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说边侧身给郜铣冰让位置。
“观棋不语,观棋不语。郜老师有课,快去上课。”
小方一看要来真的,忙拿起一叠卷子塞给郜铣冰,起身往门外推郜铣冰。
郜铣冰笑了笑,把塞给他的卷子夹在腋下,拿着教案和一本政治教科书,跟两位老师打了个招呼离开办公室下到一楼,朝着位于学校西南角平房走去。这是他跨年级上课的高三八班。
见郜铣冰离开,曲老师夹起一粒棋子悬在棋盘上方,眼睛紧盯着棋盘上那条死蛇说道:“我听说给小郜介绍对象他看都不看,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不打算在这里久留呀?”
“哪里呀?如果不是因为那场……唉!一般的都分配到地级以上党政机关工作,或者到大学教学。可他呢?分配到这里,心情是可想而知的。”
“听说他在大学处过一个女朋友,可能还是心里放不下。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没见他和别人提起过。”
两位老师边下棋边议论着。
“还是太年轻,拿个人前途当儿戏,头脑发热起来做事不考虑后果。考个好学校多不容易?可惜呀!可惜一身的知识才华,当一辈子老师能有多大出息?”
曲老师面带遗憾地说道。
“哎,看看你,伸着个长脖子压过半个棋盘了,挪一挪身子。是金子在哪里不发光呀?
现任的某位省领导,不也在乡下当过乡镇领导吗?
二班李峰的三舅,现在在某军区当首长的,曾经在乡下当过民办教师呢。我看人家怎么都比你强,刚来就留在高三把关一直到现在。”
方老师并不完全认同曲老师的观点,反驳道。
“你这是说话还是故意抬杠子呀?他和那些特殊年代的人能比么?”
说着,曲老师手起棋落把小方的一片黑棋给提掉了,小方立马傻了眼。
原来白棋趁机走了个耗子偷油,不但把死蛇走活了,还把黑棋弄死一片。
“不算,不算。你故意借聊天给我催眠。不能算,不能算。”
小方有些气愤,说着就要悔棋。
曲老师哪里肯依。两个人正争吵着,走廊传来一声咳嗽,伴随着的是轻微的脚步声。
小方把食指挡在唇边,做出「嘘」的动作,两个人悄悄收起了棋子和棋盘。脚步声由远及近,左校长推门走了进来。
老校长左仁现年五十岁,可谓德高望重。他在全区乃至全省教育界享有盛名。
从教近三十年桃李满天下,老校长热爱教育器重人才。他对这个棱角分明,而且存有政治污点的年轻人非但不歧视,反而高看一眼。
按他的话说:年轻人嘛谁还没犯点错误,否则怎么叫年轻呢?
我不也是读研究生时,遭受迫害来到这里的吗?
我们对年轻人最大的关怀,就是在他们犯错误的时候,表现出允许他们改正错误的宽容。
不得不说,在郜铣冰如同一叶孤舟,因突起的风暴打在这荒岛上的时候,遇到这样一位长者和好心领导,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老校长走进政治组办公室看了看,见曲老师和方老师正坐在一起研究学校上周下发的学校职工代表大会方案,笑了笑说道:“你们两个准备给学校提点什么好的提案呀?”
“正在想呢,意见还不太成熟。”曲老师说道。
“对对对,我们俩正在想。”方老师也站在一旁附和道。
“好好,那我不打扰你们想了。”
说着,老校长推开门背着手走出了政治组办公室。
见老校长离开,曲老师忙走到教研室门口听了听动静,转回身向方老师做了个离开的手势,二人拿出围棋盒子继续对弈起来。
不多久,下了课回来的刘红影开门走了进来,见他二人玩性正浓,上来就把棋盘给掀了,嚷道:“就你俩闲心大,马上要开职工代表大会了,你们没看看他们的上一届高考奖励方案呀?”
“唉,别影响我们下棋嘛,哪年不都是一样呢?刻钢板印刷题、讲示范课……活由我们年轻人干,发奖金定题拿好处老教师说了算,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我看并非所有的老教师都有幸成为既得利益者,全校也就那么几个。化学组、英语组那两个爷太,辉煌也是曾经的。
什么学科带头人?狗屁。去年他们两个学科考个全省倒数第一,我这个教政治的去教化学和英语也不过如此。单从名次来说还有下降空间么?”
刘红影说道。
“中青年教师进职称还要送钱,甚至个别女教师需要有献身精神。翻开历史看看满清王朝和民国时期有没有这种现象?”
