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无色处生繁花——林潇潇
时间:2022-01-24 16:09:45

   于无色处生繁花
  作者: 林潇潇
  简介:
  70年代初期,裁缝工牛槽响应国家号召加入了村缝纫组,又和侄子小六子带领乡人将缝纫组发展成服装厂。
  因为良好的口碑,服装厂取得了和市厂联营的机会,逐渐打下良好口碑。
  在带领乡亲们致富的同时,两人没有一味注重利益,而是成立了高山市服装行业协会,由此引来了各大国际品牌的入驻。
  牛槽和六子呕心沥血,终于使得高山成为全球羽绒大城,带动全市经济发展,也改善了很多人一生的命运。
 
 
第1章 夜下双人影
  高山是淮扬市的县,坐标其北,盘地30平方公里,漫天遍野皆是浩渺水域,逢秋季大片芦苇拔地而起,抽出大把大把白色穗花,远远瞧去不见人影,只得遍野苍茫,甚是壮观。
  由于地处平原地带,又兼临渭运河,风刮不到,水淹不到,旱跑不到,可谓是占尽了天时地利,当地人在灾荒最严重的年代都没怎么发过愁,犁地插秧,放鸭种田,安生至极。
  灾荒结束之后,在别的小城还在卖力恢复元气时,高山已经建起了当地第一所钢铁厂。
  “牛槽舅,我爸说,以后也想让我去钢铁厂呢。”
  9岁的小六握着一根折断的芦苇杆赶鸭子,鸭子浩浩荡荡地在他面前摇摆,时有不听话的想脱离队伍钻进一边的芦苇荡,均被小六眼疾手快地用杆子警示进了队伍。
  被唤牛槽的是个身量不高的青年,二十来岁左右,一张脸虽然不俊却透着股憨气,身上穿着一件青绿褂子,脚上踏着布鞋,跟周围路过的穿着草鞋的粗布乡民看起来不甚肖似,颇有些村里那位城里知青的样子。
  牛槽可不是知青,土生土长的乡下小子,小六她妈的亲哥哥。
  “你太小了,大些时候可以去。”牛槽闷闷道。
  小六子没瞧出来牛槽其实并不大高兴,又兴奋地摩挲着牛槽身上的衣料:“舅,你这衣服也这么好看,我们这里就没人能穿你这么好看的。”
  牛槽看了眼小六脚上已经磨破了的草鞋,又看了看他迫切的眼神,叹了口气:“今天晚上舅给你做双布鞋,再裁件褂子,你明天凌晨早些起,寻个空到湖滩边的木屋来拿。”
  今晚轮到他值夜了,晚上正好消磨时间。
  “哦,真的?太好了!”小六一蹦三尺高,手上的芦苇杆不小心抽到一只麻鸭,肥鸭子吓得崴着屁股「嘎嘎」直叫唤,小六子瞧着好玩,笑的前俯后仰。
  牛槽见小六子这么开心摸了摸他的头,脸上的愁容失了些许。
  傍晚六点,牛家村家家户户都升起了灶膛,一缕缕白色炊烟从烟囱里冒出来歪歪扭扭飘向天际,空气中饭菜香混合在一起,小六摸了摸「咕噜」作响的肚子,迎面见阿斌扛着锄头一脸喜气洋洋地走来,阿斌见牛槽跟六子也没放慢步子,打了个招呼便擦着两人往家赶。
  路边老汉直发笑:“这阿斌,想着新娶的媳妇儿,瞧这走路带起的风,都能卷跑一头牛了。”
  阿斌听闻扭头呵呵一笑,却是依旧没放缓步子,很快没了人影。
  老汉见寻不到阿斌乐子又开始用眼睛瞟牛槽:“牛槽啊,你也20吧,前两天说的那门亲事咋吹了啊?”
