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小玉的抱怨樊简「生性冷漠,不好接触」的话语时常响在耳畔,樊简会做的也只是淡淡一笑。
秋雨缠绵了下了将近半个月,当寒凉的风又一次的吹袭到南国的土地上,办公室的同事都趴在桌子上休息时,樊简的思绪不由的飘远。
她第一次踏上南国的土地,也是这个日期,这种天气。
到了今天,已经过了两度春秋,樊简工作的地方也从机器前变成了格子间。
但也只能这样了,只能这样了。
陈容的那句“阿简,你已经失去了那个条件。”毫无防备的钻入了樊简的脑海。一次又一次的在脑海里回响。
樊简看着窗外的雨,不密也不急,没有春雨催发万物的温暖,也没有夏雨洗刷一切的决然,秋雨带着它独有的寒凉,清醒而又无奈。
樊简已经失去了那个条件,这等于是换了一种形式的给樊简宣判了死刑。
樊简想哭,却找不到理由,樊简想笑,这更找不到理由。这正是樊简的悲哀,她就是想怨,也找不到理由。
过去的事,樊简更愿意将它们统统打包封在一个谁也看不见的角落。
樊简从来都是明白的人,很多时候,就是因为她太明白,才会越加的痛苦。
这种清醒的痛苦折磨的人只有樊简一个,但人总是要自己放过自己的。过去种种,就譬如昨日死吧!
樊简的口号喊的悲壮,但看下来,她总不过是一番自作多情的暗恋被人拒绝了而已,但细细看来,又带着一种令人悲怆的决然。
沉溺于过去,实在不是一个值得称赞的行为。
湛蓝的天空上挂着几丛清浅的云彩,一群大雁结成「人」字形在清浅的云彩间飞过,又到深秋时节。
樊简对于重新变为冷漠的工作环境已经习惯。她现在更喜欢也更习惯用文字里熨帖自己心中的每一道伤痕。
她不拘看什么书,不论是文学名著还是地摊文学,是严谨正史还是奇闻异事,从开天地的神话故事到科幻文学,她什么书都看。
除了工作的时间外,她一头扎进书的海洋里,书中的人的喜怒哀乐也牵动着她的情绪,有时在办公室闲暇之余想到之后的情节发展,樊简甚至有种血脉偾张的激昂冲动。
办公室就那么宽的地方,就那么几个人,眼睛在四周搜寻一下就能发现谁的不正常。
樊简的感受旁人无法理解,大灵在知道樊简情绪激动的原因之后,笑的连腰都直不起来。
连声大呼“樊简是书呆子,樊简是书呆子。”甚至还直接给樊简取了个樊书呆的外号。
人的悲喜从不相同,我只觉得他们吵闹。所谓名言,大概就是在什么时候听来都特别的有理,而在某一个时刻你就会发现它其中蕴含的深刻道理。
大灵的体型健壮,甚至可以说是肥壮,她笑弯了腰的样子在樊简看来多么像某一种在吃起来美味说出来却是骂人的动物。
这样或许有些刻薄,在一片哄笑声中,樊简只觉得自己越发的孤独。
樊简将更多的时间投入到了阅读当中,大灵和其它同事的嘲笑声经常在耳畔响起,但樊简想,别人的嘲笑和不理解对于她来说并不重要。
樊简二十岁生日在这年小雪节气到来的前一天。
樊简还是在妈妈打过来的电话里,最先问候的了一声「生日快乐」才想起来的。
妈妈的声音也多了几分感慨,如果那几声感慨后不加上那几个例子,樊简心里的感动是无以复加的。
二十岁的年纪,不算小却也不能说是大。樊简实在有些难以想象,记忆中那些熟悉的面孔,抱着一个软软的,小小的,只会哭的婴儿是什么样子。
现在的樊简不会知道,当那个属于她的软软的,小小的,只会哭的婴儿来到她身边的时候,她比任何人都要勇敢坚强。
那些都是来自妈妈的叙述,樊简难以想象,更不知该怎么作答。
如果她的未来是那样的,樊简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停止了恐怖的想象。
长久没有得到樊简的回答,妈妈便也转移了话题。
和妈妈的通话结束,手机被樊简握在手心里好一会,樊简才意识到今天确实是个特别的日子。
升腾的雾气中伴随着鸡肉的香气,樊简又加了一点盐,空气中弥漫的清香的肉香气又浓烈了几分。
在樊简的家乡,满十的生日,无论是小孩还是大人,都是一个值得庆贺的大日子。
但独自身处异乡的樊简身边除了一锅热气腾腾的鸡肉粥,再没有其他。
一碗温热的粥下肚,盘旋在心头的那些失落被暂时的驱散。
樊简在入睡前忽然想到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妈妈不会在电话里说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
而今天,妈妈却说了那么多和樊简同龄人的婚嫁生子,妈妈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37章 失衡天平
未来是个虚拟梦幻却又无比真实的词。
每一秒还未到的时间都可以称为未来。但所有的未来却都会到来,无论你期不期待。
怀揣着问号的樊简在妈妈问她打算什么时候回家?终于把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
樊简问的直白,而且不加任何的掩饰,电话那边的妈妈停顿了一下,然后笑了出来。樊简估计她是被气的。
樊简估计的也确实没错,笑完了之后,妈妈问樊简声音里夹杂着几分气急败坏。
“图什么?我能图你什么?你是我生的,是我养大的,你整个人都是我的。我能图你什么?我要什么你还敢不给我吗?”
