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和西晒的窗户并排的铁门,外面是一个半圆形的小阳台。
和阳台并排的就是浴室。正值下午三点多,朦胧昏暗的光线分辨不清时间,灰白的墙体斑驳,掉落的粉尘在昏暗的环境中足够的出彩。
石真梅兴致颇高,在晚饭之后就拉着樊简和顾盛安一起出去玩。
樊简的手臂被石真梅挽着,老红色绷的紧紧的宽大袖子袖口可见一层黑色的油污,石真梅额前的刘海僵直成了面条。
樊简的手臂一阵发僵,僵的久了,就是一阵阵的发麻。很快,她紧挨着石真梅的那半边身子都变的有些僵硬。
除却一些外在的卫生的原因,更多是来源于樊简内心的紧张。
她甚少跟长辈亲近,就是跟自己的妈妈一起出去,最亲密的也不过是肩并着肩。
樊简手臂虽麻,身体虽僵,连呼吸都忍不住放慢。但她还是没有将手从石真梅挽着的手臂里抽出来。
樊简一路都在想,如果她把手抽了出来,那就相当于是无形中打了石真梅的脸,落了她面子。这样会让她下不来台的。
懂事的孩子必须要善解人意,懂得为别人着想。
懂事的樊简怎么能不考虑到石真梅的感受呢?
和石真梅挽着手走过的那一百多米,对樊简来说,就像是一场正在实施的酷刑。
让樊简突然放松下来的是,石真梅率先放开了樊简的手。
樊简的手还没落下来,石真梅的圆脸就转了过来,街边昏黄的灯光让让她的脸看上去更黄了几分,牙缝间的青菜叶子也变了颜色。
“盛安,小简的手冰凉凉的,你快给她暖暖。”
樊简将手急忙往自己的口袋里放去,支吾的笑了笑,“我放在袋子里就好了。”
顾盛安的手带着坚决的力度将樊简的手从袋子里拿了出来。
刚出虎穴又入狼窝?用这样的词来形容石真梅和顾盛安,好像有些不对。但这确实是樊简内心的感受。
石真梅出来打的是给樊简买衣服的名头。樊简眼尖扫到了一个银行旁边的自动取款机,心下一动,挣开了顾盛安的手说是要去取点钱。
石真梅嘴巴一动,外翻的嘴唇蠕动了一下,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
樊简独自站在机器前,她的钱包里还有小两千的现金。她现在并不需要取钱,她只是单纯的不习惯牵手。
石真梅是长辈不好拒绝,顾盛安的平辈身份让樊简少了许多顾忌。
推开门出去,石真梅笑容满面的,问樊简取了多少钱。这个时候在网上的流行语就是谈感情伤钱,谈钱伤感情。
这句流行语可是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鸣。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这句话背后的含意一针见血。石真梅和樊简认识不久,关系上也不比较尴尬模糊。
樊简根本没想到石真美会这样问,顿了一下她才慢慢说道,“五百块。”
她其实根本就没取,但话总不能这样说。不对任何人造成伤害的谎言就是善意的谎言。
樊简放满了鞋子的架子前挑选着,顾盛安站在她的身边,但凡樊简多看了一眼,他就拿着鞋子让服务员拿一双来试穿。
短筒方根的靴子时尚,短筒带绒高跟的靴子洋气,长筒高跟的气质,中筒高跟别花的知性。
樊简试了四双,感觉都不错,但不确定最喜欢哪一双。
顾盛安拿着那些靴子比划,不时的看看樊简,似乎是在考量看哪一双樊简穿着最漂亮。
石真梅不断夸赞着樊简的眼光好,顺手将顾盛安手里的靴子拿过去看了一眼,耷拉眼皮下昏黄的眼珠一转,石真梅嘴里说出来的话也急忙转了个弯。
高筒的在她看来像是要下池捉鱼的筒子鞋,中筒的不高不低,穿上显老,短筒的口子收的不好,冷风会灌进去,会冻伤脚。
顾盛安手里拿着那双短筒带毛,神情有些无奈,“那这双可以了吧?”
石真梅扬起笑脸将他手里的鞋子接过来,不过片刻,她的笑容马上就消失不见。石真梅又找出一堆根本不存在的缺点。
樊简笑笑,不明白石真梅的真正意思,如果她不想带她来买。又何必提起?
