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当二人的目光在胡敏面前发生碰撞的时候,略显不自然的赵少平透露出了某种不安,被郜铣冰扑捉到了。
他明白了,问题出在他这里。
郜铣冰故意问赵少平:“赵总你看这事?”
“你处理就行,你处理就行。”
赵少平故作镇静,谋求以心不在焉掩饰内心的不安。
为避免赵少平在下属面前的尴尬神情被发现,郜铣冰只得避重就轻,把矛头指向不服从考核,辱骂考核专员的一些人的处理上。他转向卢颖。
“卢经理各部门的季度考核,依然按照考核细则办,辱骂考核专员的,按照常规考核制度罚款。依照顶格处罚标准罚。”
“好的领导。”小卢显得很兴奋,她的兴奋来自于郜铣冰的处理意见,总算让她扬眉吐气了。
散会后,郜铣冰把胡敏叫到办公室。
“胡经理能跟我说说什么原因吗?在我看来你不应该犯这样的错误。”
“领导就当是我犯的错,别再问了。我向你保证,这种事不会再发生。”
胡敏眼圈泛红,低着头。边说话一只手不停地在桌上抠弄着。
“我不难为你。但是做事要好好地把握原则,哪怕是我让你办的事,只要是违反原则的,你都应该懂得拒绝,否则一旦给公司造成损失,你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的。今天这个事情希望能使你引以为戒。”
说着,郜铣冰看了看这个淳朴厚道的财务经理,叹息了口气。说道:“你去吧。”
“知道了领导,谢谢你。”
胡敏的眼泪伴随着鼻翼的扇动,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她胡乱地从办公桌上的纸抽中抽出几张纸,捂着脸跑了出去。
紧接着,赵少平走了进来,她看着刚刚从郜铣冰办公室跑出去的胡敏的背影,刚要开口说话,被郜铣冰摆手阻止住了。
郜铣冰站起身关上房门,走回到办公桌前,一只手摆弄着台历,语气沉重地说道:“赵总,你我都是明白人,明白人跟明白人说话就没必要绕弯子了。你清楚我来这里既肩负着对总公司负责,也肩负着对你负责,毕竟你是分公司的法人。
赵副行长出事,虽然没牵扯上我们,但你我内心都清楚,如果细究起来,恐怕我们的心中也未必就那么坦然。所以,在接下来的工程收尾阶段,我们均应该好自为之。”
说完,他把目光转向了窗外。
这是自赵少平和郜铣冰结识,接受公司任命来西安开发,一年多时间以来,郜铣冰第一次以如此严肃的态度跟他谈话。
作为分公司一把手的他,已意识到锋芒在背了。他只得默不作声,转身推开郜铣冰办公室房门,悄悄离开了。
“赵少平在吴征兵比喻的万花筒里,应该是黑颜色的吧?”郜铣冰暗自思索道。
赵少平中等身材,不算魁梧倒也不算单薄。类似橄榄球形状的脑袋,定制了一张很别致的脸。
看似有些其貌不扬,但那一双猎豹似的眼睛,无论怎样面带微笑,都无法掩饰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阴险。
赵少平心里清楚,他和郜铣冰永远都是铺在路基上面的两根钢轨,平行着可以,碰头了就会给运行着的列车带来危险。
他回到办公室,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拿起摆放在桌面上的中华烟盒捏了捏,烟盒瘪了下去。一甩手,空烟盒飞进了桌角旁的纸篓里。
他站起身,从身后的卷柜里抽出一条,从中取出一盒。打开封口,右手中指轻轻在烟盒底部一弹,一支烟被弹了出来。
他翕动一下双唇,把烟夹在嘴里,点燃后,深深吸了一口。
一缕白烟伴随着粗重喘息,从赵少平嘴里喷射出来。随即,他把烟从嘴上取下来,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开始思索起来。
“两年前,在集团公司的一次高层会议上,因为绩效考核引发了大战,今天又因为绩效考核惹出了乱子。
这次多亏安排梁鲁颖扣发了材料款,如果是胡敏直接操作的,情况就会比现在还要糟糕。”
“即便如此,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因为材料供应商的回扣问题导致的。他刚才的一席话看似是在给我留面子,毕竟把柄实实在在落到了他的手上。
此外还有赵副行长的事,和梁鲁颖特殊关系的事,这些都已经是半公开的秘密了……这些事万一被捅到集团公司,后果就难以想象了。”
想到这里,赵少平从沙发上站起来,在办公室来回走动着,内心焦躁不安。
“吴总最讨厌男女关系,最讨厌……对了,我和梁鲁颖是男女关系问题,他和他同学高茹菡难道就不是男女关系问题?文章干嘛只围绕着自己做呀?”
