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已经订婚了。订婚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离结婚就只差一步了。你都已经跟着人家去了,要是这个时候再……”
“你会没面子是吗?”樊简笑笑,眼睛却突然是湿润了。面子面子,这个看不见的东西对妈妈来说到底有多重要?就更空气一样吗?
“不止是我,还有你自己,你都已经跟着人家走了。”妈妈的话和语气多么置身事外啊!难道她忘了,这也是她逼着樊简同意的吗?
樊简的眼泪都差点要笑出来了,“我为什么会跟着他过来,别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妈妈的声音有些别扭,“那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我怎么知道?两个年轻会发生些什么,我也不清楚。”
樊简擦去眼角多余的水,心头豁然雪亮,妈妈的意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她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如果不是亲母女,那句「卑鄙」又怎么会在喉咙里迟迟说不出来?
率先挂断电话,这已经是樊简能想到的不伤母女情分最体面也能保护自己尊严最体面的做法。
她抱着膝盖坐在床头,冷风呜咽着要从外面挣扎进来,从窗户缝里钻进来的冷空气掀起了老金色的窗帘,像是有人在和樊简招手。
樊简木然的转头去看,黑暗赋予了透明的玻璃镜子一般的性质。
樊简在那面镜子上看到了自己的脸,也看到了那双温柔的眼。
樊简擦了一下泛红的眼角, 床垫发出一声刺耳的呻吟,樊简已经打开西晒窗旁边的门。
赤足被风一吹,红色顿时蔓延了樊简的整双脚,就连脚缝中都没放过。
风声呜咽,月色冷淡,穿着一件单薄睡衣的樊简被冷风一吹, 全身的热血突然就冷了下来。
月色清冷惨淡,一轮半满月挂在空中,樊简无声的蹲在地上抱着自己,那双温柔的眼睛仿佛又出现在了眼前,低喃声在黑夜中响起,仿佛梦呓一般,“带我走吧!带我走吧!”
第46章 虚无月色
樊简相信,生命中所有的相遇都不是偶然。她更相信所有的出现都是有原因的。
那双温柔的眼睛会出现,也不是偶然。
其实大多数的人都是迷茫的,他们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不知道自己爱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樊简曾经也是迷茫大军中的一员。但是她又和那些人有着本质的区别。
她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更确切的说,她其实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是一直都不敢正视而已。
樊简开始期待晚上的到来,她甚至有些迫不及待的要给妈妈打电话了。
电话通了很久,妈妈才拿起来接听,樊简听着电话那边的呼吸声,试图让自己的心平静一些,但当一个懂事的孩子心里开始怀揣着一个大胆想法的时候,这本身就足够让人感到震惊和疯狂。
樊简用最平和的语气向妈妈叙述这件事。
其实她也无人可说,唯有将心底最真实的想法对自己最亲的人和盘托出。
她期望妈妈能慎重的思考一下,希望她能正视一下一个年过二十,从来都是懂事听话的女儿第一次郑重其事对她提出的要求。
但命运显然又一次的让她失望了。
妈妈的拒绝是冰冷的正式的,如寒冬里凛冽的风,虽然不见雪亮的锋刃,但总能把露在外面的皮肤弄的皮开肉绽。
樊简的心入坠地狱,眼泪无声的就流了下来。
她明白妈妈为什么不让她上学,甚至可以谅解,却怎么也想不到,为什么在自己的终身大事上却总是不肯好好想想?
听取一下樊简这个当事人的意见?妈妈为什么要如此执着的把她嫁给顾盛安?就因为那些虚无的八字星象之言吗?
樊简许久没有说话,也听不到她的哭泣声。
手机的一端仿佛陷入了亘古的沉默。
但是电话另一端的妈妈的声音却非常清晰,如一把雪亮的刀。直挺挺的插在了樊简的心上。
“你不要在暗地里打什么主意。你不要再起什么歪心思,你要是敢擅自毁掉婚约,我和你爸就死给你看,你要是想我们死,你就那么做。”
手机传来一阵「嘟嘟」的声音,妈妈在那边已经挂断了电话。
樊简抬头望着头顶那灰白的天花板,忽然笑了出来,她以后的人生,应该就是这样了,再不见光亮。
只是笑着笑着,眼泪却突然挂满了两腮。
天气忽然变得晴好起来,春日和煦的风在一夜之间就吹遍了南国这片宽广的大地。
樊简的精神不太好,顾盛安难得有一个晚上不沉迷于游戏,反而提议带着樊简去江边走走。
南国的深市临近海面,河流众多,纵横交错,和樊简顾盛安那多高山峻岭的地方很不一样。
咸湿的风迎面而来,倒映在水中的月亮被一艘行驶过的渔船带起的波浪弄的稀碎,岸边不断响起水波拍大河岸的声音,如同一个温柔的母亲正在用手轻轻打着节拍哄孩子入睡。
樊简深吸一口气,清醒湿润的空气在她的肺部充盈,心头的难受舒缓了一些。
顾盛安买来一些了一些花生和瓜子,他在樊简的身边站了一会,然后突然坐到了河岸边的栏杆上去。
樊简怕水,从小生活在县城中,她常常接触的,只有自来水。
眼前的江面虽然水流平稳,无风无浪,但樊简仍是小心翼翼的。
“你,不怕掉下去吗?”