樊简落后了石真美几步,终于在鞋子的吊牌上找到了答案。
弧心形的卡片在空中晃晃悠悠的,像是荡秋千一般,黑色加粗的字体明晃晃的飘入了樊简的眼睛,「338元」。
第44章 心生退意2
樊简找到了那些缺点的源头。
不过一个「贵」字。
樊简自身虽然节省,但女孩生性爱美,再加上她自己有一笔微薄的存款,遇到喜欢却超出预算的,樊简也会咬牙拿下。
攒钱是什么时候都要做的,但攒钱,节省并不意味着抠。节省是减少不必要的消费,抠是方方面面的。
别人没道理一定要爱你,但自己一定会爱自己。
樊简发现了这个源头,接下来的买买买,就变的更加的简单。
好看的一定贵,这是女装市场的一条铁律,但在石真梅的眼里,贵的一定有缺点,就是没有缺点,她也一定能找出缺点来。
其实樊简心里明白,所有的缺点都只有一个缺点,那就是贵。
封闭的环境里,空气不流通,口干舌燥之后就觉得特别的闷。
一直在商场休闲椅上坐着看手机的顾盛安忍不住走过来询问。
“还没选好吗?”
石真梅又把问题抛给了顾盛安,樊简看了一眼石真梅手里提着的衣服,石真梅的眼光一如既往的稳定, 给她自己选衣服应该不会出错。
顾盛安撇了撇嘴,说了一声,“给你穿还差不多。”
看来不只是樊简一个人这么以为了。
樊简以为这次的购买很快就能落下帷幕,石真梅却是一副不买点东西回去就不回去的势头。
樊简看出来了, 但她更看出来了,这里只怕是没有能让石真梅满意的衣服。
商场的服务员也看出来了,为顾客找到满意的商品就是他们的职责。
一架子打折的过时衣服被服务员找了出来,石真梅就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售价不超过五十元的毛衣在石真梅的嘴里变的满是优点。
偏偏石真梅每说一句,就要问问樊简的意见,好像樊简的意见真很重要似的。
顾盛安的两条浓眉皱成了毛毛虫,手指在那些衣服里划拉了一下,半晌才用那一把清亮的嗓子说出一句含意模糊的话“你喜欢就行,随便你吧!”
喜欢的?樊简愣了一下,她的手指缠在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里,粗糙的纹理和她的手指相摩擦。
樊简有好一会都没能回过神来,樊简的出神在石真梅看来却是喜欢的。
她将那件衣服拿了起来,前后看了一下,然后用那种不能拒绝的温和说道,“喜欢就买下这件吧?”
那高的能把整个脑袋埋进去领子,黑的和最深沉的夜一样的颜色,樊简看了几遍,还是没能找出眼前的毛衣有哪一点适合年轻人的。
石真梅脸上的笑容也滞了一下,黄褐色的眼珠子一转,她虽然没有喜欢的理由,但是这么低廉的价格,也没有让她拒绝的理由。
“其实,这件衣服还是挺好的,冬天的时候,绝对不会冷到脖子。要是天气冷了,没这层领子还真不行,冷空气会飕飕的往里面灌的。”
石真梅试着找出一些优点,樊简笑了笑,商场试衣间的镜子承载了樊简所有虚浮的笑。
她喜欢什么,其实并不重要。适合才是最重要,换句话来说,就是廉价才最重要!
懂事的樊简并没有反驳石真梅的话,正如她贬低那些她认为贵的鞋子一样。
既然已经知道了她贬低的理由,一切的反驳都是毫无意义的。
樊简不喜欢做毫无意义的事。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说服樊简,石真梅也在那堆衣服里挑出了一件还算满意的,只是她在挑衣服,一张黑黄的圆润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笑意,小拇指和食指微翘着,非常像一个变形的兰花指。
今天晚上的支出不超过一百块,石真梅就说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了。
樊简没有说好或者不好。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她和未来婆婆第一次逛街。
在离开家之前,妈妈曾经不止一次在她面前举例。在樊简他们所在的家乡,女孩子到男方家该受到的待遇。
这个时候,置办一套醒衣服是最基本的礼仪和对女孩子最基本的看重。
妈妈说这些的时候,脸上的激动怎么也掩饰不住,她又把姨父家的侄女,一个八杆子打不着只比樊简大了一岁的女孩拿出来说事。
那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获得了一笔不小的置办新衣服的费用,这在亲戚间广为流传。
妈妈拎出来的这个榜样,樊简并不以为意。
以前她一个人在南国深市的时候,虽然孤独,也总觉得自己是漂着的,但内心也是平和安乐的。
可是,这从她被定下来之后,她却觉得更加孤单了,心底说不出的慌乱。她好像在寻找什么,又好像在失去什么。
樊简说不清楚,石真梅递到她手里的袋子有些沉。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胶袋和这个商场的规模和衣服的价格严重不符。
但这么简单的事,服务员没有弄错的道理。
黑色的衣服上是白色的小票,纯白的纸上又是黑色加粗的字体,明晃晃的「29.90」。”元晃进樊简的眼里,让人想忽略都难。
不是为自己难过,樊简只觉得憋屈。
她可以什么都不要,可以对他们不提任何的要求。
但用一件过时老旧低廉的衣服来搪塞她,这是把她当成傻子还是看不起她?
