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牟眼睛红红的,他抹了把眼泪:“我,我不清楚……”
正说着,医生推开门从急救室出来:“哪位是家属?”
“我,我……”
“我……”
在场的都举起手来。
小牟忽而又感到安慰,他们这一生,再怎样都是成功的。
六子也来了,本来有年终总结会,他也赶不上开,直接从会上赶了过来,一起过来的还有三子、凤儿等。
“医生,尽最大能力抢救我舅舅,什么代价都可以。”六子目光坚定地看着医生。
医生点点头:“这个您放心,我们会尽力的,可能需要家属签字,动手术,病人的冠心病很严重,可能需要做心脏搭桥。”
“心脏搭桥?”众人异口同声道。
医生点头。
“医生,能不能不……”小三子一把抓住医生的胳膊,被六子制止了。
六子朝他摇摇头:“三子,听医生话。”
小三子自小怕这个表哥,深深看了他半晌,乖乖点头,「嗯」了声,出口的调子瞬间便哽咽了。
小琴更是失魂落魄地靠在墙上,若不是两个女儿扶着,便要瘫倒在地了。
最后,还是小三子在六子的指挥下签了字,心脏搭桥手术才能顺利开始。
手术很顺利,牛槽躺了几天几夜后如期睁开眼,病床边,陈光跟六子都在,一家子儿女也都守着,他忽而觉得欣慰,那感觉同小牟的是一致的,便是前浪死在沙滩上,有后浪在,他们也没什么遗憾了。
“兄弟,你可醒了。”陈光赶紧上前扶住牛槽。
牛槽挣扎着起来,见着六子第一句话便是:“六子,顶风雪年终分成我还有不少吧?”
他在顶风雪是有股份的,毕竟顶风雪是以傲牛的名义投资的,而他在傲牛的股份占据不小的份额。
今年大苏顶风雪的盈利其实也不多,毕竟各项工程刚刚大刀阔斧地开展,还在前期布局期,没到收获的时候呢。
只是,见牛槽这么问,六子敛下眼皮,点了点头:“嗯,不少。”
“那正好。”牛槽一把握住六子的手,“可以预支给我吗?我得将厂里员工们的年终奖给兑付了。”
六子深深看了牛槽几眼,点点头。
陈光有些诧异,瞧了六子几眼,再看看牛槽,也像是明白了什么,不再说话。
医院外,小三子正在同医生谈话:“什么,手术费要十万多啊?”
医生点点头:“这还只是手术费,如果后面有并发症的话,可能需要长期疗养,钱不会少到哪里去,你们做个心理准备。”
医生认识牛槽一家,这里头的六子跟陈光他更是如雷贯耳,心中有些诧异,为什么这牛槽的儿子好像为了这点医药费发愁呢?
虽然对于寻常人来说这是一笔不小的费用,但对于他们应该不是什么难题吧?
医生不知道的是,小三子没什么钱,拉来的会费全都投入到了志愿团队,而牛槽更是没钱,全都给员工发了工资。
现下,小三子有些发愁,若是以后父亲身体一直这样子,该怎么办。
这些年来,他们自主创业,给员工缴纳了社保,唯独把自己漏了。
旁人看来,可能大老板根本不缺那点儿钱,实则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牛槽此人啊,无论是干好事还是干大事,从来不给自己留退路。
小三子叫来两个姐姐,姐弟三人寻思着帮牛槽买个商业保险,毕竟他这个年纪没法缴纳社保了,万一以后有个什么,也好有保障。
这头姐弟三人为着家长里短担心,那头牛槽跟六子、小牟也在闭门谈心。
“我决定了……”牛槽重重叹了口气,“六子,你把员工全都并到大苏顶风雪吧,只有个要求,给他们口饭吃。”
他知道六子肯定会同意,毕竟这是六子最初的本意。
六子有些诧异:“舅,你这是?”