樊简问道,伸手拂开被风吹乱的发丝挂在耳后。
顾盛安等她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之后,才慢慢的开口说道,“不怕,为什么要害怕。”
樊简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为什么要害怕?难道掉在水里,这还不够让人觉得害怕的?
顾盛安向樊简伸出了手,他的掌心宽大,厚实,手指有些粗短,却不妨碍整个手掌的整体美感。
“我牵你上来。”
见樊简犹豫,顾盛安又加了一句。
挂在天边的月光清亮而柔,风舒而缓,河岸栏杆中镶嵌的是如人小腿般粗大的栏杆柱子,栏杆柱子上顶着的是三寸见方的横封。
这好像不是一个危险的地方。
樊简慢慢的伸出手,放在了顾盛安的手中。没费多少力气,樊简就坐到了栏杆上。
江边的风一吹,衣摆在风中飞舞,人也跟随着更晃动的节奏晃动起来。
“感觉怎么样?”顾盛安的脚尖微翘,双脚搭着,似乎是在享受一般,樊简慢慢的放开自己紧紧抓着栏杆的手,也学着他的样子将双脚交叠,“好像荡秋千一样。”
顾盛安是一个比樊简还要大上四岁的男孩。
他应该比樊简更明白,现在的情形对一对年轻男女来说,意味着什么。
樊简坐在那张破沙发上,久久无语,久到她几乎都要以为她是摆在沙发上的装饰品。
顾盛安那个应该比她要明白眼前情形的人却拍了拍他身旁的位置,“你怎么还不来睡觉。”
樊简绞着自己的衣角边缘,低着头研究衣服上的花纹,似乎是没听到一般。
她想让顾盛安出去,这是属于她的房间,属于她一个人的房间。
她不想让别人进来,顾盛安也不例外。
但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懂事的她受了太多的委屈,却总学不会委婉。
那些态度强硬的话在面对顾盛安那疑惑的脸,清凉的眼却又说不出来。
手撑在床上的顾盛安注视了樊简半晌才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
他从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床上跳下来,樊简立刻转开了自己的脸,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然后是脚步声,最终停在樊简的面前。
“你去睡觉吧!”
衣着完好的顾盛安颇有些无奈的样子, 樊简此时却顾不得照顾他的情绪,毕竟她也只是个女孩子。
樊简在床边坐定,才发现顾盛安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抓住外套边的手不由的收紧,指甲都开始泛白。
“那你呢?”
这句话应该是提醒的,而非关心。顾盛安欢快却大大的超出了樊简的预料,他在破旧的沙发上坐下,伸手拍了拍沙发面,“我睡这里。”
第47章 心生反感
顾盛安在樊简的心中还没有一个具体的印象。
这个印象,并非是樊简想不起他的模样,也不是听不出他的声音。
事实上,他一些爱好口味,石真梅早就像填鸭一样的将那些信息灌进了樊简的耳朵里。
樊简心里的这个具体印象,是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顾盛安,更不知道该怎么向别人说起顾盛安的身份。
我嘴里说的,必然是我心中想的。樊简是个实在的人,她不会说谎,或者说,她不屑于说谎。
她想,如果一个人的心里都没有一个清楚的定位,又该怎么说呢?
樊简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顾盛安,她承认顾盛安这个名字不错,但无论怎么称呼,她总是觉得别扭。
樊简很少和顾盛安交流,她的话非常少,顾盛安也教她一些关于劳保用品的出售价格,记账和售卖一些简单的事情。
樊简之前对这些也有一点了解,上手也很快,至于那些报告表格之类的东西,那是樊简的本职工作,根本就用不着教。
樊简的一天看起来过的很充实,但停顿下来的时候,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茫然。
她不是没有想起过,有时想起来,心头总会感觉一阵阵的钝钝的痛。
她不是一个勇敢的人,她不敢拿父母的性命去赌,哪怕她知道妈妈说的那句话真正实施的可能性不大,但是她还是不敢去赌。樊简不会赌徒,她也做不了赌徒。
顾盛安有一次看到了樊简眼中的茫然和湿润。愕然之后便是满脸的惊慌,他连声追问樊简怎么了?
