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在说服别人的时候,大道理总是一堆一堆的。
樊简没有回答,对着手机笑了一下。她觉得有些闷,胸中含着一股说不出的积郁之气,又如同她此时正一个置身于荒岛般那样的孤独。
妈妈的声音有陡然变的紧张,“小简,你到底有没有听到妈妈说的话?你该知道,你整天埋头在自己的位置上苦干是没有出路的,我和你爸爸只有你和明明两个孩子,你要是没出路,我和你爸爸老了,该指望谁呢?”
说到最后,妈妈的声音满是凄凉。樊简的身上陡然增加了一副沉重的担子,她的心里也生出了一种怪异的感觉,似乎是激动,好像是感慨,像是自豪,又像是逃避,各种情绪糅杂在一起,让原本埋藏在她心中的想法开始慢慢的消散。
“你和爸爸在家注意身体吧!我先挂了。”
樊简注意到,就她出来打电话的这几分钟,顾盛安探出头来在门口望了好几次。
樊简坐下,顾盛安凑过来拉着她的手,轻轻把玩着她的手指头,他没有问什么。但樊简想,他是想问的。
她对顾盛安不是很了解,但也并非一点都不了解。
她在和妈妈通电话的时的那种奇异感觉又突然涌了出来。
泾渭分明,是绝对不可能相遇交叉在一起的吗?
第53章 身恙心浮
日头一天一天的变长。
身上的衣裳越来越少。
深市的温度已经进入了初夏模式,当人们把冬衣厚装塞进衣柜最深处,顾盛安也急着从石真梅那里把厚被换成单薄的被套。
三月初的深市气温又和人们开了个玩笑,冷空气杀了个回马枪。
顾盛安毫无意外的感冒了,一整天都是哈欠不断。
石真梅一边关切的问是不是被子薄了,还一边在咕囔着,一床厚被子,再加上一张薄被子,是怎么也不会被冻感冒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是疑惑的,语气是轻而柔的,耷拉眼皮下的黑黄眼珠子却不断的往樊简身上看去。
不知道是想找答案,还是要一个解释。
高瘦的顾淮南和矮胖的石真梅,在外形上就像是两个极端。
而今天,樊简才知道,不仅是在外形,他们在脾气上更是两个极端。
顾盛安的一次小感冒,就让顾淮南急的不成样子。
他一边高声让石真梅去泡感冒药,自己在顾盛安的身边走来走去,“哎呀,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么不小心,让你妈赶快拿床新被子。”
顾盛安有些不耐烦的样子,“没事,不就是感冒吗?过几天就好了。”
“你这孩子……”顾淮南抱怨了一句,深凹下去的眼睛往樊简身上看了一眼,踩着脚步走了。
石真梅给顾盛安泡了一杯感冒药过来,看着他喝完才拿走杯子,走时还不忘叮嘱一句,“多喝点温开水。”
顾盛安摆摆手,转头看樊简正看着她,顾盛安略有些不好意思,“我爸妈他们,是不是有些太烦了?”
樊简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她的右手小拇指根下有一处小小的凹陷,不知情的旁人都说她是手上带涡,是有福气的人,可是别人哪里会知道,这并不是天生的,那一年天气极冷, 还下了大雪,她的手上长的冻疮烂掉了,露出了红红的肉,可是她的父母仿佛看不到她手上的冻疮一样,她仍然要洗全家人的衣服,碗筷, 打扫家里的卫生。
直到天地回暖,桃花盛开,她手上因为长冻疮而烂掉的皮肉才慢慢长好,手背上也因此留下了一个涡,那一年,她不过才十岁而已。
年少的时候,她总是希望得到父母的关爱,不需要很多,只需要一点。
看到顾盛安被自己的父母这样呵护疼爱,她只是觉得羡慕。
“怎么会呢?他们对你真好。”
顾盛安摊手,耸了耸肩膀朝樊简笑了一下,“这天下,难道会有对孩子不好的父母?”
被父母疼爱的孩子也是被上天优待的人。顾盛安裹着那张薄薄的被套,只露出一张脸,他丰厚的嘴唇抿着的样子像是两条香肠,樊简忍不住笑了出来, 顾盛安的裹紧了身上的被子,还不时的抖几下,模样看上去更可怜了。
樊简躺在床上,听着睡在沙发上的顾盛安喷嚏声一声高过一声,想睡怎么也睡不着,想忽略却又怎么也忽略不了。
石真梅和顾淮南看她的那种眼神忽然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那是责怪还是询问?又或者,是两者都有?
樊简在心里叹息一声,爬起来打开灯,宽大的睡衣包裹着樊简娇小苗条的身体,衣角晃荡间, 白皙纤细的手腕和脚踝时隐时现,柔美的线条和细腻的肌肤,行动之间,身体周围还带着一种幽香,这一切都仿佛长了手一般,朝顾盛安摆动着。
柔而淡的灯光下,顾盛安的眼神却变得幽深起来。
“你去床上睡吧!”
