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走到座位旁用毛巾简单处理一下身上污渍。拨通电话,把吕小艳叫到了办公室。
“爸爸您有什么事?”
被小艳这一问,左校长感觉有些唐突,许久开不了口。
小艳感觉父亲今天情绪有些反常,便走近身边追问:“爸爸您怎么了?”
左校长略带尴尬,不得不把事情前后经过以及想法说了出来。
听左校长说完,通情达理的儿媳妇宽慰父亲说:“我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就这事儿呀?做个普通老师挺好,腾出时间还能好好照顾孩子。爸爸怎么安排都行,不要为这事心烦了。”
一席话,使左校长内心温热,压着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他挥手做出让儿媳妇出去的手势?
小艳刚刚离开,未等关上办公室房门,一行老泪纵横着从老校长那印满操劳皱纹的脸上滴落了下来。
他端起水杯喝了两口。心情平静下来后,拨通三年级学年组电话,把郜铣冰叫了过来。
左校长把事情的前后过程,经过删剪后向郜铣冰说了一遍。
为避免郜铣冰不接受他的建议,他强调说:“这是局里和学校反复考虑作出的决定。”
郜铣冰原以为是因为自己档案有污点导致的。为进一步确认他问左校长:“这到底因为什么呢?”
老校长担心郜铣冰把这件事和自己档案的事联系在一起产生悲观情绪。随口说了一句:“有个好岳父很重要。”
说完,还举出了本校物理组的一名于姓教师做为例证,以此说服郜铣冰。
该校物理组也确实有这样一位年轻教师,来自农村家境不怎么好。勉强把大学读完,被分配到县一中教学。
小伙子论相貌和人品都十分不错,业务能力强,教学成绩也不缺少可圈可点的地方。没成家,帮忙介绍对象的热心人自然不少。
那个年代刚恢复高考制度没几年,大学生相对比较稀缺,在社会上很有地位。
无论想在学校,还是到机关单位找个对象不是大问题。可令人费解的是,这位优秀的于老师众多粉黛他不爱,偏偏独饮一瓢。选择和二幼儿园看门的三线教职员工处成了对象。
这位女生靠接母亲班上的岗,文化水平低,教不了课,也无法胜任其他行政工作,被幼儿园领导安排看大门。
工资不少开,与世无争,倒也落得个清闲自在。但她有一个曾经当过副县长的好父亲,现在在人大当副主任。
于老师的这一举动在学校引起波动不小,成了多事的老师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老师们议论纷纷。
见郜铣冰不说话,左校长继续关切地说道:“铣冰呀,你是农村的,家又不在这里,所以找个家庭条件好的对象,从各方面都能帮衬到你,这不是坏事,啊?如果你愿意,我让老师们帮你好好物色物色。”
老校长的一席话,把郜铣冰的思绪从于老师的恋爱故事中拉了回来。
“不是谈工作嘛?不是谈为什么没能顺理成章的当上主任的事情嘛?怎么跑到找对象的事情上来了呢?”
此时,下课铃声响了起来,郜铣冰像得救了似的,借着下课铃声说道:“我还有两节课,晚自习时再过来跟校长详谈。”
说完,急匆匆地下楼离去了。
郜铣冰拿着测试的卷子来到补习班教室。安排课代表代替他把卷子发给学生,这是本学科最后一次摸底考试了。
学生们把卷子拿在手中,按平时训练要求,程序化地在装订线位置写好名字,通篇审视一下,看看共出了多少道题,什么题型,难易程度怎么样。
然后,挥动手中那支可以决定未来人生是大写还是小写的笔,在模拟前途和人生命运的卷子上奔跑起来。
第7章 郜铣冰左右为难
教室里出奇的静,要不是他踩在讲台上发出有节奏的「咯噔,咯噔」声,静的仿佛掉一根针在地上都清晰听得见。
然而,郜铣冰此时的心却是难以平静的。他就像小说里描写的,旧社会给地主家扛活差地边的,在讲台上从南走到北,又从北走到南。
说来也奇怪,平日里的嘈杂让人心烦。可是突然安静下来又觉得不习惯。
晚自习时,那叽叽喳喳的声音倒是挺让人心安,让人有些怀念了。
他抬头看了看教室前刚刚被细雨精心洗刷过,挺拔耸立着的白签云杉和蜿蜒在甬道两侧,一簇簇点缀着的金叶垂榆。
感慨道:挥汗培植十年可树参天之木,辛勤耕耘百载以育栋梁之材。
转回头再看看相处了三年,即将离开学校分别在即的学生。
回想着上课时,那一双双渴望求知、渴望美好前途的眼睛。
情不自禁想起了外公,想起了恩师,想起自己当年求学时的光景。
平日里学生打闹、不努力学习惹他生气……一切烦恼都已不再是烦恼了,一切不愉快荡然无存,瞬间变成美好的回忆。
“是呀,当年自己不也和他们一样?这不就是学生时代常见的琐事嘛!这不就是学校,不就是值得回忆的美好学生时代吗!”