  老汉说罢缓缓抽出一卷烟,牛槽闻言顿了顿,没搭理老汉,起步速度更快了,三两步将小六落下,惹得小六直叫唤。
  回去后果然是没有一口热饭,爸妈应该是又去哥嫂家了。牛槽熟练地将锅中剩饭放在铁锅里热好,就着猪油、辣椒酱拌了一大碗,坐在桌上大口扒拉。
  后门开着,风一吹,猪圈边桑葚树的叶子簌簌往下落,猪屎味混合着辣椒猪油味刺入鼻尖,不知为何就想到了阿斌家传出来的红烧肉味,连带着阿斌那新娶媳妇儿娇俏的模样也在眼前晃悠,碗里的饭立马就不香了。
  “人家嫌你矮。”媒婆的声音传来。
  “老大啊,你说说你这身高能干什么?种田种田不能,打工打工不成。”老娘唉声叹气的声音传来。
  “别拿着你那针线了,人都笑话我老牛生了个大姑娘。”老爹恨铁不不成钢的声音传来。
  各种声音交杂在耳边,吵得他心烦意乱。
  嫂嫂早些时候还撺掇着给她介绍个姑娘,这两年见他身高一直不见长也不管他了。
  要说只是在姑娘那儿不讨便宜倒算了,生产队也是这样,明明他牛槽干什么都不差,比那些混日子的小子能干多了,但就因为他身量小,所有人都嘲笑他贪工分,这次去钢铁厂别人看来羡慕,实则没人知道他吃了多大苦才让厂长首肯。
  牛槽越想越膈地慌,干脆不吃了,将碗一推,掏出藏在床底的针线又卷了些旧布料去木屋。
  高山是出了名的「鱼米之乡」,物资丰富,当地人也勤恳聪慧,能将丰饶的作物尽最大化利用,比如用蒲草包肉做成蒲包肉,又比如将发霉长毛的豆腐做成霉豆腐装起来吃上一个冬天,总归有办法让物资发挥它最大的价值。
  秋日百草凋零,生产队长见湖滩上都是枯草,在秋雨中腐烂实在浪费,干脆一纸令下央大家将草料割下捆了起来,可以卖去赚钱还可以给牛羊吃,更可以打草浆做纸跟布料,再不济也能作花肥,可谓便身是宝。
  牛家村水域辽阔,西边便是高山湖,草料众多,打下捆完愣是堆了两座小山高,队长怕其他村眼红偷了去,排了执勤表,遣人每晚轮流守着,今天正好就到牛槽了。
  到了木屋已经七点多了,牛槽寻思着前一个值守的应该还在,准备扣门,手刚伸到半空,木门「吱呀」一声开了,牛槽愣了愣,出来那两人见着牛槽也是愣了愣。
  “牛槽哥。”竟然是小丽。
  小丽是牛家村一枝花,也是村里不少青年爱慕的人,两人小时候关系挺好,穿着开裆裤时就一起玩,长大后反倒不怎么往来了。
  牛槽晓得男女大防,也知道自个长得不好看,小丽这般俊,跟戏台子上的西施似的,他却像按下了暂停键,演武大郎都不带化妆,人家搭理他作甚。
  只是,他没想到往常那样骄傲的小丽此时竟然红着一张脸,跟月色下开出的鸡冠花似的。
  “我给柳先生送饭的。”她慌忙指了指身边人。
  柳先生就是那位城里来的知青,有学问还一表人才,村里人十分敬仰他。
  见牛槽看过去,他淡淡瞥了眼,朝他点点头,也没多言,径自跨步扎进了夜色里。
  小丽见状赶紧埋头跟了上去。
  牛槽心头忽而有些堵,在门口站了半晌,直到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谁?”牛槽猛地回头。
 
 
第2章 料草被偷了
  身后黑黢黢一片,除了一丛丛干草垛,连个人影都没有。
  牛槽瞧着夜色中的草垛,总觉得那模样跟大坝上的坟茔似的,一摞一摞的。一阵冷风吹来,他生生打了个哆嗦,赶紧迈步进屋。
