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是这部短篇小说的作者,抒怀是你的笔名对不对?”
“是的。”
“那你说从没在刊物上看过?”
姑娘一脸不服气的样子。
“我在此之前是没在刊物上看过,只收到通知说作品发表。”
“那你不是说你去报到的么,一个老师?”
说到这里,姑娘意识到说话有些唐突,忙捂起嘴,把尚未吐露的下半句话咽了回去,掩饰因说话不周,对面前这位年轻人的不恭。
“你的意思是老师不配写小说,还是不配写出如此质量的小说呢?”
“我,我……”姑娘被郜铣冰直截了当发问,弄得立即尴尬起来,忙转移话题说道:“这么说你写的是你个人的成长经历了?”
“是的。”
“那你的外公他?”
“如果你确实对作品主人公,当然也就是我的成长经历很感兴趣的话,那就请允许我继续把接下来的故事讲完吧。”
说完,郜铣冰把姑娘重新带回到他的故事情节里。
当他讲到:“这位饱经沧桑的老人,坚持着把生命延续到六月份,在我大学录取通知书到来的前两个月,遗憾地合上了被我视作指路明灯的双眼”的时候,他的表情瞬间凝重起来。
姑娘见状也收拢了微笑,表情也跟随着他的凝重而凝重起来。
郜铣冰看了看姑娘,为不使气氛因此受到破坏,他转移话题说道:“怎么样,多亏没把全部赌注都押上吧?否则就亏大了。”
“这个,我……”
刚刚被夜幕收拢了的晚霞悄无声息地爬上了姑娘的脸,为了掩饰因这句极具内涵的话给自己带来的困窘,掩盖裹挟着羞怯影印在面颊上的绯红,她不得不垂下了头。
好在垂落到胸前的秀发,表现出对她无比的忠实,然而这忠实只掩饰了那红,却掩饰不住滚烫,尤其掩饰不住促使着那红和滚烫升腾着的内在汹涌。
“愿赌服输,下车我请客。”
姑娘急中生智,以打赌的事掩饰自己神情的变化。
“这个不忙。下了车是早晨,我可不愿意搭个人情只吃个早点,将来你毕业了,我们同在一个县城工作,还担心你欠我一顿饭跑掉了不成?”
姑娘在他善解人意的巧妙帮助下,化解开尴尬以后,向他投过来开心一笑。
“这么说你真是去报到的?”
“这还会有假?我有说假话的必要么?”
“那你外公他?”
姑娘抬起了头,目光重新回到郜铣冰的脸上。
“我的外公曾是名军人,参加过辽沈战役。只不过他所在的部队,不是林总统帅的驰骋东北,又征战到海南的四野部队。
隶属于国军的廖耀湘兵团,塔山阻击战被击溃后,于辽西大虎山被俘,整编到第50军。
他四哥,也就是我四姥爷,黄埔军校毕业。受他影响,我外公参了军,官至国军上尉。”
“一九五零年,随军入朝作战。五三年负伤回国,成为一名退伍残废军人,因为出身不好,且家庭成员成份复杂……”
说到这里时,郜铣冰表情再次陷入凝重,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在眼睛里闪烁着。
车伴随着徐徐升起的朝阳缓缓驶进了车站,车厢内稀稀疏疏的几个人,懒洋洋的站起身各自整理着行李。
姑娘前后扫视了几眼,转回身在刊物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联系方式。
“王小晶。”
郜铣冰念了一遍姑娘写在书纸上的她的名字。
接下来,郜铣冰在姑娘递过来的刊物,对应着作品笔名的位置,写下了「郜铣冰」三个字。
“郜铣冰?你的这个名字有特殊含义吗?”
“这是我外公给我起的,我是七月份出生的,外公说我四柱中火旺,取名'冰',寒凝之物,寓意是水,以此达到五行中金木水火土的平衡。”
“你信这个?”王小晶略带疑惑地问道。
“《易经》作为我国古代朴素唯物主义哲学,以其特殊形式揭示了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关系,值得深入研究。”
“好吧,车已经到站了,有了这个签名我可以随时到你单位找你探讨文学了,希望不吝赐教。”
说完,姑娘看了看郜铣冰甜甜一笑。
郜铣冰站起身从座位下面拿出书箱行李,对姑娘报以同样的微笑。
两个人一起走向车门,相继下了车。
第3章 走上三尺讲台
辗转三日,终于来到了那位姑娘讲述的依山傍水的山城。
郜铣冰带着派遣证来到县城唯一一所高级重点中学——第一中学报到。
他提着书箱和行李来到二楼教务处,接待他的是一位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女教师,大家称呼她夏主任。
“你就是郜铣冰?”