想到这里他苦笑了一下。
不知道在读初中时,被他淘气弄黑板砸到的英语老师还好吗?今天我也当上了老师。
每当高考临近,就像农民盼望着看到一年的好收成一样,那种奇妙而畅快的感觉,没做过老师是没办法体会得到的。
正当他沉浸在畅快思索和遐想中的时候,坐在右排中间位置的一名女学生举起手来。
得到郜铣冰允许后,她站起身甜甜地说道:“老师,您看看第一大题第二小题,是不是印错啦?”
那时学校没有电脑,没有激光打印机,更没见过喷墨打印机长什么样子。
老师出题用铁笔、蜡纸刻钢板。印刷使用的是《红岩》小说中,成岗印传单时,使用的滚动手推印刷机。
出完题老师自己印刷,自己整理装订。出现不清晰或刻错行,所难免的。
郜铣冰走过去,把卷子拿过来和原题对比了一下,果然是刻钢板时看错了行。他拿起粉笔在黑板上把题纠正过来。
学生们低下头,继续在卷纸上书写起来。笔尖触碰白纸发出的「沙沙」声,像秋天乡亲们挥舞着镰刀割秋小麦发出的声音,又像撕扯亚麻发出的「唰唰」声。
是呀,再过一些日子,又到学校该收获的季节了。这些年轻人也和自己当年一样,该放飞梦想了。
下课后郜铣冰收起卷子回到办公室,刘红影,曲老师和方老师正在议论于老师恋爱的事。
按道理说人家找对象也不干别人什么事,但和郜铣冰坐对面桌的刘老师不这么想,话从她嘴里冒出来特别的耐人寻味。
“呦,咱们可不要小看了小于子。人家找这个对象可不是白找的,至少少奋斗十年。
别看她要长相没长相要个头没个头连课都教不了,人家爹厉害呀,人大副主任。
于老师这回算是攀上高枝儿了,将来还能在教育待多久呀?
早晚得出教育到机关当官去,没准还会回来管着咱们哪?郜老师你学着点吧。趁着没对象好好掂量掂量。”
郜铣冰微笑着不说话。
方老师接过去说:“那是找对象啊?那不是找爹吗?就那样从前边看多少钱不买,从后边看多少钱也不卖,萝卜不是萝卜白菜不是白菜的。站在大街上闭着眼睛随便抓一个都比她强,跟她睡觉整宿都得做噩梦。”
“哎,话可不能说得过于绝对啊。晚上关了灯谁也看不见跟谁睡都一样,你把她想成谁就是谁。把她当成明星不就得了吗?”
托着围棋盒子进屋找小方下棋的曲老师,把话抢过去说道。
“再说了,你也不看看那是谁介绍的?”
这句话一出,大家都停住了手中的笔,聚精会神地听他分析起来。
“那是咱们夏大主任撮合的,那个女孩子的父亲是县里的老干部,关系网很厚实。
夏主任爱人现在在县里管农业,正处在人大考核副县级领导干部的关键时期,有用得着人家的地方,这是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问题。”
“照你这么说,那于老师不是成了人家进贡的礼品和晋升的阶梯啦?我看他和那个女的处对象,就像是参加高考的一名学生,分数打挺高志愿却报低了。浪费了不少分数让人感觉有些可惜。”李威海老师有些愤愤不平了。
“你以为于老师傻呀?人家那是布谷鸟啄牛屁股——各取所需。亏你们还是教政治的呢?
整天只知道讲马列,就不知道讲讲实用主义哲学?
好学生都让你们给耽误了。来来来,别看三国掉眼泪替古人操心啦?我们还是下棋吧。”
说着把小方拉走了。
“后悔了不是?你老曲要是晚出生几年,没准会捷足先登呢。真没看出来,一个看大门的还是个抢手货呢?”