方老师也因刘红影的一席话产生愤怒,边收拾棋子边说道。
恰好郜铣冰也刚刚下课回来,听了大家的议论,放下教案准备着往外走。
刘红影走过来叫道:“郜老师你回来的正好,你是名牌大学毕业的,说话有份量,你在职工大会提案上把我们的意见都写上。”
说着,她拿出笔敲了两下桌子,连同提案一起放在了郜铣冰面前。
郜铣冰心想:“这是欺负我年轻不懂得这里面猫腻向利用我呀。”
于是对着刘红影说道:“我写倒是没什么问题,可我写完了都谁在上面签字呀?”
刘红影一听立马变了脸。“你管那么多干嘛?让你写你就写,写完了再说。”
“不确定都谁在上面签字,我写出来有什么用?起码得你带头签上字才行呀,否则不是废纸一张吗?”
郜铣冰回敬道。
“你?”
刘红影被郜铣冰的几句话噎得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方老师见他二人僵持不下,走过来说道:“下班了,走,明天再说。”
说着,把郜铣冰和曲老师推出了办公室。
第5章 校长的忧愁
郜铣冰走下楼来到值班室,值班老师不在,恰好投递员给学校送报纸和信件,让他代收一下。
郜铣冰签完字,送走投递员后,把报纸放在值班室窗前的桌子上,拿起信件翻看着。
有一封来自省财 政专科学校的信是写给他的,他拿起信封看了看,知道这是在火车上相识,因那篇短篇小说与自己打赌的王小晶,又写信来了。
他苦笑了一下,撕开信封取出信纸,信中写道:“时间转瞬即逝,一晃三年时间就过去了。濒临毕业,同学们都在为去向问题四处忙碌,我有可能被迫选择回到家乡,原因是父母不允许去外地。不过也好,回家乡亲友和同学多,还可以距离你近一些。”
郜铣冰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姑娘是好了,此前在给她不止一次的回信中,含蓄地表达了自己的感情不可能用在她身上的意思,可这个王小晶总像理解不透似的,话里话外,若隐若现,不停地向他表达自己的情感倾向。
郜铣冰决定冷处理,从此不再给王小晶回信。
左校长从楼上下来,看见郜铣冰坐在值班室翻看信件,把他叫到校长室。
老校长这次并不像往常那样客气,而是开门见山地说道:“县里成立了一所新的完全制高中,原教导主任调到新学校当校长去了。我们学校主任一职成了空缺。
我打算把你提拔起来。学校党支部会议已经开过了,报告已经报到了局里,估计用不了多久,局里就会批下来。
你先有个思想上的准备,学校的教学和教研工作落在你一个人头上,担子是不轻的,希望你尽快进入角色,协调好各项工作关系,相信你有这个能力。”
说完,老校长示意他可以走了。
郜铣冰走到楼梯口,也没能从老校长跟他讲的一番话中醒悟过来,感觉自己是在做梦,甚至连做梦都没敢想,有那么多老资历教师存在的重点中学,会选择他这个二十刚出头的年轻人做主任。甚至没敢为此有所兴奋。
然而,左校长在学校党支部会议上提出提拔他的理由是:“从人品上看,这个年轻人心存正义有担当,处理事情公道;从工作上看,他工作业绩突出头脑灵活有工作能力。”
当然,老校长还有那么一点会议上不能说的不是私心的私心,他的实用主义哲学。
“郜铣冰当了主任,在抓教学的同时必然会把教研抓起来。这样无论他在这里待多久,起码教学经验能保留下来。”
不知道左校长出于怎样的考虑,他总感觉这小子不是这个池中的久留之物,唯恐池子小养不下这条大鱼。
就这样,左校长把提拔郜铣冰的意见报到了教育局。
消息很快在学校传开了,不少年轻人私底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称呼他「郜主任」。
教育局柳局长原本对郜铣冰有些了解,地区组织的几次转干考试,人事局在教育抽人出题,柳局长筛选出题人选时和他有过交往。柳局长对这位年轻人不但不陌生,印象还相当不错。
柳局长很认同左校长的想法,在请示报告上批示:“同意。”
事情就这样基本落地,等待着苗科长出差回来,到一中宣布任命就算了事。
正在这时,主管教育的副县长李来恒,分别给柳局长和左校长打来电话。
“县里决定提拔生物教师项天来当教导主任。”
还特别提醒用人既要考虑业务能力问题,也要考虑政治问题。
