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无色处生繁花——林潇潇
时间:2022-01-24 16:09:45

  一根火柴很快烧完了,人群中发出小小的抽气声。小花不服气,又拔出根火柴点燃,这次可不如小琴般爱惜了,隔得老近,差点没给小琴手烧着了,火苗猛地一闪,吞噬了乌黑的发丝,众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结果直到火苗渐渐熄灭——那五黑发亮的头发依旧没事!
  众人再次看向小琴手中玉石时,那表情就不一般了。
 
 
第12章 柳先生加入缝纫组
  牛槽送了一枚烟斗玉石给小琴做聘礼之事彻底打响名头,牛家村纷纷传言牛槽家祖上是个地主。
  这不,为啥子牛槽能拿得出宝贝!村里妇人茶余饭后撺掇着牛槽他娘别藏私,牛槽他娘哪儿敢说是地里挖出来的,还不得让人把房子给拆了,只能挤着笑脸说是自己送的,妇人个个竖大拇指称厚道。
  这下子,村头村尾的姑娘瞧着小琴竟微微有些不是滋味,全然忘了先前个个说到牛槽都是鄙视的,大约人带上光环总归不大一样。
  这不是滋味在小琴穿着一身姑父蓝斜襟边褂子坐在拖拉机上「五花大绑」地晃了一圈更是发酵到了高潮,那一天枯黄平坦的牛家村平原上悠悠荡荡皆是敲锣打鼓声,细听还夹杂着吵闹,原是众位觉得嫁亏了的大姑娘小媳妇跟夫家吵哩,尤以阿斌家声音最响亮,恼地他直恨不该多事。
  田头大坝下,一排坟茔在光秃秃的槐树下隐隐冒着头,老远瞧去渗人地慌,柳先生抱着胳膊打了个寒颤,转身想走人见小丽挎着一篮子元宝过来了。
  小丽她奶奶前年这时候去世的,今晨给他门框子下留了信,让来坟地陪她烧纸钱,他本不欲来这泥泞的晦气地,奈何好些时候没约会了,心痒难耐,还是来了,左右等不得小丽,心中恼的慌,此番见了人脸色当下就不好看了。
  “你寻了这什么地儿啊。”
  哪知小丽却不似往常般瞧她脸色,径直爬上大坝蹲在她奶奶坟茔前开始烧起纸钱来,火苗舌头般舔舐着枯树枝,乌黑的烟雾丝丝缕缕缭绕。
  柳先生瞧着前头红妆喜庆,这边阴森难耐,不自禁就打了个哆嗦,抹脚退了两步。
  “你娶不娶我?”小丽木然问出这句。
  柳先生微恼,将他叫来就为这事吗?
  转身欲呵斥小丽,视线正好同墓碑撞上,森然的水泥石碑惹得他一个激灵。
  “小琴都嫁了。”小丽语气带上了委屈,想那小琴长得不好看,又是个外地孤女,而她牛家村一朵花,多少人肖想不得,却陪着他苟且,说出去,让父母怎么见人。
  柳先生鼻孔里几不可查抽出一声哼,不屑地想,这村姑……
  恰是时,湖坝下来了一阵冷风,将他这情绪吹散了。柳先生打了个哆嗦,绕口的话到喉咙生生成了一个「娶」字。
  这边小丽终是喜笑颜开,眉头一抹朦胧的哀愁也如蘋烟般消散在初春的柳穗里,烧纸时的沉重成了喜悦,竟哼起了声。
  柳先生却是心情沉重,任是他再自诩高知青年也害怕,毕竟在人奶奶坟前应了这份亲,可他又不欲娶这乡下姑娘,否则他这辈子就别想脱离这地儿了。
  回去的路上,两人各怀心思,倒也没了温存一番的兴致,临村口前就散了。
  柳先生心事重重地回大队边一栋矮小的屋子,小五正抱着红被子去牛槽家,见他心事重重叫了声叔,心道怎么不去牛槽家吃喜酒的,柳先生也没理他,满心想着怎么得快些回南京。
  话说距离中央成立「知识青年下乡指导小组」和安置办已经六年有余,他们这一批「老三届」也来了好些年,近来听说上头松动,有放回一批知青的意思,他特从先前村头的屋子搬来大队边给牛队长家当牛做马,就是想早些得到照拂好回去,可每当问到牛队长这事儿他都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他实在不知这老狐狸脑子里想什么。
  柳先生懊恼地紧,坐在昏暗的屋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月色探过树梢才回了神儿,他站起身,站在窗口边负手仰望月色,青衫落拓的背影萧条且寂寥。
  第二日一早,柳先生就帮衬着牛队长家打扫好卫生,待队长一家三口坐在桌前吃起早饭的时候,柳先生摘下帽子,鞠了个躬:“队长,我申请加入缝纫组。”
  牛队长敲开一枚咸鸭蛋,用筷子一戳,金黄的油流了出来,听到柳先生的话他手上动作停了,不急不缓地伸手将那油吸干净,抬眸「哦」了一声。
  柳先生不敢看他那眼,垂头毕恭毕敬:“牛槽那边不是缺人吗?”