手拿派遣证的夏主任语气夸张眼神惊愕。
看来县城中学接纳他这样一位「人大」的特殊毕业生,显然不缺少稀奇。
但从夏主任的特殊神情,不难判断出,他的到来缺少的是那个年代欢迎大学生所该有的欢欣鼓舞。
这倒也不足为奇,毕竟自己特殊嘛,否则也难得在这里「见到」或「被见到」的。
“是我。”
他的态度不冷也不热。
“跟我来。”
说完,夏主任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郜铣冰提着行李跟在后边,来到里间挂着校长室门牌的办公室停下脚步,夏主任敲了两下门,不等回音带着郜铣冰走了进去。
宽大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位面目慈祥的老者。
“左校长他就是郜铣冰。”
夏主任例行公事似的介绍完转身离去。
左校长站起身,伸出手热情地握住郜铣冰的手:“欢迎啊,欢迎。一路上辛苦了吧?来,把东西放在一边。”
说着,接过郜铣冰手里的书箱和行李放在卷柜旁边。顺手拿起茶杯,从门旁茶几上的热水壶中,倒了一杯热水端了过来。
“坐下歇歇,喝口热水。我先给你安排一下住宿,先休息休息,必定旅途劳顿。”
左校长重新走回办公桌,抄起电话呼叫政教处。
没多久,一位身材高挑英俊帅气的年轻人敲门走了进来。
“这是政教处匡主任。”
“这是分配到我们这里工作的政治教师郜铣冰。”左校长相互介绍着。
“你们教师宿舍还有床位吧?”
“有有,我们宿舍共有四张床位,前几天报到的马老师住在那里,还闲着两个,郜老师的事儿就交给我吧。”
那位年轻教师利索地回答道。
得到了左校长的应允后,他带着郜铣冰辞别左校长,拎起行李和书箱走出了教学楼。
教师员工宿舍位于校区西侧,是两栋砖瓦结构的平房。
匡主任帮郜铣冰安顿好后,二人来到附近商店买了些生活必备品,这位年轻的匡主任热情率直,一路上不停地向他讲述山城人民的生活。
“左校长不是本地人。你应该能看出来吧?”
“我看出来了,他说话时’四是‘不分。”
“你观察事物挺细心,校长老家是天津的,据说读研究生时被打成了右派分配到了这里。
老人家在这里一干就是一辈子。老校长为人很好,在省和地区教育系统享有盛名。”
“老校长为人好我看出来了,起码为人热情。”郜铣冰附和着说道。
“你这是有所指吧?是不是接待你的夏主任那副机械面孔,让你不愉快了呀?不过你也别多想,她那个人就那样,她爱人是县领导,主抓农业的。
所以总是高高在上有种盛气凌人的架势。其实她是副主任,教学上的事儿不归他管,也就大家叫她主任主任的,自己把自己当回事,你不用太在意,当老师教好课也就算了,管她什么主任不副主任的呢。”
郜铣冰没说什么话,一边听着小匡讲述学校七七八八的事儿,一边回答他好奇的提问。
就这样,两个年轻人就此奠定了友好相处的感情基础。
次日上班,郜铣冰来到教务处。
“高一年级四个班政治课,担任高一八班班主任。高一每班每周两节,任务量不大,不过需要跨年级,带高三两个理科补习班。每周共十六节,这是你的课程表。”
夏主任宣布学校对他的工作安排。
“新生报到后要接受军训,政教处匡主任具体负责,你联系一下他。”一旁的王干事边给他拿教学参考书,边补充道。
“跨年级上课?”
郜铣冰在确认这一安排时心里有些不快。
“对,这是左校长和苗主任商量确定的,学校这样安排的先例不多。尤其是副科。”
“尤其是副科。”
夏主任强调这句话时的神情难以描摹。
“好吧。”
他应允了一声,跟着夏主任来到了政治组。
政治组位于教学楼三楼最里间,两间办公室共有10名政治教师。
郜铣冰和高二年级中年女教师刘东影坐对面桌,同一办公室的还有年轻教师方勇建和李威海。
当晚,政治组组长组织本组老师在风云餐馆聚餐,算是对他的到来表示欢迎所举办的接风酒宴。
军训结束,高一新生开始上课,郜铣冰迈着轻快的脚步走上讲台,环视全体同学后,发出威严而洪亮的声音:
“同学们,中学时代仅次于大学,属于亚黄金时代。这一时代的精彩,在于可以做各种各样的梦。而且,经过不懈努力具有把梦中美好光景变成现实的可能。”
“这期间有一个帮我们圆梦的人。他就是向我们传授知识开发智慧启迪人生的人。他的名字叫——老师!”