这句「县里决定」一句话,虽然没有文件,两位资深的领导,都能从中体会到深意。柳局长和左校长不能不认真考虑。
“县里不要说决定安排一中主任,就是安排你和我也得服从啊。没办法,照办吧。”
柳局长自言自语。
左校长背着手在办公室踱来踱去。
柳局长抬起头凝视着他说道:“我感觉情况不对,县里从不对学校主任级别干部的任免进行干预,这次不但干预,还把人员明确下来。这种情况自我当局领导主持工作以来很少见,或者说根本没有过这样先例。”
左校长晃动了一下脑袋,带着情绪地向柳局长说道:“这根本不是政治不政治的问题,恐怕是那名生物教师身为县检察院检察长的岳父发挥了特殊作用。
县里的介入无疑给我们的用人计划判了死刑。你清楚的,学校开完班子会议,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提拔郜铣冰当主任的消息,已经风靡了整个学校。县里早也不说,晚也不说,偏偏这时候插了一手。”
两位领导相视无言,均感觉此事不好安排。
柳局长思索了半晌,走到办公桌前,掐灭手里的香烟用商量的口吻跟左校长说:“既然这样,你看让郜铣冰到新二中当副校长怎么样?免得他疏通关系从教育流失出去。”
左校长一听立马摆手表示不同意。“这个不行,绝对使不得。这不是在挖一中的墙角吗?他走了,一中的文科教学水平会受到较大影响,学校将面临极大的社会舆论压力。”
说到这里左校长看了看柳局长,凑到他的桌边说道:“我看实在不行……实在不行别让小艳管学校团委工作了,把位置让出来,让郜铣冰接替她的工作。”
“那小艳呢,她怎么安排?”
柳局长摇了摇头表示这样安排不妥。
见刘局长说这样不妥,左校长接着说道:“你跟教师进修校的孙校长打声招呼,把她调到教师进修学校去工作。”
“进修校挤的满满的,早就人满为患了。”
柳局长面露难色,苦笑了一下,走回到座位上坐下来。
他拿起摆放在桌子上的香烟,从中抽出两支烟,一支递给左校长,另一支别在了自己嘴上。
左校长掏出打火机顺手给柳局长点上,柳局长深深吸了一口,一缕青烟,紧随着他放松吸吮的烟头冒出来直冲屋顶。他两眼盯着那缕青烟若有所思。
左校长见状说道:“这事儿我自己处理吧。”
说完,他神情忧郁地从柳局长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第6章 伯乐愧对千里马
灰蒙蒙的天空一场急雨过后,意犹未尽的,依然飘洒着牛毛细雨。
马路低洼的水泥路面上沉积着片片积水,不能像往常一样正常行走的人们,有提着裤管用鞋跟踩着露出水面的空地,跷起脚尖儿学着企鹅行走的;
也有穿着雨鞋啪嚓啪嚓踩着水坑任意行走的;
还有调皮的年轻人挑着漏出水面的地方,一步一步蹦着走,滑稽的样子就像地雷战中鬼子跳地雷。
左校长望了一眼细雨朦胧的天空,把雨伞捆扎起来倒拿在手中,挽起裤脚儿沿着马路右侧路边石向前行走,任由蒙蒙雨丝光顾在花白而稀少的头发和苍老的面颊上。
拉链衫在微风吹拂下不停地向后煽动着,发出「沙沙」的响声,消瘦的身躯在微风细雨中倍显孤单。
他拄着长把伞拐杖,迈着沉重地脚步向学校走去。
老校长回到学校,夏主任兴奋地来到他的办公室向他汇报区里各学校升学名次排名。
“校长,我校升学率还是排名第一,单科平均成绩还出了两科全省第一,一科是政治,一科是历史。”
不等夏主任说完,左校长问道:“生物呢?我要知道生物学科的高考成绩。”
“生物,生物我……”
夏主任被左校长的突然一问愣住了,不知道左校长为什么没有为本届高考取得突出成绩而高兴,反而……
左校长挥了挥手让她先出去。
两科单科成绩全省考第一,整体升学率全区排名第一。一个县级重点中学获此殊荣是十分不容易的。
无论如何都是值得高兴的事,左校长却丝毫也开心不起来。
左校长坐在沙发上望着对面自己坐了快十年的办公桌椅两眼发呆。
“不同意郜铣冰到新立高中当副校长,会不会影响他未来发展呢?把他扣在这里,是不是我考虑的太狭隘?
可是把他放走影响学校文科升学怎么办?
转念一想,一中毕竟肩负着全县升学任务,面对全县人民的期待,从全县整体升学角度来说,每个人都是个体,每个学校都是局部。个人要服从整体,部分要服从全局。”想到这里心情略显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