这些酸酸的话,郜铣冰听着不太是味道,不愿意听他们无端议论别人,借故走开,来到二楼找小匡一起去饭堂吃饭。
饭后,他如约来到左校长办公室。
左校长戴着老花镜在沙发上坐着,翻看着高三年级已经结束学科的模拟考试成绩单。
见郜铣冰敲门进来,他拍打着右手边的位置,示意他在沙发上坐下。
起身倒了一杯水放在郜铣冰面前。
左校长和郜铣冰简单聊了一下,让他接替小艳把学校团委和德育工作抓起来。
“那小艳怎么办?”郜铣冰不解地问道。
“小艳那边学校另有安排,这个不需要你过分考虑,也不用有任何心理负担。”
左校长坚定的态度,不允许郜铣冰再质疑下去。
此时,郜铣冰内心陷入极端矛盾之中。
他想:“不接这个职务吧,伤了老校长对自己的一片好心;接吧,挤兑小艳不说,毕竟团的工作务虚方面多。虽然左校长的一番道理讲的入情入理,他也十分认同,但贯彻施行新的教育教学理念毕竟属于业务部门的事,教务处才是学校名副其实抓教学业务的部门嘛。”
于是,郜铣冰把自己的初衷开诚布公地和老校长说了。
左校长听他说完后,叹了口气。不无感慨地说道:“铣冰呀,你的想法我理解,短期来看作为重点高中,以提高升学率完成升学任务为目标没有错,这也是特殊时期为国家输送人才的必要方法。
但是呢,学校必定离不开教书育人,教学相长嘛。从大的方面说,我们培养的学生如果没有良好的品行,掌握了知识却不思报国,或者危害社会。
那我们培养他上大学的目的是什么?这样的人培养的越多,不是对社会的危害性越大了?”
说到这里,左校长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看了看郜铣冰,放缓语气说道:“铣冰呀,讲这些道理你比我懂得多,你毕竟是学哲学的嘛!那我们再挑近的,结合学校的实际状况来说。
学校的团委、德育处不把班级管理抓上去,一个班级没有好的班风,能形成好的学风嘛?
班风不正学风能正么?学风不正哪来的好成绩呀?
我认为你负责团委和学校德育工作,比小艳发挥的作用要大,要好。
你就把这块工作拿起来,把工作做好吧。至于你个人的发展,我认为只要把基本步伐先走好,一定有机会让你施展能力,是金子早晚都有发光的时候,谁想埋,他也埋不住,我就不信乌云能遮住太阳。
我当初被迫害来到这所学校的时候,客观环境远不如你,承受的压力是你根本无法想象的,可我今天不是依然……”
第8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左校长把话停下来,站起身拍了拍郜铣冰的肩膀,见郜铣冰依然浓眉紧锁,心事重重。
便把话题转移到他个人问题上来。
左校长关切地说道:“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抛开校长的身份先不说,我以长者和你谈谈个人问题。”
“学校多位老师给你介绍对象你连看都不看。如果不是奉行独身主义,早晚都要成家吧?即使为了工作,成家和事业也不互相矛盾,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郜铣冰看老校长像自己的父亲一样,把关心的话说得这么直接,这么透彻,无法再回避了。
便把自己在学校经历的一切,包括他和高茹菡的情感经历,向老校长和盘托了出来。
左校长耐心听完郜铣冰的痛苦回忆之后,以脆弱的老人情感,表达了对郜铣冰特殊人生经历的同情和理解。
甚至为他因年轻走路出现偏差,丢掉了难以挽回的机遇而惋惜。
但老校长从现实的角度出发,劝说道:“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丢失了的东西,尽管再美好,也只能保留在回忆里。它不像是驾驶汽车还可以掉头,人生这趟列车是无法选择回头的。所以,你必须立足当下,脚踏实地认真考虑和对待工作和个人问题。”
郜铣冰从左校长的话里话外多少能听出,老校长在对他工作关心的同时,还进行着另外一种暗示。
好像不停地在告诫他,要想更好地施展自己的抱负,离不开他对个人问题的态度。
事实上,这是事出有因的。
半年前,郜铣冰在参加教师进修学校组织的一次政治课教学方法研讨会上,电大的王校长与郜铣冰很谈得来,王校长十分赏识这个博学多才的年轻人。
“郜老师,你每周几节课?”
“十四节课,除了所在年级四个班政治课之外,还带了高三两个补习班的课,不然每周只有八节。”
“我们电大缺少师资,不知道你周末或者寒暑假有没有时间,我想聘请你利用业余时间到我们那里,给本科生上上哲学课?”
“时间有,不过需要和学校领导打声招呼才行。”
“你同意就行,打招呼的事我来办。否则,以免他们给你设置障碍。”
“那好吧,我等你通知。”
“不用,你回去准备一下讲义就行。我给柳局长打电话,让他和你们校长打招呼,这比我说话力度大。”
研讨会结束后,郜铣冰回到学校打开书箱子,把锁在里面的哲学书籍翻了出来,开始写讲义备课。
过了两天,左校长把郜铣冰叫到办公室,略显为难地说道:“郜老师,电大那边缺哲学讲师,王校长通过局里找到了我,让咱们出个人帮帮他们,点名要你去,话说的很诚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