妈妈那张满是激动的脸又在樊简的脑海里浮现,所有被妈妈拎出来的例子,在妈妈看来都是为了激励樊简,妈妈生怕樊简不明白自己的意思,总是在后面加一句,“你也不能落后别太多,不要给爸爸妈妈丢脸。”
面子是妈妈看重的,在吹嘘儿女生活的时候,若是没有足够的谈资,张嘴结舌看别人吹嘘,只怕比在妈妈的脸上打几巴掌还要让她难受!
樊简踏上往下的电梯,顾盛安站在她的身边。黑底白齿的电梯一格一格的往下降,樊简的心里忽然生出一种退意。
也许她早就该退了,她不该一次又一次的被妈妈的说教打动,在妈妈的威胁下屈服。
妈妈比任何人都要关心樊简受到的待遇。
在十点多钟的深夜,妈妈的电话不约而至。
第45章 带我走吧
樊简本不欲在人后议论别人的长短。
但那个被放在破旧沙发上的劣质袋子好像长了嘴巴和眼睛似的。一直在提醒着樊简,“这是她的错,这是她的错。”
这到底是谁的错呢?
也许是石真梅的,也许是妈妈的,但不应该是樊简的。
更有一个念头在樊简的心底疯狂的滋生,也许,也许,妈妈在得知他们的行为只会,也许会愿意退上一退。
这个也许是微乎其微的,但现在的樊简却愿意为了这一点希望去努力一下。
这个退不仅是妈妈对樊简的退让,更是希望她能同意把这个订到一半的婚约退掉。这更是一件难上加难的事。
但阿基米德不是说了嘛?给我一个杠杆,我能撬动地球。
一切的不可能在努力之下都会变成可能。
并且这还事关妈妈最在乎的面子。
妈妈在电话那头谨慎的问道樊简在哪里。
在听到樊简的回答之后,妈妈的声音中带上了几分轻快,显然帮樊简租了个房子这个答案让妈妈非常满意。
掌心下的被子被樊简揪成了一团,放在沙发上的袋子又闯入了樊简的眼睛。
妈妈在听完樊简的陈述之后沉默了好一会,樊简并没有夸大其词,她屁股下的床垫仍是不平整的,只要受的力气重一点,就会发出「吱呀」沉闷的呻吟声。
新的被单下面垫的是发黄破烂的棉被,但那种破败腐朽的气味怎么也掩盖不住。
樊简在房间里看了一圈,斑驳的墙壁,破烂的沙发,发黄发黑的床垫,清冷的空气暂时抚慰了空气中的霉味,但是那扇西晒的窗户一旦受到强光照射,只怕霉气会发酵的更厉害。
妈妈的声音有些疲惫,她只说让樊简早点休息,她要好好的想一想。
樊简的心里顿时升起了希望,妈妈是该好好的想一想。她更希望妈妈的想法能更加客观公正一些。
天气一如年前时的阴沉,樊简在椅子上坐着。几乎是数着时间过日子,难道她以后都要这样度过吗?
樊简的日常最是简单不过,吃早餐,发呆,吃午餐,发呆,吃晚餐,发呆,洗澡,睡觉。不过,现在的樊简多了些期待。
她的期待在两天之后的晚上终于等来了答案。
妈妈先是问了樊简好不好,又侧面的问了一些关于顾盛安的情况。
比如,他经营的事业怎么样?店面多大,有没有仓库,还有,更隐秘的关于存款的问题。
这些问题让樊简的舌头一阵阵的发苦。她在上班的时候,对这些其实也有一些接触,但并不多,她从未计算过妈妈问的这些问题,更没想到要去问顾盛安,在她的心底,仍然保持她是她,顾盛安是顾盛安的想法。
怎么不是呢?顾盛安和她既没有法律的承认,又无事实的关系,更没有感情的基础,就连世俗约定的酒席也只进行到了一半。
所谓的订婚都没完成,又谈何至亲呢?
樊简不会说谎,妈妈在电话那边有些急了,她不断的教授樊简怎么迂回的去询问。
樊简打断妈妈的「教授」,她只问妈妈,关于她说的那件事,妈妈考虑的怎么样了?
妈妈在电话那边长久的沉默,半晌才说了一句,“你是和顾盛安过日子,他好就行了,他妈妈怎么样并不重要。”
妈妈说完,当然还不忘给樊简举几个不好的例子。这些例子又长又多又杂,妈妈说的这样快,樊简几乎都可以想到妈妈嘴角堆积的白色吐沫,她轻轻的笑了一声,妈妈的说话的声音截然而止。
“你笑什么?”妈妈问道。
樊简在笑什么呢?妈妈总是拿那些别人家的孩子来打击樊简,却用那些她嘴里唏嘘可怜的人来敲打自己的孩子。
这难道是樊简妈妈独有的技能吗?好话和坏话都让她说了,樊简还能说什么呢?
妈妈的安慰是冗长而又无力的,听的樊简有些头昏脑涨的。
樊简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她终于是听明白了一个意思,“妈,我让你考虑。这就是你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