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真梅呜咽了几声,她的声音本来就属于低沉一类,压着嗓子哭泣更多了几分感人的悲切之意,樊简的心头不禁软了一下。
想安慰又找不到话,想维护又想到自己的身份,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盛安,也不知道盛安跑到哪里去了。”
石真梅说着,一双眼睛带着疑问带着期待蒙着一层厚厚的水雾看向了樊简,“你说,盛安他会不会做什么傻事啊?”
今天,石真梅流的眼泪实在是有些太多了,一双眼睛从肿的像猪尿泡,到现在,就像是两个风干到极致的干瘪核桃似的。
“我出去找找他。”樊简自告奋勇的站了起来,石真梅凄苦的模样和无依的声音让她觉得自己身上背负着一种了不得的责任感。
“好,好,好,一定要把盛安带回来。”石真梅的声音马上从忧转为喜。似乎就是等待着樊简说出这句话。
满身热血冲上头的樊简被初春那说凉不凉,说热不热的夜风一吹,头脑才慢慢冷静下来,四周都是漆黑的一片,街边的路灯的光吝啬施于路灯柱子以外的地方,樊简的左手边就是一个公交站台。
她该到哪里去找顾盛安呢?
她抱着胳膊想了一下,拿出手机给顾盛安打了个电话。
顾盛安接是接了,只是不肯告诉樊简他在哪里,只说不用管他。
在两人静默的时候,樊简只能听到那边传来的呼呼的风声。
樊简也不敢肯定自己猜的对不对,毕竟风声不可能只有在江边才会出现,但是她在江边的广场走了半圈,发现了在江边广场一个偏僻的角落的椅子上,发现了顾盛安。
樊简在顾盛安的身边坐下, 顾盛安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樊简也没有说话,两个人大约静静的坐了十几分钟,樊简才问道,“你饿了吗?”
顾盛安摇了摇头,樊简笑道,“你不饿。我却饿了。”还没等到顾盛安说什么,樊简就快步的往广场小卖店走去。
“喏,你一根,我一根,可不能浪费啊。”
樊简朝顾盛安摇了摇手中用胶袋装着,清香气味四溢的煮玉米。
顾盛安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接了过去。
江边的景物与以前并无二致,就连被风吹起的涟漪拍打江岸的声音,仿佛都是一样的。
月色像绵柔的江水似的洒在大地上,渔船行驶的荡起的涟漪将江面柔和的月色击的粉碎。
“你为什么不吃。是不饿吗?可是你晚饭又没吃多少。”
樊简问道,脸上的笑意是温暖的,眼神清亮。她没有在顾盛安面前提起今天发生的事,顾盛安的表情明显是松了一大口气的样子。
“我,没心情吃。”
樊简一口咬在煮玉米上, 软糯的米粒在口齿间被咬烂,香甜在齿间萦绕。“为什么?煮玉米挺好吃的啊!”
顾盛安勉强的笑了笑,没有说话,他学着樊简的样子咬了一大口。
无声的吃了几口之后,他看着樊简,黑亮的眼睛是难得见到的脆弱,“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失败?”
樊简将嘴里的煮玉米咽下,看着低垂着头,满身都浸润在脆弱中的顾盛安说道,“怎么会呢?”
曾经的在她在无数次被爸妈偏心对待,被责骂的时候,她也想找个可以肯定自己的人。
她真的想问问别人,她是真的很笨吗?她真的不配被父母疼爱吗?
她多么希望有个人能坚定的回答自己,“怎么会呢?”
顾盛安朝樊简的身边坐近了点,头却垂的更低了。“他,那样严厉,又那样……”
顾盛安低垂的头里樊简的手臂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这一个并不暧昧也不越矩的相依姿势,其实并没有什么,樊简和顾盛安此时也都不会朝旖旎的方向想去,黑暗却有自己的主见,旖旎和暧昧从来都是在暗处自由疯长的。
江边又响起了江水拍打江岸的声音,浪头似乎更高了些,樊简的心头不禁生出一股说不出的柔软。
“他再怎么说也是你的爸爸。”
“对,他是我的爸爸。”顾盛安叹了口气,他的头落到了樊简的手臂上,樊简低头看着顾盛安的脑袋,心头漾着一种奇异的感觉,心中的柔软像是开了一朵花,小猫生出爪子好奇又柔柔的碰了一下。
顾盛安的脑袋在樊简的手臂上蹭了蹭,这种姿势和亲昵让樊简想到了她之前养的一只小猫。
鬼使神差似的,她伸出手在顾盛安的脑袋上揉了几下,软软的是头发, 稍硬一点的是头皮,这种触感让樊简想到了每次元宵节的时候,她动手揉的汤圆。
她以前很羡慕顾盛安,因为他有着樊简想要却没有得到父母的疼爱。但是直到今天,她从顾盛安的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我们都是在茫茫人海中寻找另外一个自己。而有那么一刻,樊简在顾盛安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樊简和顾盛安牵着手走进了门,石真梅马上就迎了上来,激动的神情怎么也止不住。
“盛安,你回来了。”石真梅说着,眼圈隐隐的泛红,一双眼睛就像是固定在顾盛安的身上似的。
第56章 如梦似电
顾淮南这把机关枪的子弹在昨天已经用完。
不要说顾盛安和石真梅,就连樊简都跟着松了口气。
顾淮南的的决定就像是他的脚步一样在店内回荡不停。
“我昨天打了一圈都问过了,他们都说要去银行卡开户行所在地报警,只是到时候要打官司,无论输赢,一笔律师费是少不了的。”
顾淮南的决定说了一次又一次。
不知道是他的性格所致还是想挽救一下昨天造成的尴尬局面。
石真梅和顾盛安都没有回答他。
顾淮南的兴致却没有这么容易被打击到。或者,自说自话是他的一个长项。
在樊简都能把他嘴里出现过的一圈人名都记下来之后,他才意犹未尽的问顾盛安的意见,“盛安,你觉得怎么样?”