  一场秋雨一场凉,入秋后日头肉眼可见快了起来,七点多的天就黑透了,再加天上滴滴答答漏了小雨,连月亮都没有。
  牛槽点燃煤油灯,绿豆大的灯光起来,影影绰绰地,驱散了周遭的凄风苦雨。
  就着这点微光,他哈着气,缓了会儿,待身上的凉气渐渐散了便开始飞针走线。
  他天生擅长缝针穿线,所以才能在众人吃穿用度刚够糊口的当口穿着体面的衣服,那双化腐朽为神奇的巧手连五里八乡的大姑娘都没几个能比得上的。
  可是,这项手艺并没有让他受到多少赞赏,反倒是带来许多歧视,人们都说这是「女人家干的活儿」,爹娘也嫌他丢人现眼,整日寻思着把他家当全扔了。
  因此,他只能偷摸着做。
  姑娘们倒是没白眼看过他这门手艺,私下还会向他讨教,问问穿针引线,问问打样板,问问裁剪,问问最近款式,有时候会有姑娘仗着一张粉扑扑的苹果脸让他白做上几件,他晕乎乎地都答应了,人家拿着新衣服说了声谢转身就走,半句别的意思都没有。
  想到这些,牛槽心情又低落下来,他晓得大家伙儿都不太瞧得上他,他的身形,他的个性,尤其是他的那副好手艺,但他就是喜欢缝衣纳鞋,这事儿跟有瘾似的,改不掉。
  入夜温度骤降,夜风吹的煤油灯影影绰绰,牛槽手速不比往常,慢了不少,一件小褂子一双鞋子,将近凌晨才完工。
  凌晨前的夜最是黑,跟泼了墨似的,雨势也丝毫不见小,凉气一波波袭来,牛槽起身准备将窗户关上,一眼瞥见夜色下一道人影鬼鬼祟祟地闪到了料草堆后,心中一凛:“谁?”
  难道是小丽跟柳先生落了什么东西回来寻的?
  外头风声「呼呼」地刮过,牛槽探头看去,黑乎乎一片,哪有什么人影,许是听错了,刚想坐下,外头又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想到刚才也是这个声音,一个想法猛地窜到牛槽脑海:莫不是偷料草的?
  当即也顾不上拿伞,推门跑了出去,料草堆后空荡荡的,哪有什么人。
  凉雨密密匝匝地砸在身上,冷风一吹,寒气跟长了脚似的直往毛孔里钻,牛槽一冻立马清醒了过来,巡视一圈,四野寂然,只剩风雨声入耳不绝,莫名竟想起小时候奶奶给他讲过的「水猴子」故事,下意识朝高山湖的方向看了一眼,水天交接处已麻麻有了些光亮。
  亮起来就在一瞬间,雨幕被万丈光芒穿透,雨势神奇小了下去,牛槽转身进木屋,带上门坐了没一会儿,小六子已经拎着篮子过来了。
  “舅,我做了碗面,你先吃吧。”
  说罢麻利地揭开篮子上罩着的麻布,将还冒着热气的面条端出来,使劲在瓷碗上握了握,又怕手上凉气使面更快地冷下去,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搓了搓,见牛槽看都没看面条只盯着料草堆看,好奇:“舅,怎么了?”
  牛槽摇摇头,视线收了回来,低头「呲溜」一声吸了一大口:“来的时候见着人了吗?”
  小六子摇摇头又点点头:“舅你是指在哪里?路上倒是见着俩老乡。”
  “哪段?”
  “珠光路。”
  离这儿远着哩,牛槽嘀咕,应该是眼花了,怎么会有人呢!
  他努力赶走心中隐隐的不对劲,见小六子直勾勾盯着纳好的布鞋跟缝好的蓝褂子看,放下碗筷,递过去示意小六试试。
  到底是个孩子,平时再怎么聪明对新衣物的喜欢是盖不住的,眼中直犯光,激动地手都颤了:“舅,你手艺也太好了吧!”