是了,妈妈必须用这样的话来树立自己的威严。这话是樊简从小听到大的,不同于弟弟樊明调皮或者置气的回答,「要钱没有,要命不给」的回答,樊简回答妈妈的都是沉默。
她和樊明不同的回答获得的答案自然也是不同的。
樊明在说完之后,一定会得到妈妈的白眼,之后白眼便会在樊明做的鬼脸之下变为笑脸。
而樊简的沉默换来反而是失望。妈妈抱怨樊简是被据了嘴的葫芦。
这次的妈妈破天荒的没有抱怨,也许是电话费太贵。
其实樊简并不是不想回去,她是生于故乡长于故乡的人,从味觉到记忆,甚至皮肤都更适宜家乡的气候和水土。
南国待的再久,也是异乡,它无法让一颗心安定下来。这里的一切美丽精致而又昂贵,一套赖以生存的房屋是樊简这样的人想也不敢想的天价,身是飘荡的,心是浮沉的,灵魂也无法得到真正的安定。
纠结的内心还是没能拗过习惯,樊简的请假已经批准下来,车票也已经买好了。
又是一次漫长的迁徙,随着晃荡的车厢,樊简知道,过不了多久,她,和这一车厢的乘客都会被带回自己的家乡。
而在明年初,当热闹的鞭炮又一次的平静下来之后,他们又要踏上一个新的征途。
这样的他们,和每年来往迁徙的鸟儿又有什么太大的分别呢?
每个生命都是平等的,都从肉体中来,最终回归到黄土中去。
如果一定要说区别的话。将头靠在车窗玻璃上的樊简叹了口气,人会思考,会感慨,会失落,会高兴,会奋进,这就是区别。
而这次踏在家乡的土地上,樊简的心头更多了几分茫然。
父母的热情让樊简以为自己进错了家门,妈妈脸上洋溢的笑就像是中了彩票一样。
而樊简的打扮竟然破天荒的第一次遭到了妈妈的嫌弃。
她拉着从正拿着高中的课本在复习的樊简就往外面跑。
“都二十岁的女孩了。怎么还不知道打扮自己呢?真是读书读傻了。”
樊简莞尔,读书这个词在妈妈的眼里要看和谁挂钩,要是和樊明挂在一起,妈妈的说辞就会发生一百八十度的转弯。
樊简并不觉得自己的素净打扮有什么不妥,在县城的各大商场里,樊简不止一次的拒绝妈妈为她挑选的“流行衣服。”
妈妈对时尚的审美,还停留在她年轻的那个时代,樊简宁愿不显眼,也不希望别人用惊疑不定的眼神看她,更不希望别人说她是偷穿妈妈的衣服。
樊简说的口干舌燥,才把妈妈为她选的枣红色改为不要染色。
要是顶着那样的一头头发出去,别人不说樊简是头上长了个枣都是嘴下留情了。
妈妈的审美一时半刻是改不了。妈妈为樊简掏钱买衣服做头发,这才是樊简认为最奇怪的事。
进门时的疑惑又从心里蹦了出来,难道妈妈真的中彩票了?
樊简的问题让妈妈觉得好笑,“你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这样怎么嫁……”
说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樊简心头的不安和疑惑越发的深,“嫁什么?”