顾盛安停下手里的动作,丰厚的嘴唇扯出一抹无奈的笑,“既然大家都这样说了,那就只有报警了。”
“可是打官司的话,无论输赢,律师费也是一笔不小的花费。”
顾淮南的手指在办公桌上敲响,樊简猜测他的年龄应该不会超过五十岁,紫黑的瘢痕过早的爬上他的手背,那也是一双历经了风霜沧桑的手。
“那就不报警。”顾盛安又说道。
“可是,那笔钱。”顾淮南砸吧一下嘴巴,总算是琢磨出了味道,“那还是报警吧!”
樊简侧头去看顾盛安,他的鼻梁高高的,从额头到下巴,经过鼻梁,嘴唇形成了一条完美的线。
盗刷银行卡的事已经落下了帷幕。枝头的木棉也开到了尽头,正是还暖好时候,再孤独的夜不用惧怕孤寒。
樊简依旧穿着宽松的长睡衣,从脖子开始就裹的严严实实。
她在那张老旧的沙发上坐下,拿着一块毛巾正在擦湿漉漉的头发。
她在想怎么样用最委婉的说法来表达自己最直接的想法。头发已经擦干大半,她心里的想法却还未能成形。
圆月形的指甲在手心中留下一个深深的月牙状印记。樊简想,她必须说出来了。
樊简咳嗽了一声,心里准备还没做好,手中的毛巾就被人拿了过去,顾盛安低头,手中的毛巾细细的从樊简的头发上滑过,黑亮的眸子里盛满了认真。
樊简心中已经设想好的说法突然间烟消云散。她看着顾盛安的认真的侧脸,突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淡雅的香气来自江边广场成团盛放的杜鹃。风中的咸湿腥气似乎也被冲淡了一些,月如银盘似的挂在空中,掩映在圆月前的几朵白云蒙上了一层暖黄色。
风有些大,吹的樊简的刘海四散飞舞,樊简伸出去的手还没能碰到自己刘海,就有一只手更快速的帮她把头发拨正。
温暖的手指并没有因此离开樊简的额头,他的指尖随着樊简的脸部线条一直往下,擦过她的脸颊,在她的下颌间轻轻流连。
这和侮辱沾不到边, 樊简能真切的感受到流连在他指尖的温柔。
樊简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她的身子僵了一下,两边脸颊就像是被火烧了一般,烫的吓人,樊简后知后觉的去推顾盛安的手。
顾盛安的手被拨开, 身体却往樊简的身前倒来,还是之前他们做的那张一椅子,还是一样的人,只是换了一种情绪,樊简忍不住的想躲。
顾盛安的身体前倾,脸朝樊简的脸凑过来,丰厚的嘴唇在樊简的脸上擦了一下。
这绝对不是结束,但也不应该是一个开始。
温暖是一个合适的温度加上合适的距离产生的。应该不会有人绝对太阳卧在你的身边,还能被称为温暖的。
一个合适的距离是非常有必要的,樊简恨不得将背贴在墙上,才终于得到了一个合适的距离。
樊简又开始重复了新一轮的提心吊胆。
接连几天失眠让她的身体都到了极限,头一沾着枕头,所有的器官和细胞仿佛都在叫嚣着,“我要睡觉,我要睡觉。”
樊简揉了揉眼睛,用木棍都支不起来的眼皮,沉沉的进入了梦乡。
樊简很少会在睡眠途中醒来,更何况是在累极的时候?
她睁开眼睛,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一时之间睡意全无,身体剧烈的撕痛让她的双眼模糊起来,疼痛让她的脑海一阵空白,她什么都来不及想,伸手将身上的人推开。
疼痛拉扯着樊简让她难以如睡,但困意却像潮水一样朝她涌来。
樊简的清醒就像是滔天巨浪前的一叶孤舟,巨浪没头没脑的吞没了她。
窗外的光线刺激着樊简的眼睛,那是一种介于将明未明的时候,她是被催醒的,身体的疼痛让她根本就没办法入睡。
她迎着窗外那刺眼蒙昧的光线,恍惚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如果身体的疼痛不是这样真实而陌生的话,如果胸前的纠缠不是这样热烈的话,如果打在自己脸颊上的汗水不是那样滚烫的话。
这是梦吗?如果不是梦,那这又是什么呢?
