每次都想刻意回避的问题,今天……能说清楚了吧?”
她所逃避的问题?
直至阶梯平稳传送至最高点,路知冬明白过来他想要问什么,她故意又跟着多往外走了几步,才尴尬一笑:“我回避你什么啊?”
身后人终于有了回应,苏以温当即停住了脚步:“余轩说,你是因为我,才被宋婷那群人欺负的。”
彼时,始终保持低头姿势的路知冬没来得及刹车,直直撞向了他的后背。
她闭眼,揉了揉磕得有些犯蒙的前额:“这个啊,跟你能有毛线关系?女生之间鸡毛蒜皮的小事,难道你会感兴趣?”
“嗯。”
未料到他会硬刚,路知冬放下拦在眼前的手,才发现苏以温不知何时已转过了身,低头,静静地观察着自己。
这认真而坚定的目光令她感到浑身不自在,她索性别过视线,看向地上两人相同色系的鞋子:经暖黄灯光的照射,鞋面本身清冷的蓝色也变得柔和了不少。
人就是这样,容易在温柔的侵蚀下,揭开平日里不愿言说的伤疤。
路知冬牵起最后一丝理智,泰然自若地坦白道:“你这么一说,的确跟你也沾点关系。”
对此,苏以温并未接茬,不过,她能感受得到他的专注。
“宋婷,还有年级里一些女生,一直对你有好感,你是一开始就知道的吧?”
“你一直接收人家的心意又不给答复,她们就以为是我跟你成天同进同出太碍眼了,然后就起了点口角咯!”
一番解释下来,苏以温心下深深叹了口气:她觉得,他接收了那些人的心意却不给答复?
不过迫于眼下的状况,他只得暂且吃了这个哑巴亏。
一瞬间,他变得异常平静清醒起来。
蹙眉思考了片刻,结合同学会时宋婷对路知冬说的话,以及张子琛告诉自己的一些未经证实的线索:他其实多少能把握得到,路知冬对他是怎么想的了:“你是想说,她们喜欢我,却因为你跟我走得近,所以才针对你?”
针对你到复读,针对你到想要干脆远离H市?
说实话,他差点就被这样的解释给说服了。
见路知冬不予回应,苏以温便索性戳穿道:“我记得,在我出国前,你都还在帮她们往我抽屉里塞东西,如果只是这个原因,你觉得之前的那些存在,合理吗?”
的确,拼凑删减出来的故事,一旦有一个漏洞被揭发,就会显得虚假无力经他这么一番穷追不舍的逼供,路知冬豁然开朗,可内心有如坠入寒潭一般,凉意顿生:“所以,你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来问我?”
那些埋藏在心底的委屈与无措,被彻底唤醒,融为一头生于黑暗的无形困兽,将她逐渐吞噬。
是想要破罐子破摔吗?可以,反正都过了好几年,她也无所谓了。
路知冬如是想着,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来:“苏以温,我可能是很久以前喜欢过你,可那又怎样呢?”
“你总不会仗着我曾经喜欢过你,就来干涉我的生活吧?”
很久以前喜欢过?
干涉她的生活?
苏以温神色暗沉,感受到路知冬的肩膀微微颤抖,他顾不得去消化这些怄气的话语,在路知冬转身就要溜走之前,抓住了她的胳膊。
“你……”
反向的夜风,毫不绅士地掀开路知冬披散及肩的头发;
而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灯唰唰透过地铁口的玻璃,映射在她的脸上,像是将外壳剥离干净一般,使其刻意隐藏的情绪,真真实实显现了出来。
路知冬的眼眶很红,一颗颗的泪珠难以抑制地溢出眼眶,顺着脸颊滚落而下;她那因气候而干燥的嘴唇,也委屈得紧抿在一起,形成一条难过的弧线。
“要门禁了。”沉默半晌,路知冬故作镇定地抹去脸上的泪痕,见苏以温迟疑再三终于松了手,便点头作别,疾步离去。
苏以温大脑嗡地一下炸开来,他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逐渐被喧嚣湮没,心绪久久难以平息;手中,仍托着那捧,暗藏深意的花束。
这是苏以温第一次见路知冬这样哭。
第20章 清明与旧梦
20.