  物资匮乏时期,牛槽虽然手艺好,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布料依旧做不成好衣物,牛槽只有将不穿的旧衣服回收利用,先用皂角泡上几天,待霉气浸泡差不多之后再用木棒打平整,最后用天然植物原料做成染料,将衣服浆染成不同颜色,这一系列流程下来,几乎这布料就跟新的一样,牛槽再用他高超的缝纫手艺一裁一剪,款式新颖的新衣服就成了。
  小六喜的合不拢嘴,将褂子套在身上就舍不得脱了,在原地晃了又晃,没找着能照的地方,恰好外头天彻底亮了,想到湖中有倒影准备去,刚推门就撞上替班的阿斌,阿斌后面竟还跟着牛队长。
  “阿斌哥早,队长早。”小六毕恭毕敬地鞠了个躬。
  队长目光在小六身上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表情略有些不悦,却没说什么,跨进了木屋:“牛槽,昨晚雨大,没遇到什么事吧。”
  牛槽不急不慌地将布鞋装进小六装碗的篮子里,又将吃干净的碗放在上面,盖上麻布,才摇了摇头:“没。”
  想到凌晨时分一晃而过的人影,皱了皱眉。
  牛队长察觉不对劲:“怎么了?”
  牛槽想了想,还是将这事说了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了。”牛槽将篮子递给小六,嘱托他快些回去。
  小六应和着便走了。
  “应该是牛槽哥你看错了。”阿斌笑着玩笑,“或者是貌美女鬼月下邀约也说不定。”
  牛槽想到小丽跟柳先生,又见阿斌一脸春风,敛下眼皮默默收拾好东西就走了。
  走到半路才想起来,牛队长这是来干什么,不是阿斌值班吗?
  这想法一闪而过,跟田沟里飞过的兔子似的。牛槽没多想,值夜一晚实在是困,回去后脑袋昏沉,扒了外套打着赤膊一头倒在床上补了一觉,直到中午日头大好时才迷迷糊糊被门口的声音吵醒,他还以为是老娘叫他去钢铁厂上班,睁眼一瞧竟有一群人乌压压地出现在床头。
  为首的牛队长,旁边居然是柳先生。
  “牛槽,坦白从宽。”柳先生冷着一张脸道。
 
 
第3章 含冤远走
  “怎么了?”牛槽本有些迷糊,一见柳先生醒了一半,再听他这声音,另一半睡意也没了。
  他起身看向来人,一个个表情不善,颇有些看好戏的意味。
  牛队长巡视四周,又上下扫荡一番,指了指墙边四角,人群呼啦一声散去,搜查起来。
  这阵势是来抄家还是把他当牛鬼蛇神打?他怎么了?一时耿劲上来,抄起铁锹想干架。
  “牛槽哥,料草少了十捆,就在你值守的时候少的!”牛队长儿子——7岁的牛五直嚷嚷。
  牛槽一听放下铁锹:“少了十捆?”
  牛队长一双眼烁烁地看着牛槽:“是啊,买家今天开着拖拉机来拖,一数才发现少了。”
  那怎么就一口咬定是我值守的时候少的——牛槽下意识想反问,又想起早上跟牛队长说人影的事,心中直懊恼不该嘴快,惹了这无妄之灾。
  柳先生冷冷看着他,一双狭长的眼眸十分善意,牛槽迎上他的目光,心中转了几个弯儿,这小子怎地对他有敌意?
  莫不是为了昨晚他撞到小丽给他送饭的事?
  牛槽心中无奈,这柳先生还真是小人之心了,他牛槽才不屑嚼人舌根子。
  柳先生才不管他心中弯弯绕绕,指挥众人将牛槽家每一个角落都仔仔细细搜查了。
  在隔壁哥哥家带孙子的老爹老娘被惊动,急匆匆赶了过来,不消片刻就从众人的七嘴八舌中听明白牛槽摊上事了,当即嚎了起来:“你拿那东西干嘛?那东西能做啥子布料啊!”
  牛槽一听这话想当着众人面打自己嘴巴子,老娘可坑死他了,话一说直接给他盖章了,连一点扭转的余地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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