樊简的动了动手,她的一双手腕很快就被人抓住举在头顶,力道如如同被铁锁焊死一般,她的挣扎只换来了更用力的桎梏。
樊简张了张嘴,可是此时的她才悲哀的发现,一个习惯自己舔舐伤口的女孩竟然忘记该怎么呼救。
她的一叶孤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毁去,强大的力气迫使樊简搭上另外一艘船,和别人一起在海浪中共舞,纠缠,颠簸。
樊简眨动了现下唯一的还有着自由的眼睛,她两行热泪从眼角滑下,被枕头接收,蓝底紫花的床单上开出了一艳丽至极的花。
樊简的手指是哆嗦的,她不希望这样暴露在别人的眼前, 但越着急反而越穿不好。
肩膀上的带子止不住的往下滑,樊简的手哆嗦了好几下,还是没能捞住那根细小的带子。
顾盛安膝行几步走到樊简的面前,伸出手去帮樊简,樊简的肩膀瑟缩了几下,整个人往后面退去,那种陌生到令樊简惊恐的疼痛让她整个人都茫然的恐慌了起来。
第57章 枯木又春
顾盛安半跪在床上, 低垂着头,丰厚的嘴唇抿着。
“我以为,你是同意的。”
樊简的手一顿,蓄在眼眶中的眼泪也因此停顿了一下,她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是否她和顾盛安的理解能力仍然是隔着一条银河那么宽的距离?所以,他才会错将自己的态度认为是同意?
顾盛安的嘴巴抿了抿,眼睛往樊简的脸上快速扫了一眼,又低下了头。
樊简脸上的茫然让他怜爱,但更多的好像是在批判他的荒唐。
“阿简,我,我不是那种,是,是,同意的。”顾盛安的话说的断断续续,此时的樊简也根本没有心思去听,去分辨。
顾盛安的手又往樊简的肩膀出伸来,樊简挪了一下肩膀,无声的避开了顾盛安的手。
顾盛安抿了抿丰厚的嘴唇,无声的下了床,拖沓着脚步往洗手间走去,洗手间的门扣生了一层又一层的黑锈,顾盛安轻轻的关上门,门口活动间发出一声轻微刺耳的宛如叹息般是呻吟声。
接下来的几天,樊简都处于一种迷糊的状态。
除了售卖物品,统计数量,打扫卫生, 清洗衣物,闲下来的时候,樊简总会出神。
她不知道现在正在做的,正在经历的是一场梦境,还是从疼痛的梦中醒来看到的那一张脸才是梦境。
接下来的几天,顾盛安都十分老实,哪怕是两人同处一室,同盖一条棉被,他的手脚甚至气息都没有半分不规矩。
她分不清那是梦还是真实,大多数的时候,她大睁的眼睛看着白灰色的天花板,呼吸被压的清浅细小,樊简想象着,以为着,自己是躺在这里开始逐渐发烂腐朽的木头。
顾盛安对待樊简的态度是沉默中带着一种暗暗的讨好。他无发现了什么有趣的内容,都会在第一时间内和樊简分享,他开始用心的观察樊简的喜好,竭尽所能的组织自己肚子里稀少的可怜的话去逗樊简开心。
樊简有时会笑笑,有时会应付的哼哼几声。
她想告诉顾盛安他其实根本不必如此,但话每一次到了嘴边,对上顾盛安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溜到嘴边的话又默默的咽了下去。
到底是不忍心伤害顾盛安,还是樊简自己其实也享受在这种被人讨好的感觉中?其实,连她自己都有些分不清了。
她望着白灰色天花板发呆的时间越来越短,也许,是她厌了。
春雨贵如油,南国换天气的速度就像是爱美的姑娘换装的速度,快而急,一切看喜好,并且不会给人提半句醒。
绵绵细细的春雨在空中自由的挥洒着身姿,温暖和风和乍寒还暖的气候碰撞到了一起,催生了绵绵雨季最好的伙伴,潮湿。
空气中藏着一股蕴儿待发的霉味,从西晒的窗户中透过来的光线蒙昧昏暗,看久了总有种头昏脑涨的感觉。
樊简一遍一遍的将拖把把地面拖的光可见人。霉味被暂时的压下去了,樊简皱的眉头却始终没有松开。
常日的潮湿和每必须要换洗的衣物引出了一个可怕的结果。
樊简的两套睡衣都没干,不仅没干,肩膀和袖口都还蕴藏着一股霉味。
樊简当时就把它们都扔到洗衣桶里,用一层白白的洗衣粉腌了,教它们重新做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