许是二人心照不宣,要给彼此留出冷战的空间,自那晚过后,接连好几天,路知冬都没有再见到苏以温。
与此同时,随着事务所新项目的承包,频繁的工作任务源源不断地填充满她的日常。
路知冬明白,只要想尽办法让自己忙起来,什么都来不及去想,就也不会在那些琐碎的烦恼中挣扎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眼下,三月的尾巴也快被时间的血盆大口吞噬殆尽了。
周末,李星潮一时兴起,决定把一个临近deadline的海外项目,托付给他两位亲爱的实习生,并美其名曰:“只需要检查一下数据问题就好,忙完这个,下个月你们就可以天天摸鱼了。”
交代完事宜后,接连一周都焦头烂额、不修边幅的他,便神清气爽地回办公室开电话会议去了。
于是乎,偌大的事务所会议室里,只剩下路知冬和林声二人,霸占整张巨型长桌。
时间嘀嗒嘀嗒,飞湍急逝,一晃便熬到了黄昏。
“这下终于改得差不多了。”林声将身子往后一仰、舒展了几下脖颈,显然松了口气。
然而,路知冬破天荒的没有吭声。
林声不免有些纳闷,歪过头往对面一看,心下了然:“一闲下来就老是魂不守舍的——因为苏以温?”
如其所料,“苏以温”这三个字成功惊醒了路知冬。
路知冬有些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头,刚想说些什么,可整理好的话再度哽塞在喉中,难以说出口。
面对路知冬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林声暗自摇头,将视线重新挪回了电脑:算了,还是她把东西传给boss吧。
再三确认内容无误后,林声便熟练地把文件拉入邮箱。
等待传输的空档,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却看也没看路知冬,淡淡道:“心郁郁之忧思兮,独永叹乎增伤。”
声音不似往日疏离,而是稍带了些许轻柔,字字珠玑地旋入路知冬耳中。
“屈原说的。”察觉到路知冬有所反应,林声随即补充了一句——在她的印象里,路知冬好像对语文的东西情有独钟。
“林声,我不知道要怎么做了……”
彼时,林声按着键盘的手一顿:终于肯开口了。
她扶额思虑片刻,索性合上了电脑屏幕:“路知冬,虽然我不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但我想说的是……”
不经意间,林声忽然瞥见会议室门框旁,有一道人影,着实吓了一跳。
见路知冬仍郁郁寡欢地垂头盯着桌面,她只好轻咳了咳,继续未完的话:“其实啊,喜欢上一个人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你要学会正视自己的心意,而不是做缩头乌龟,只会选择逃避。”
正视自己的心意,不要逃避吗?
路知冬似是了解地颔首,笑容很是牵强。
抬头的一瞬间,她才发现林声正十分严肃的凝视着自己:“你在害怕什么呢?”
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疑问句,却有如神谕般令路知冬心头一颤。
林声知道有些东西一时之间是想不清的,她看了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走吧,回去了。”
“嗯。”就坐在门旁边的路知冬也迅速起身,回头的那一刻,刚巧捕捉到避之不及的——
“老板?”
自知偷听被逮了个现行,李星潮嬉笑着打哈哈道:“二位今天辛苦啦,楼下有家粉店不错,我请你们去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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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冬啊,我下午打电话给你你咋没接?”
“可能是在开会,手机静音了没听到。”刚嗦完粉回到宿舍的路知冬,一手接起路妈妈打来的电话,一手将包搁在椅子上,无奈地挠挠头道。
“那你不知道回电话的吗!”