樊简摇头嘴角扬起一抹笑,眼中却含着热泪,连声说没什么,她只是有些想家了。
顾盛安挠了挠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樊简。不过饭后,石真梅却找到了她,非常耐心的开解她。
石真梅是长辈,她的声音不同于樊简妈妈的高亢尖利,更多的是温柔和平缓,如果说妈妈的声音是一个吵闹的钵,石真梅的声音更像是一股涓涓的细流。
樊简很容易就能听出来石真梅是因为听了顾盛安的话来开解她的,当时的她从未想过这里面的深意,她只是非常羡慕,羡慕石真梅和顾盛安母子之间的关系的融洽。她从未在妈妈那里感受到深刻的母爱和关怀。
樊简是羡慕的,但是她却仅仅只是羡慕而已。
樊简来了也有一个星期了, 石真梅这个人话不多,但从那天买衣服的事情来看,石真梅绝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样。
她的好和温柔只限于自己的孩子。至于未来公公,樊简甚至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的话不多,是多年的老司机,在顾盛安决定开这家劳保用品店之后,他就一直帮忙买货送货。
不过,石真梅对他的概括却是,他说话总是很难听,是个非常难以相处的人。
樊简还没发现他的难相处表现在这里,只是在这天,他去往樊简住处的次数未免有些太多了。
他说要看看樊简是不是需要添置什么东西。樊简想不起来自己缺少了什么,他已经拿着钥匙走出了店门。
第一次的停留并没有太久,他也替樊简找到了疏漏。
他夸张的语言和动作几乎让樊简以为她住的地方隐藏着一个黑洞,但也仅仅只是一个下水道而已。
樊简也实在想不起来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会从那里漏下去。
但这在这个瘦而高的中年男人看来,竟然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他还极力的要拉上石真梅一起去看。
樊简当时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思绪停顿了一下,又转头投入到了工作中。
住处的钥匙整个下午都拿捏在石真梅的手里,独属于樊简的住处被两个不熟悉的人数次闯入。
虽然房间里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但总归是属于一个年轻女孩子的私密空间。
这样被不熟悉的人随意出入, 再心宽的人也难免生出了几分不适。
在不适之外,樊简还有些好奇,一间普通的租房而已,有什么值得石真梅夫妇三番五次的去看的?
晚上回到住处之后,樊简才解开心中的谜团。被子折叠的规规矩矩的放在床的中央,那是标准的豆腐形,是樊简高中三年住校养成的习惯。
床单铺的平整,应该是没有任何皱褶和痕迹的。但现在,只要细心的查看一下, 床单上几个椭圆形的印记,也不难发觉,何况还有床边那一处深深的凹陷?
要造成这些印记,没有一定的时间和重量是难以形成的。
虽然被人又稍稍的整理了一下,但印记总归会留下些痕迹的。床单上为什么会留下这些印记?他们是想查看什么?
樊简不是一个愚笨的人,他们为什么会在床铺上查看?
而且是在顾盛安睡在这个房间里的第二天?樊简的心头豁然雪亮,又突然升起了一种 恼怒感。
他们打着添置东西的旗号,做的是却是窥人隐私的事,这点,任谁知道了都不会从心底生出欢喜之意来。
更让樊简反感的他们这么做的原因。樊简也不止一次的看到听到过,那些未婚先孕的女方在婚姻中被处处掣肘的无奈和心酸。
婚姻应该是两个人组成的一个新家庭的与章程,并非是摆在桌子公开谈论交易的买卖。
在他们打着让女孩未婚先孕失去先机的算盘之时,心底就存在了看不起别人的心思。
这些人真是精致到极致的利己主义者。
如果顾盛安的父母打的也是这样的主意,那他们又是想干什么呢?
樊简从心底生出一股说不出的反感和厌恶之意。
她很想让妈妈来看看,她嘴里所谓的很好很好的人家是怎么样的!但她到底还是没主动去打那个电话。
那次的通话的不欢而断,尤其是在樊简于妈妈前面挂断电话之后, 樊简就知道,自己和妈妈陷入了冷战。
其实更具体的说,这是一场拔河比赛,樊简和妈妈都坚持自己的想法,通电话就是绳子中心的红点,谁先打那个电话,谁就输了。
年轻的樊简难免从心里生出一股好胜之意。
如果这是一个龙潭虎穴,难道没有妈妈放下的绳子援助,她自己就不可以杀出去了吗?
第48章 温柔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