  小五「呲溜」吸了一大口粥:“爸,柳先生说得对,牛槽哥那儿是缺人,我听小六子说他都想去帮忙呢。”
  牛队长伸手摸了摸儿子头,想了下,又上下打量柳先生几眼,低头喝粥:“去吧。”
  见柳先生转身想走又补充了一句:“小五的学业不能落下。”
  柳先生当然不敢,保证一定随叫随到,这才成功得了允诺。
  牛槽正新婚甜蜜哩,天天睡到日上三竿,打更老头儿早先路过还嚼舌两句,后来见牛槽那木头脸上的表情喜乐地跟雕了花儿似的,干脆闭口,牵着老狗匆匆绕过,再也不自讨没趣了。
  柳先生找来的时候牛槽穿着个大裤衩开门,装扮实在算不上好,迎面见着柳先生板整的模样下意识挡住门缝,怕小琴见着找对差,又觉得太刻意,干脆出了来。
  “啥事?”
  “牛队长的任令。”
  柳先生颇嫌弃牛槽大裤衩,牛槽也不喜柳先生这幅矜傲模样,两人几句话就将事情给对接了,牛槽接了牛队长任令转身回了屋子,小琴大辫子还没来得及扎好,松垮地散开在薄薄的肩背上,一身水红色的衫子衬地她腰身盈盈不堪一握。
  “怎么了?”她将一个宝蓝色瓷盘端来,上面放着刚炸好的安菜头饼,喷香。
  牛槽心思一下就不在那任令上了,眼神先是落在瓷盘上,后又顺着日光下洁白的皓腕一路往上,直落到小琴红扑扑的苹果脸上,无怪乎老人常言得有个女人,这日子……
  牛槽一把拉过小琴,小琴拍了一下他,娇羞别过脸,牛槽享受地眯上眼,还真是宛若天堂啊。
  至于柳先生,他来就来吧,反正多个人多双手,还能多做点事儿哩,牛槽自我安慰。
  他其实晓得柳先生此番来八成不太平,不过他一无权二无势,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柳先生来没给他摊上事儿,他自己倒是找了事儿,还是个绝顶晦气事儿。
 
 
第13章 寿衣做不做
  却说龙虬镇这块自古对结婚甚是看重,赶前好几个月挑选好日子不说,还禁忌多多,什么结婚前必须家中三年没办过丧事,结婚时女方必须穿新鞋且不能踩到新郎的鞋子,结婚后女方不能回娘家过年等等,一系列流程下来折腾地牛槽跟小琴够呛,连带着作为童子的六子都苦不堪言,直嚷嚷着以后绝不娶媳妇,被自家亲娘呼了好大一巴掌。
  直到一周后,牛槽总算按照流程弄完松口气,阿斌踩着春日料峭敲响了桃木门。
  “谁啊?”牛槽老娘正扒拉在小两口窗前偷听哩,闻言不耐烦伸手擦了擦围兜,开门见阿斌一脸慌张,“咋了,小花又跟你闹了?”