“我也是才回宿舍,没来得及看。”
“得了,你清明节的时候回来一趟,去看看你姥姥,机票费用不了你多少私房钱,让你爸给你报销。”
待电话那头猛地挂断,路知冬身心俱疲地,叹了口气。
“知冬,你妈跟你说啥了?”林声走了过来,将手里那杯金桔柠檬物归原主。
“谢谢,”路知冬接过饮料,苦涩一笑,“没事儿,清明我得回去一趟。”
“那得赶紧订机票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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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离开陆地的那一刻,强烈的抖动与机窗外翻涌的云层,反倒让路知冬紧绷的心神松懈了下来,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无所顾虑的休息了。
明明只是实习生,但李星潮却有意栽培她和林声一般,时不时扔给她俩几个重要的合作项目来积攒经验。
说实话,相处了这么久,路知冬心里其实清楚得很:以老板这样学金融出生,转行会计的霸总,成天想的恐怕都是如何实现利益最大化,假若不是苏以温的关系,她和林声又怎么可能会得到这样的特殊对待……
如是想着路知冬便又不知不觉,满脑子又全都是苏以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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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梦中,路知冬仿佛又回到了升高三的那个暑期——因学习压力剧增,往年期待的两个月长假也成了空想。
梦境的开端不偏不倚,落在七月初七那天,天气不错,风朗气清,适宜睡觉。
彼时,身负团支书要职的路知冬按老班要求,忍痛腾出了这宝贵的午休时间,整理班级团员档案。
纵然是午休,有人趴在桌上小憩,有人还在唰唰唰地做卷子。路知冬瞧着桌前厚重的蓝色大文件盒,又看了看小黑板上密密麻麻的作业任务,不住叹了口气。
正在这时,“闺蜜”宋婷凑了上来。她那悄悄烫成微卷的长发,垂落在新摊开的团员档案上,发梢则刚巧拦住路知冬笔尖的去路。
“知冬啊,我问你哈,你说苏以温会喜欢吃巧克力吗?”
路知冬只得按下笔头,思量了片刻,悄声答道:“这个…我不是很清楚啊。”
“嘿嘿,这样,你替我把这盒费力罗给他,回头告诉我他有啥反应!”宋婷悄声笑着,主动将自己那盒费力罗塞进了她的抽屉中。
“嗯,”路知冬顺势将身子往后靠了靠,好笑地问,“不过,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怎么突然要送巧克力?”
“你不知道吗?”宋婷单眼皮小眼一瞪,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路知冬。
路知冬愣愣地点点头。
“今天七夕啊!”
她话音刚落,一旁被吵醒的同学不耐地咳了几声。
路知冬咽了咽口水,忙挪开宋婷铺散在她桌面上的头发,继续埋头统计团员档案来。
静默片刻,宋婷低头,贴近路知冬耳边。
“知冬,你应该不喜欢苏同学吧。”
路知冬手一顿,木讷地摇摇头,做口型道:“怎么会。”
“那就好,我跟你说,我喜欢他大半学期了,不然也不会叫你来……嗯?”宋婷干脆蹲下身,意味深长地与路知冬对视。
“嗯。”路知冬看着宋婷那真挚的眼睛,点了点头。
“那就拜托你啦!”
时间如海绵,左挤挤,右挤挤,路知冬终于在晚自习前的空档,审核完了最后一份档案。她垂眸,将不知何时已占满整个抽屉的巧克力,全搬迁到了身后苏以温的课桌中。
做完这些,她才如释重负般,从书包里掏出老人机,给人发了条短信过去:【喂,你晚自习来不来啊?有好几个妹子送你东西,我放你桌里了啊。】然而,苏以温并没有来上晚自习。中途休息时,路知冬又翻出老人机,打开新收到的短信:【不来,你都塞着吧,小哥我明早再来看。】
小哥?你当你是张起灵啊!路知冬鄙夷的哼了哼,不免有些疑惑:这人最近忙啥呢,都旷了这么多天课了……
晚自习结束回家的路上,路知冬回忆着下午宋婷的话,莫名郁郁寡欢起来:这几天,巷子两旁的路灯下,都只有她一个人的影子。
待她推开门,路爸爸见她满脸沮丧,也是一愣:“知冬啊,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