“那你呢?”顾盛安的声音比平时沉了几分,他显然是察觉到了,整个人都不禁往被子里缩了缩,樊简却发觉有什么不对。感冒鼻塞,说话变声不是常有的事?
她走了几步,在离顾盛安较远的沙发尾上坐下,“我睡沙发。”
樊简不想感冒,临睡前她还找出了几件衣服盖在身上。
这几件羽绒服还真不错,睡得迷迷糊糊的樊简想到,她翻了个身,肩膀处漏进来一些冷风,但是在一秒又被温暖而沉重的东西盖住了。
樊简觉得奇怪,睁开睡意朦胧的眼。被出现在眼前的事物惊掉了所有的睡眠。
顾盛安躺在她的身边,蓝底紫花的被子盖在他们两人的身上,这,这是怎么回事?
樊简身上的衣服是完好的,这让她松了一口气,她正准备下床,顾盛安将被子往上一拉,盖在她的身上,“昨天晚上你冻的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手脚冰凉,我怕你生病,所以自做主张把你抱过来了。你别生气。”
樊简的嘴巴张了张,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们并没有发生什么,从字面上看还是顾盛安帮助了她,她的责怪和生气都是站不住脚的。
这股杀回马枪的冷空气在深市盘旋了七八天,樊简和顾盛安从同房不同床,发展到同床不同被、对于樊简坚持要那张被套裹在身上,顾盛安也只是笑笑没说话。
他看穿了樊简的防备,并默许她这样做,并且并没有对她做出越轨的事。这点,让樊简稍稍感到安心。
但长久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樊简想,也许该找个时候和顾盛安说清楚。
杀回马枪的冷空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早上还是阴冷沉郁的天空,到了下午就散开了, 日光延长一分,穿了三件衣服的樊简感到的燥热就多一分。
就是今天了,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樊简想,她必须找个时间和顾盛安谈谈。
顾淮南一大早就出去补货,可是下午回来的时候,却是慌慌张张的。一进门就不断的喊着“盛安,盛安。”
石真梅也被惊醒了,从盒子似的房间里结束了她漫长的午觉,急匆匆的走下来。
“淮南,发生什么事了?”
顾淮南的脸色很难看, 拿在手指间的银行卡在不断的发抖,“卡里的钱,好像无缘无故的变少了。”
顾盛安拿起银行卡一言不发的就往外面走去。
石真梅再三确认,在知道了卡里少了具体的数额之后,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哀嚎起来,“哎呀,怎么会出这个事吗?”
第54章 由怜生情1
顾淮南的卡被盗刷了。
那一笔钱说大不大,但是说小也不小。
顾盛安已经冻结了银行卡仅剩的几千块。
樊简去掺地上的石真梅,石真梅就着樊简的手站起来。她的眼睛已经哭肿了,耷拉的眼皮增了几分浮肿,看上去就像是猪尿泡似的。
顾盛安回来的时候,脸色也不好看, 三万六千块钱对于他来说,显然也不是一笔可以忽略的钱。
阴云顿时笼罩在这个家中,顾盛安一直在想解决的办法,卡是冻结了,里面的钱是保住了,但那些被盗刷的钱又该怎么追回来呢?
顾淮南在百平米的店里走来走去,深凹下去的眼睛时而亮的凶狠,时而沉郁的让人心慌。
伴随着他那不停的的脚步,嘴边的碎语也一直没有停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三万六千块钱啊,这得多久才能挣回来啊?到底是怎么刷走的。卡一直在我身上啊!”
顾淮南的声音里又是疑惑又是惊恐,石真梅在一旁小声的啜泣。顾盛安脸色也不好看,双眼盯着电脑,几乎就没移开过。
只是上面只有教他保住剩余资金的办法,却没有怎么追回资金的办法。
他的两条眉毛紧紧的皱在一起,樊简也跟在在心里叹了口气。
顾淮南嘴里仍旧在碎碎念着,“怎么会这样的?卡明明在我的身上的。”
他仿佛走进了一个怪圈,石真梅和顾盛安都低垂着头叹气,都没有要安慰他的意思。
樊简看了妍一眼顾盛安,嘴巴蠕动了一下了,刚想说话,陷进怪圈的顾淮南就已经找到了能解救自己的出口。
“卡一直在我身上的。这钱不是我刷出去的。”
他这句话说的樊简有些莫名其妙的,石真梅的脸色却更看了些,耷拉而肿胀的眼皮动了几下,肥胖的身子跟着震了一下,外翻又不规则的唇形抿着,油腻僵直如面条似的头发挡在黑圆的脸前瑟缩了几下,像是极力要掩藏自己一般。
顾盛安的脸上露出了少见的苦恼之色,樊简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顾淮南已经找到了发泄的对象,“我早就说过安心做事就好了,不要搞什么创业,偏偏不听我的, 现在损失了钱,高兴了吧?”