“我有幸成为这值得自豪的人中的一员,对你们未来成长有帮助的人——你们的老师。”
“从今天开始,我们将在这里共同度过三年美好时光,这期间我传授的知识无须你们感激。
那些知识本就不属于我的,只不过是我从书中传承下来,间接的转交给了你们。我发挥的,不过是一个中介二传手的作用。”
“因此,你们不必要带着自豪的神情,在其他同学和其他老师面前,盛赞我知识如何丰富学识如何渊博。否则,我将会感觉十分惭愧和无地自容。”
“那么在未来的三年里,我唯一能让你们引以为自豪的是什么呢?那就是我将教你们一点做人的道理和探究自然科学知识与社会科学知识的方法。
帮你们在懵懂的时候,打开了通往自由时空的那道门。尽管三年时间很短暂,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也很有限,但作为师者,我的自豪来自于我不会误人子弟。百年之后,我不会被打入专为误人子弟教师准备的十八层地狱的。”
“这是我将来在想起你们——我的学生的时候,能真正聊以慰藉和引以为自豪的。恰恰这一点,无论对我来说还是对你们来说都很重要。”
“今天,我以曾经的一名大学生,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们另外一个道理。”
“你们切记不要企图从老师这里拿到你所需要的沉甸甸的知识,老师那厚厚的讲义和教案真正值得你们一拿的,是他们探究知识的方法和途径。
要想获得更丰富的知识,要善于把别人用来吃饭、睡觉、谈恋爱的时间,放在阅览室和图书馆里。”
“当然,这期间是很枯燥乏味的。竹子四年时间只能长三厘米,那么它在这四年时间都干什么了?
它在扎根,到了第五年它一天就长十五厘米,六周时间它就长十五米。
而有多少人就是没熬过那三厘米。竹子的生长过程告诉了我们如何成才和如何做人的道理。”
最后他提高声音讲道:“同学们,你们人生的帷幕才刚刚拉开,珍惜成长中的每一个历程,在平凡的世界里活出不平凡的自己!”
郜铣冰给刚刚步入高中校园的他的学生,开了第一个主题班会。
主题是“珍惜人生成长中的每一个历程,在平凡的世界活出不平凡的自己。”
第4章 办公室里的风波
“铃铃铃……”
一阵清脆的铃声过后,喧闹声打破了校园的宁静。充斥在每个角落的快乐和轻松,宣泄着校园里特有的青春悦动。
呼喊着的,嬉笑打闹着的……
紧张而忙碌了一天的课业,在欢愉和沸腾的气氛中结束了。
“吱扭扭、咔哧哧”,两扇大铁门伴随着门轴滚动刮蹭地面时,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学生如同冲破闸门的洪流,潮水般涌出大门四散而去。
日复一日的校园生活,如同潮汐的起起伏伏,在有规律的涨潮和退潮中过去了。
当郜铣冰再次为本届学生上最后一个主题班会课的时候,正如他在三年前刚刚踏上讲台时所说,三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他下了课,带着教材和教案回到办公室。小方不好意思地说道:“郜老师不好意思,你的阵地被我俩征用了。”
郜铣冰听了方老师的话笑了笑,端着水杯来到办公桌前,看了看棋盘说道:“曲将军这局棋有些不妙呀,整体战况如何呀?”
“你是高手,我们的臭棋哪值得一看。”
曲老师脸颊微微泛红,把手在棋盘上胡乱晃动了一下。
“这片还能弄出两个眼吗?要不然让郜老师指点指点你?”
小方指着棋盘上那片像爬行在草地上,僵硬了的一条蛇说道。得意的微笑中,夹杂着对曲老师蔑视的神情。
曲老师瞄了小方一眼,撇撇嘴:“看把你狂得?来,郜老师,看看能不能做活?帮我杀杀他的锐气,看他在你面前还敢不敢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