回答樊简的是一声叹息,妈妈抬手抚了一下额头,“什么嫁?我是说,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樊简没有妈妈想象的那么好糊弄,心头越发的不安。
妈妈好像在背地里计划着什么,爸爸看向樊简的眼神也越来越奇怪,似不舍又像高兴。
不安和疑惑就像是被一张巨大的网朝樊简罩了下来,樊简求路无门,有口难开。
在过年的前几天妈妈带着樊简去了一趟外婆家。在隆重的节日来临之前,去一趟娘家好像没什么奇怪的。
樊简也不以为有什么不对,买了几斤水果和两盒补品跟着一起去了。
妈妈在路上的时候还给外婆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快到了,言语之间洋溢的喜悦和激动有点不像寻常的回娘家。
樊简心头的不安越来越大,却又想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微微肿起的手指将手里的胶带绳子攥紧,樊简心里的不安好像才找到了一点倚仗。
从樊简手里接过东西的外婆脸笑成了一朵菊花,她连声招呼樊简在桌子边坐下。
县城边上的自建房,一间宽大的堂屋就集齐了会客,吃饭,聊天,打牌,祭祖所有的功能。
所以,堂屋一般都是自建房里面积最大,朝向最正,光线最好的一间房。
桌子被摆放在堂屋的一个角落里,便于取暖也能避于吹风。
樊简的脚步离桌子还有几步的距离就生生的顿住,抬起头遇上的是一双含笑的眼睛。还有两张陌生的脸。
这注定是一次不愉快的会面,被蒙在鼓里用陪伴妈妈回娘家这样的理由来实行相亲这样的事。更是让他樊简反感和难以忍受。
从小到大都是好脾气的樊简在回到家之后第一次自己的父母明确的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我现在还不想嫁,我才二十岁,我自己挣钱能养活自己。”
“再等几年就成老姑娘了,你看谁还要你,我可不会养老女!”
妈妈抱着膀子,横着的眼睛像两把冷冰冰的刀子直往樊简的心里戳去。
“我自己能挣钱,养活我自己绰绰有余,樊明的学费和生活费也是我打回来的。”樊简说的事实。
妈妈却以为樊简是又一次的挑战她的权威,“你挣的那一点钱就了不起了吗?我生你养你不知道花了多少钱,你这个人都是我给你的,你敢不听我的?”
第38章 最利的刀
在这个家里,爸爸的权杖是那一根光滑的锄头柄。妈妈的法宝是生养的恩情,樊明的利器是撒娇和儿子这一个身份。
只有樊简,她好像从来都只有屈服的份。
但事关自己的终生大事,泥人也会生出三分火气,樊简皱着眉头想也不想的说道,“你生我养我没错,樊明你也是你生的养的,为什么你从来都只逼我却事事迁就他?”
“他是我的儿子。我老了就靠他养了。”这是妈妈的又一法宝。
在肚子里就决定的性别在这个家里有着绝对的优势。
“你不要事事都和他比,你要和你周围的女孩子比,你看看那些和你一样大的女孩,现在都已经成家不再要父母管了,你再看看你。”
妈妈嫌弃的语气和眼神让樊简想到搭在洗碗池边黑乎乎的抹布。
“我和别人比吗?陈容成绩比我差,她现在却在上学,不需要像我一样挣钱补贴家里,在你拿我和那些父母比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和他们的父母比较一下?我为什么没学上,是因为成绩差吗?”
妈妈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你一定要往心上扎刀子是不是?你是想我死还是怎么样?”
妈妈的声音的如沁血一般,听来让人如此心碎。
妈妈的手放在胸口,脸低低的垂着,欠丰的两颊看上去就像古时通用的银元宝,看不到她的泪,冬日混沌的光线照在她额间纹路上,那是一张已经渐渐老去的脸。
她的过去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不管那个事实是由谁造成的,终已成定局的。她把握住的现在能改变那未来的未来。
她的未来是一张纯洁的白纸,她只是不想再让妈妈肆意的涂画。
樊简的话和她的关门声一样的轻,“我不想嫁,因为我有喜欢的人。”
关上门就是完全属于樊简自己的世界,她坐在床尾,窗户照进来的光线从晃眼变的昏暗。
已经过去很久了吗?樊简只觉得太快,门口响起的络绎不绝的脚步声,急促的,缓慢的,沉重的,杂乱无章的,什么时候她的房门变成了路口了呢?
脚步声还在流连,这到底和路口还是有本质的区别,徘徊在路口的人终会找到自己的目标而离开,房门外的脚步声却总是迟疑犹豫。
正如樊简整个内心世界一样,她很愿意将自己内心的想法展示在父母的面前,但父母的脚步在门外总是辗转。
他们看不到这样一扇门,也许他们看到了也并不在乎。在他们的眼里,樊简这个懂事不需要操太多心的女儿从来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件听从他们吩咐,不会有什么抱怨的办事的工具。
樊简跟在父母身边长大,妈妈却连她是什么时候成为一个真正的女孩都不知道。爸爸永远记不得她上的几年级,被分在几班。
当他们要求樊简按照他们的想法去做,却破天荒的遭到了樊简的拒绝之后,他们才惊慌的发现这个女儿身上出现他们无法掌控的东西。
他们开始慌了,只是那扇对他们敞开却被长久忽视的门早已经紧紧的关闭,他们焦急,他们无奈,他们却只能在门外徘徊。
窗外是一片乌压压的黑,无星无月,只有那凛冽的风击打着玻璃,然后将风分裂成无数的小块从窗户缝里钻进来。
耳边似乎响起了低低呼唤声,樊简挣扎着睁开眼,安在床头那盏老式的大头灯泡,里面的钨丝已经变成了橘黄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