想到这里,他转回身重新走回到办公桌前,把剩下的一小节烟,用力撮进烟灰缸里,反复抿捻了几下,直至烟头上那一小团火红散落,并彻底泯灭后,他操起电话拨通了总裁吴征兵的办公室座机。
“喂,吴总呀?啊,对,我是少平。工程进展十分顺利,一期已经竣工,回款很好。二期呀?二期大约在年底完工。”
“你说郜总啊?郜总和我配合得蛮好,头脑灵活,工作能力很强。嗯,其它的倒也没什么,就是,就是有个女同学总找他。
不,不,那个女同学有家,造成了一些不好影响。可以,可以,我会适时的提醒他的。
为了节约用人成本我看有这个必要。尤其是郜总窝在这里几乎是大材小用,嗯,吴总您说的对,铣冰完全具备了独当一面的能力。好好。”
赵少平放下电话,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第62章 无法兑现的爱
临近春节,郜铣冰打算回老家看望父母,茹菡买了几件衣服和几盒点心,让郜铣冰带给家人。飞机带着郜铣冰和几缕惆怅,与茹菡惜别于咸阳机场。
二零零三年春播短,过了正月十五,便接近阳历二月中旬,郜铣冰带了些家乡特产和期待返回了西安。
“郜总,我们组织各施工单位开个碰头会吧?收收心安排复工。”
“好啊,我看一期工程可以安排竣工验收了,电梯入户门窗已安装完。消防水暖电气等外网施工基本结束。”
“是啊,景观工程在有序推进,苗木已经进场,随后硬化铺装开始施工了。在复工动员会上,我重点讲质量验收和二期工程的形象进度,你向各施工单位重点强调施工安全,杜绝安全隐患。”
郜铣冰根据赵少平的安排,组织各施工单位召开了碰头会,施工单位陆续进场开始施工。
半个月时间很快过去了,茹菡去海南接父母应该回来了吧?郜铣冰拨通了她的电话。
“铣冰呀,我正准备着给你打电话呢。”
“有这么巧的事?”
“要不我给你找个证人吧,萱萱可以作证的。”高茹菡在电话里呼叫萱萱,她认真了起来。
“不必,你的话我哪里会不信呢?”
“这么说还差不多。父母和妹妹都好吧?”
“都好,都好。回来时还叮嘱我给朋友们带些礼物。”
“应该有我的吧?”
“那是自然,带了你最喜欢吃的,猜猜看。”
“不会是松树籽和榛子吧?”
“嗯。”
说到这里,茹菡回想起大学时每年寒假结束,郜铣冰都为她带好多榛子、松树籽还有山木耳,听他绘声绘色讲述跟着山农打松籽采榛子,以为他家是山区的呢。他说有时会碰到黑熊,还以为是一件挺有乐趣事。
在他失踪的时间里,打探他消息的时候才得知他家在平原地区,不要说打松籽,就是买松籽和山木耳,都要坐两天两夜的小火车(是东北王张作霖的「专利」,车小,轨道窄,故名小火车。是当时大小兴安岭木材和客运的主要交通运输工具,一直延续使用到二十世纪末。)
到山城去。也才知道不但打松籽很危险,黑熊(俗名黑瞎子)确实存在,还是个挺可怕的动物。
茹菡听到他说「榛子」和「松籽」,便有所动容了,那段爱的画面萦回在她的脑海中。
郜铣冰等了许久才等到回音。以为是她说话不方便也没太入心。
“铣冰啊,我从海南给你带了两盒人参乌龙茶,下班后来接我吧,一个月没见你了。”
话语间透露出茹菡内心的迫切,又带着些许的委屈。
郜铣冰自然是求之不得,但转念一想:“茹菡毕竟已经成家,刚刚回来是不是应该先陪陪家人?尽管自己很期盼,但总该站在她的角度替她考虑考虑。”
想到这里,他犹豫着说:“要不要改天再说?”
“上班后会很忙的,不一定有时间,就选在今天吧。”茹菡回答得很干脆,打消了郜铣冰的顾虑。
其实茹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不过他的顾虑激起了茹菡内心一个打算:“应该找个合适时机,把实际情况和铣冰说一说,看看他的反应,从而确定下一步情感的发展方向。
不过这事要等机会才行,他不开口问自己,也不好主动把发生在她和小韩身上的事说给他听。”
下班后,郜铣冰开车来到茹菡家楼下,恰好被站在二楼窗前的茹菡的父亲无意间看见了,尽管老人有些眼花,还是看到了前来接女儿这个年轻人的身影。
“怎么感觉这个年轻人似乎有些熟悉。”
当他目送着女儿上了那个年轻人的车,自言自语地说道:“哼,跟我打埋伏。”
一转身,老伴站在身后看着他说道:“你贼兮兮地看啥呢?有啥西洋景呀?”