  阿斌脸一红,连连摆手,想起正事脸色又白了:“是前村的丁医生。”
  “丁医生咋了?”
  丁医生是周围几个村唯一的医生,平日里大家有个头疼脑热的都去找他看病,虽然大队办起了合作医疗,但赤脚医生依旧没有什么好药材,丁医生为了给乡民们治病总是挎着个篮子满山采药,后来还利用休息时间在房前屋后园边坡沟沿上一锨一撅开了2亩荒地种植药材,解决了药源不足问题,节省了合作医疗开支。可以说,丁医生在周围人心中可谓德高望重。
  “死了?”牛槽老娘讷讷着布满麸皮的嘴,就剩这一句。
  阿斌重重叹了口气:“丁医生白天要参加集体劳动,只能晚上去采长好的药草,昨晚,嗨,一脚踩到沟渠里……摔死了。”
  牛槽娘一个趔趄,心凉了半截儿。昨夜下雨,电闪雷鸣地人心里发慌,大坝上还劈死了一株老槐树,竟是给老医生送葬了。
  半晌回过神来,扶着门框想着叫上牛槽他爹一起去搭把手帮忙料理后事,毕竟家中这三个娃儿从小到大受了人家不少恩惠,阿斌却搓着手有些难开口:“婶儿,有个事儿,得请你帮忙。”
  “啥事?”牛槽娘见阿斌这模样心里咯噔了下,寻思着莫不是抬棺材之类的活儿?
  家中幺儿刚办了喜事,他们现在又住一起,去了不吉利,可丁医生又……实在不行就让大儿子去,反正平日里少接触就行了。
  牛槽娘打定主意,刚想应了阿斌,哪承阿斌一开口,生生给刹住了。
  “是,是想托牛槽哥帮忙裁个寿衣。”
  “什么?”牛槽娘惊呼出声,又踉跄了一步,将将抵着桃木门才站稳,“寿衣?”
  反应过来一口回绝了,绝对不行,就算是天王老子死了也不能让刚结婚的牛槽做寿衣,这不是触霉头吗?
  连连摆手推上了门,也不管阿斌在门口,栓上门栓,头也不回地进屋了。
  阿斌推了两下,见门栓地牢固,只能摇摇头先行离开。
  这丁家村前头有阿斌本家,先前借拖拉机的就跟阿斌他娘这边沾亲带故,此番央求给丁医生做寿衣的事情是私下托人来打探的。
  也是没办法,若是可能谁也不愿意来触人家新人霉头,实在是五里八乡找不到第二个裁缝了,丁医生又去的突然,若是去镇上裁缝店,得排个个把月的队,届时人都腐了,当然等不得。
  倒是寻常人也罢了,借身好衣服,铺盖一卷,直接往土里埋了便可,但丁医生不一样。
  在这个医疗紧俏的年代,周围好些人的命都是丁医生赤着脚背着背篓一针一药救回来的,就连牛队长他儿子小五都欠丁医生一条命。
  “牛队长,你就帮忙去说说吧。”大队门口,丁队长叹着气亲自来说道。
  牛队长知道丁医生去世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村里好些人无心干活,纷纷去了丁家村送人,从村头到村尾都是送殡的,人们纷纷红了眼圈,沉默不语地帮忙扯孝帽、设灵棚,往日里聒噪喧嚣的乡人难得安静,气氛肃静。
  丁队长瞧着老医生穿着一身粗布衫心中不忍,不待孩子们说什么主动来了牛家村。
  “老丁,不是我不帮,你也知道,牛槽他刚结婚啊。”牛队长眉头愁的跟麻绳打了个结似的,丁医生的恩情他忘不掉,家中这根独苗儿生出来没多久突然高烧不退,什么跳大神的叫魂的都找过,孩子烧的人都迷糊了,最后是丁医生深一脚浅一脚冒着大雨去县城抓了药才治好的。可以说,若不是丁医生,小五这条命保不住。
  小五在角落吃饭,听到两个大人唉声叹气,竖着耳朵听了个明白,小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掀开帘子撒腿就跑,他妈拉都拉不住。
  一路跑到牛槽家,瞧着夫妻俩在吃饭,跳上台阶就坐在了木凳上。
  “嘿,这孩子,喝汤吗?”小琴笑眯眯招呼。
  牛槽见小五乌黑的眼珠子转了一圈儿,晓得这小子有话说,不急不缓地等着他开口。
  果然,小东西按捺不住性子:“牛槽哥,我小时候是不是差点死了?”