舅舅居然愿意放弃他为之奋斗一辈子的事业?六子有些不敢想象。
虽然,这其实是最好的结局。
牛槽根本没有任何余力再在傲牛上费劲了,而傲牛也不值得六子再花费任何精力维系,毕竟大苏顶风雪的盘子摊地太大了,他根本无暇分心。
“这有什么啊。”牛槽笑笑,从来方堂板正的脸居然早就一脸皱褶,也显得慈祥鲜活了许多,不再如先前那般木了,“毕竟咱们的初衷啊,就是建设家乡,让家乡人过的好,至于在谁手上,以什么形式,叫什么名字,那根本不重要。”
是啊,不重要。
他走过多少裁缝铺不重要,他搬过多少匹布料不重要,他扎破多少次手指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的日子好起来了,重要的是大家的日子要越来越好……
小牟眼眶也湿润了,牛槽怎么可能不在意呢?牛槽这是为了员工,为了他们,自我牺牲啊。
牛槽不愿意再听他们说些什么,疲惫地闭上眼睛,挥挥手,示意他们出去,好让他休息会儿。
于是,曾经轰轰烈烈走过改革开放近四十年的傲牛,便在这个落日余晖的平淡午后,安静消弭在了时代洪流中。
属于他的时代啊,终究落下帷幕。
第234章 兜兜转转又回头
2013年之后,社会发展的步伐忽然加快了,一切的一切都跟按了两倍速似的,白驹过隙般浮沉万里,不见半刻停顿。
随着产业转型的加快,傲牛撤销了旗下的所有代加工业务,人员编制一并转向了大苏顶风雪,原先的厂址也不复存在了。
牛槽做完心脏搭桥手术后身体尚可,就是不能喝酒,好在他也不馋酒,成日坐在大苏顶风雪特地为他开辟的一间办公室看书,有时候有些新来的孩子不知道牛槽跟大苏顶风雪是什么关系,只以为是一个「吃空饷」的,便是有些知道的也不大看得起牛槽,下意识觉得他是被时代抛弃的「手下败将」,有时候电梯口遇到连个招呼都不打,小牟心中不大高兴,总有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落魄感,牛槽却并不当一回事儿,表情淡淡的,没有丝毫起伏跟波澜。
有时候,他也会去服装行业协会看看,虽然现在的服装行业协会已经名存实亡了,但一帮老朋友还是会来唠嗑唠嗑,也算是这帮退休老家伙的聚会基地。
陈光现在手上的交接棒已经给了儿子,整日贻孙弄乐,小日子过的不亦乐乎。
“咱们几个啊,就你最幸福。”周广抿了口小酒,感叹。
自从高山市服装厂倒在了时光洪流中,周广便在一家国有企业挂了个闲职,现在正式退居二线,成日也没什么事儿,悠哉悠哉的。
要是一般人会比较享受,拿着钱还没事儿,干点啥不行,比如之前高山市服装厂的厂长王长明,退休后成日写写画画,竟然加入了广陵市的书画协会,也算是焕发了第二春。
同他一起得还有牛聪,也是加入了书画协会,不过是县里的,每日以书会友,毫不闲逸。
两老头儿在位时关系不咋地,现在成日交流艺术,关系倒是与日俱浓。
另外一些人有的还没退,都在忙着厂子的事情,焦头烂额的。
周广见着感叹,还不如回去养老呢,纠结个啥,不愁吃穿的。
他们这批人便是现在不咋地,在时代洪流中退却了,曾经也算是享受了时代红利的,真是不冤了。
周广眼中,最幸福的自然是陈光,儿子优秀,大孙子也抱了,公司蒸蒸日上,一不跟环境保护扯上关系,二也无关人力成本。
口舌之欲,尤其是能跟文旅产业结合起来的口舌之欲,自然是不愁销路的。
陈光也很满意目前的生活,人家家是奶奶带孙子,而他家是他天天把孙子到处抱着。
有时候老友聚会,他就这么一抱,让司机带着,跟一帮大老爷们玩儿,可把儿媳妇急的,总疑心自家公公会给儿子灌酒抽烟。
陈光当然不会做这么不靠谱的事情,事实上一堆老爷们儿还是很注意的,有小孩子就不抽烟了,喝酒也是离着孩子远远地,给陈光直接斟水带酒。
“你也生个二胎啊。”陈光知道周广是羡慕他一举得孙,毕竟他生了个孙女儿。
周广唉声叹气:“可不能,儿媳妇是体制内的,这错不能犯。”
陈光这才想起来,周广现在被安排到了国企,给儿子介绍了个税务局的姑娘。
高山市计划生育抓的牢,不像苏北某些地方,能生两三个,顶多发现缴个罚金,也没什么。
高山市一旦被发现是要被拉去强制打胎的,尤其是体制内的,可能连饭碗都会丢。因此,周广也不敢造次。
陈光忽然想到什么,挤眉弄眼:“有可能二胎要放……”
周广不可置信:“这怎么可能?”