说着,把围裙从腰上解下来,探出头朝窗外望了望。
“你过来怎么也没个动静,把我吓了一跳。哪里有西洋景,我看看茹菡这丫头急三火四地下楼干什么去了?”茹菡爸爸从鼻梁上取下老花镜,埋怨着说道。
老伴一听立马来了精神,忙问道:“看到什么了吗?”
“来一辆车把她接走了,不过下车来迎接她的那个人,看着感觉有些熟悉。”
“熟悉?是小韩吗?”茹菡妈妈追问道。
“糊涂,怎么会是他,即使是他也会上楼先看萱萱再走吧,怎么会一声不响的把茹菡接走了呢?不可能,不可能。”
“那是茹菡新处,处的?”茹菡妈妈把头侧向老伴,说话的神情略带着兴奋。
“没看清,等晚上回来我问问她。不过要动点脑筋,否则茹菡这丫头不会轻易告诉我们的。”说着,茹菡爸爸流露出神秘的微笑。
“哼,看你个老不中用的,连送到眼皮子底下的人都没看清楚,还要跟茹菡斗智呀?我等着看你演戏。”
说着,把围裙一甩朝着厨房走了过去。
茹菡见到郜铣冰,两个人吃过饭后依然和往常一样,来到公园里散步谈心,茹菡介绍了她和父母去海南休养的情况,以及近几年来海南独立化省之后发生的一些变化。
当她回到家时已接近十一点,她和往日一样,打开房门小心翼翼脱去外衣,换好鞋准备溜回房间,路过客厅时发现父亲摸黑坐在沙发上。
茹菡知道他老人家是在等自己,心里难免有些七上八下的,嘀咕着:“难道被他发现了什么?恐怕今天要接受父亲的审问了。”
没等茹菡开口说话,父亲起身打开茶几旁的台灯,端着一杯水坐回原处,示意茹菡在他身边坐下。
略显严肃地说道:“茹菡呀,近半年时间以来,你经常以工作为由很晚才回家,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和你妈呀?”
茹菡知道这是有备而来,不好说「有」,也不好说“没有。”
只好观察着父亲,看看他接下来说什么,也好根据他掌握的消息量,采取相应的应对措施。
这倒不是茹菡想故意向父母隐瞒什么,是事出有因的。
十一年前,因为特殊情况,她和郜铣冰被父亲强行阻拦,导致这两支爱鸟失之交臂。
而眼下事情还没有什么眉目,不知道怎么说,更不知道该向父母说些什么,原打算等一切明朗了之后,再跟他二老说也不迟。
茹菡爸爸见女儿不说话,接着说道:“如果有了喜欢的人,带回来让我们看看,我和你妈又不保守,只要你喜欢就行。”
“爸,哪里呀?那是同事。”
“狡辩,我看见那台车了,而且车牌子也不是当地的。不但如此,我已经看见了那个年轻人,是我十分熟悉的一个身影。”
茹菡父亲边说,边假借余光观察高茹菡的面部神情。令老人惊奇的是茹菡怔了一下,这让他十分兴奋,说明他把女儿的穴道点中了。
“看见那台车了。”
茹菡对父亲的这句话不感觉奇怪,车随便谁开都可以,开车的人也很好安排,可以让他认识也可以不让他认识。
“我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这句话让茹菡大为吃惊。这个从小就不善于用讲故事的方法博取父母欢心的姑娘,只有实话实说一条路可供选择了。
“他是郜铣冰。”
“什么,他,他。”
茹菡在父亲一连串的「他」中,并没发现父亲所说的「只要女儿同意他就开心」的那种惊喜从父亲的脸上流露出来。
反倒是父亲那较为凝重的表情,使茹菡不得不跟随着父亲的凝重,她的心一下子紧缩了起来。
她心想:“父亲顾及的到底是当年铣冰的不辞而别给自己带来的痛苦,还是因父亲为把铣冰逼走讳莫如深。”
然而,接下来父亲的一声长叹,把高茹菡心中存留的唯一梦想彻底打碎了。
“都怪我呀,都怪我。”
茹菡见此情景,搂着父亲流着泪说:“爸爸,怎么能怪你呢?”
“茹菡,你们还有可能么?”
高茹菡看着父亲未置可否,不明白父亲这句话包含的是对她美好渴望的赞许,还是对她和郜铣冰尚不牢固的爱的堤坝的又一次冲击。
“这将苦了你,也苦了铣冰啊,他家就他这么一个男孩子吧?”
听了父亲的这句话,茹菡猛地醒悟过来,如同突遭惊雷轰击,顿觉眼前一片漆黑,她脱离开搂在父亲肩上的双手,喊了一声「天呐」,便昏厥在了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