顾淮南的这段话没有说指名道姓的说谁,但谁都能听得出来是指谁。
顾盛安叹了口气,闭了眼睛,一服任尔东西南北风的磐石模样。
石真梅眼中含泪, 好像无形之中又矮了几分,她用因为哭泣和哀嚎变得沙哑的声音哀求道,“好了,淮南,不要再说了,发生这样的事,也不是盛安的错。”
“不是他的错?难道是我的错?都是你一直在惯着他,家里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还处处惯着他这个败家子。”
顾淮南骂了几声, 石真梅没有反驳,只低下头不断的啜泣。顾盛安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情况?什么情况?樊简的猜想很快被打断, 顾淮南又忍不住发起了一阵新的牢骚。
“我早说过的吧!老老实实打工就好了,要做什么生意啊?要做什么生意?现在无缘无故的丢掉了那么多钱,你心里舒服了吧?真当我的那些钱是大风刮来的?”
顾淮南声音尖利,让樊简联想到尖利的爪子抓挠木板,那种声音听到就让人牙酸。
樊简心中刚有的一点同情和惋惜之意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石真梅站在一边,身子瑟缩,用沙哑的声音再一次的哀求道,“淮南,别说了。”
顾淮南想也不想,又将枪头对准了石真梅,“我不说,可以啊!只要你能让我的那些钱回来。我当然可以不说,你以为你是什么富翁?丢了几万块,连说都不可以说吗?你要是那么有钱,你给点钱给我啊!”
石真梅的眼泪簌簌的往下掉落,却不敢再说一句话了。
顾盛安的脸上是樊简从未见过的沮丧和失落,他的头微微低着,丰厚的嘴唇抿着,搁在腿上的手不知道失了方向,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樊简只看了一眼,心头忽然就柔软了下来, 顾盛安现在的样子多么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她从他的身上,隐约的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他做错了什么呢?他什么都没做错!
在事情发生之后,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用了最快的速度去阻止了损失。
他又有什么错呢?樊简很想替顾盛安辩解几句。就像是她曾经无比的希望有人能站出来为她说一句话一样。
顾淮南的脚步声不止,骂声和责怪身也未曾停下。
樊简不禁皱了皱眉头,她觉得顾淮南这样实在不必。丢失钱财自然是任谁都会心疼,但既然是已经发生的事,再这样推脱责怪又有什么用呢?现在最重要的难道不是要想办法怎么追回那笔钱吗?
樊简正想说话,手背却突然一重,一只温暖厚实的手掌在她的手背上捏了捏。
樊简认为,一个人唱独角戏是最没意思的。石真梅和顾盛安是顾淮南的至亲,既然他们都偃旗息鼓了,顾淮南的责怪怎么还能出口?
但事实证明,樊简还是有些太小看顾淮南了。
石真梅红着眼睛哑着嗓子叫大家吃饭,顾淮南在桌前坐下。
塞满了饭的嘴巴还在不断的抱怨,“都是你害的,看你怎么办呐!几万块钱,我的天,够吃多少顿饭了?”
顾盛安夹一筷子菜就离开了桌子,樊简看他的一碗满满的白米饭上,如人戴斗笠似的放了一点青菜,心下不忍,从自己的碗里夹了块肉放在顾盛安的碗里。
顾盛安默默的吃了,樊简吃的很少,不过半碗,就放下了筷子。
顾盛安甜到第二碗去夹菜,顾淮南的抱怨声依旧没有停下,嘴里咀嚼着肉发出「咔吧咔吧」的声音,但是嘴里的丰盛却还是无法改变他骨子里的匮缺。
“还吃,吃什么吃呢?丢了那么多钱,哪里来的心情吃饭啊?还吃饭,干脆全部去吃农药好了。”
顾盛安默默将碗放下,闷声不响的走了出去。
第55章 由怜生情2
樊简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看着顾盛安的走出店门。只觉得他的背影是那样的孤独寂寥而忧郁。
石真梅从后面的生活区走到将整个店齐整的分为生活和办公两个区域的推拉玻璃门边,着急又殷切的问道,“盛安去哪里了?”
樊简低声回道,“他,刚才好像出去了。”
“啊。”石真梅叫了出来,犹如天塌下来一般,她靠在推拉门的墙边,一张黑黄的脸上布满了泪水,外翻的嘴唇变的苍白,嘴里不断说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啊,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炽灯灯光淡淡,照的人的影子也是轻轻浅浅的,石真梅肥胖的身子靠在白色的墙壁上, 竟让人看出了几分瘦弱心疼,石真梅掬了一把眼泪,声音更加凄楚,“当初说做生意的时候,都是同意的,现在出了点事,都是一家人,何必把话说的那么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