  牛槽知道这事,点点头:“前面村子的丁医生救了你。”
  小五一把抓住牛槽胳膊:“牛槽哥,那你帮帮他吧。”
  牛槽他娘没敢把丁医生死了的这事告诉牛槽,小两口刚结婚成日你侬我侬也没出个门,自然不晓得村里人都去吊唁了,此番小五前来求情他才晓得。
  “丁医生死了?”牛槽放下筷子。
  小五点点头,如实说了一遍具体情况,牛槽听完一张木头脸无甚表情,半晌没动。
  堂屋东边门开了,老娘盛了一碗饭走进来,见小五赶紧招呼他下来吃饭,却见牛槽将碗一放,拉着小五跑了。
  “他俩,这是干啥去?”牛槽他娘指着牛槽背影问小琴。
  小琴表情有些复杂,没说话。
  牛槽他娘很快晓得了自家儿子这是去干啥,还是牛队长亲自领来的,逢人夸牛槽是个破除封建迷信的大好人。
  “我呸,破除封建迷信,他家那关老爷的牌位啥时候给我撤了再说吧!”
  牛槽他娘一听头上的翠色簪子都给骂掉了还不消停,指着大门骂,“脑子进浆糊了,刚结婚给死人做衣服?”
  牛槽已经管不着了,早拾起家当就往外跑,拦都。
 
 
第14章 牛槽被冤枉
  恁是牛槽他娘如何不愿也不得法,牛槽性子一善二耿,当然不会放着老医生不管,去了丁家村拨开众人二话不说对着老医生坐下,一身的喜服特地换了丧服,披麻戴孝守了老医生一个晚上。
  是夜,倒春寒的天气尤其冷,破旧的木窗外影影绰绰,煤油灯被纸窗漏进来的风吹成了鬼影在墙上张牙舞爪。
  丁家小孙子小叮当冷地瑟缩成一团在灵位下打瞌睡,小叮当他爸一直在料理后事,前前后后忙完才倒了一碗热水进来。
  “大侄子,冷吧,喝口水。”丁医生儿子将白瓷碗放在牛槽身边,牛槽看都没看,依旧低着头就着煤油灯缝线。
  彼时人去世大多穿件体面衣服即可。没办法,刚赶跑小鬼子又遇上自然灾害,举国上下都不富足,没什么讲究的,但这只是普通人家而言的,不少富足人家兴穿寿衣,正宗的唐装汉服,生前就要找人量体裁剪好,待濒临弥留之际由后代穿好躺在上好的柏木棺材里。
  丁医生儿子没那么讲究,就指望着牛槽能够按照老人体型简单做一件中山装即可,哪知不经意间一瞟眼,一套做工精美的印花布唐装赫然在目,旁边还有做好的寿鞋、寿袜,而牛槽手上缝着的则是一个瓜皮帽。
  “大侄子,你这……”丁医生儿子有些发懵,他没给牛槽这么多布料,他这是变魔术变出来的吗?
  牛槽熟练地将黑缎子连缀成一个圈儿,又在底边镶一条一寸多宽的小檐,半晌,一个瓜皮帽就好了,就着昏暗的煤油灯也能看出做工好。
  牛槽郑重放下瓜皮帽,与叠的整整齐齐的成品寿衣放在一起,起身对着老医生的遗容深深作揖,一系列动作完了才简单解释了下:“家里多的布料。”
  丁医生儿子囊中羞涩,拿不出布票,也没指望牛槽能做个什么好衣服,老人家不穿的破破烂烂下葬就好了,谁能想到牛槽带了这么些布料来,当即感动地不知说什么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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