“不过也是猜测,一次跟风雪康聊天时说到的。”陈光继续拍打着小孙子。
胖小子吃饱喝醉,已经眯上了眼睛,在爷爷怀中昏昏欲睡了。
“风雪康怎么扯到这个的?他不是都忙不过来吗?”周广好奇。
牛槽一直在旁边听两人唠嗑,他安安心心翻看着手中的服装杂志,里头都是个时尚品牌,对他来说其实已经挺远了。
陈光叹了口气,如实同周广道:“风雪康现在看似风光,其实也是步步维艰啊。”
早从几年前,「顶风雪国际」阉割了羽绒制造产业,进而大举进军商业跟房地产业,但这些行业鱼龙混杂,是资本集结地,且随着时代日新月异,人们的消费倾向也逐渐改变,风雪康一个传统产业起家的,再厉害也不是神,天外天多了去了,他渐渐吃不消了。
更尴尬的一点,作为一个民营企业家,他一个儿子一个女儿,没有一个能撑得起这项偌大家业的。
也不知道是老子太厉害在孩子身上补了缺,还是他年轻时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疏于了对孩子的教导,总归儿女没一个担得上事儿的。他不敢老,不敢病,只能强撑着一路往前。
他作为企业的形象,每日瞧着镜中自己苍老颓废的容颜十分焦虑,怕企业形象受影响。
为了能够让合作对象信任,这位年龄比牛槽还要大上4岁的董事长只能偷偷去做拉皮手术,以期自己看起来能够年轻些。
也不知道是年纪真的大了还是手术后遗症,风雪康两只耳朵变得异于常人的长,几乎垂挂到了肩膀上,可他没有办法,只能如此。
所以,才有风雪康同陈光讲有可能放开二胎的事情。儿子没有培养出来,他只能把希望放在孙子辈上,希望能够趁着自己有口气培养个好的继承人。
目前他是有一个孙女跟一个外孙,可这俩孩子看起来都不算太好的苗子,他有些焦虑。
另外,近两年随着新产业的推进进入瓶颈,反倒是大苏顶风雪这边的羽绒服制造还能有点盈利,甚至自己都做不完,还能分配些订单给旁的小厂子,风雪康在思考后辈以及企业将来之余,敏锐觉得也许到了该回来的时候了。
果然,牛槽几人这次会见后不久,风雪康便找六子谈了一次话。
话题的内容,围绕着风雪康想重新将工作重心回归到羽绒制造产业。
人说沧海桑田,却是不到几年。
第235章 民营企业的自救与联手
六子对于风雪康的这个决定丝毫不诧异,今年他看了一下营业利润占比,「顶风雪」羽绒产业竟然占据着半数以上,增幅连续两年节节拔高。
随着「国外月亮更香」这一观念的逐渐淡却,国人对于外国货的推崇热情也有所消减,人们发现「中国制造」好像是国际认可的高品质,而很多国外大牌子也有一个「made in China」的标志。
这等于是从国内做货出去,再从国外买进来,只是贴了个牌子而已,搞不好这个牌子还是国人贴的。
这时候,国人才开始正视我们的中国实力。
相应的,物美价廉的中国牌子也开始重新进入大家的视野。
归根到底不就是为了生活吗?只要穿的暖和好看,谁在意贴的牌子是哪一个啊。
更何况,咱们自己的货还便宜。一件「顶风雪」贵的才要千儿八百,但一件「大鹅」最便宜也得大几千。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以房地产为代表的产业吸干了人民手中的钱,也提前透支了社会的消费能力,大家开始担负起高额贷款,人人身上背负着六七位数的金额,自然也没有余力挥霍。
因为消费能力受限以及国人思想的复苏,国内品牌商们都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息,纷纷转头行动起来。
年中,领导人在「七一」重要讲话中着重强调“文化自信,是更基础、更广泛、更深厚的自信。”
一股复苏传统文化潮流悄悄开启,不少中国风类的节目大火,传统文化诗词类、国风歌曲舞蹈类等也应运而生,并催生了一众人争相模仿。
尤其是金陵,无论是大街上,地铁上,还是商场里,不少年轻女孩子们开始穿起了汉服,那场景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小三子一开始见着还很诧异,后来已经成功入职某文化公司的燕子指出,这在金陵再寻常不过了,根本就没人会给以异样的眼光。
小三子有一次跟六子聊起这事儿,六子有了灵感,召开时已入职大苏顶风雪的儿子朱成飞详细问询,最终得出回归传统羽绒品牌推广这个结论。
他不知道风雪康的目的,这个品牌本身也不是他的,是风雪康的,若是他画蛇添足指不定还要惹人不快,到时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因此,六子一开始是按兵不动的。哪里知道,他还不待打探,风雪康便主动找了他。
“我想回归到「顶风雪」的品牌推广,你看怎样?”
六子心中一动,面上依旧是不动声色的,他「哦」了声,似是不可置信风雪康此举何意。
风雪康简单陈述了自己的看法,是从近两年的利润角度出发的,没有更多市场调研的。
六子想到办公抽屉里柳沉给他出具的那份调研报告,没说什么,只道「都随你」。
如此,「顶风雪」便正式回归羽绒推广行业。
这时候,六子才有条不紊地同风雪康讲述了自己的计划,通过寻求国际大牌设计师合作,生产联名款,提高老牌国货的逼格,再通过登上国际时装周等方式全球刷脸,同国际大牌竞得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